可是在这紧要的关头,怎么突然就掉链子了呢?
殷夏毫不体面的从脚边捡了个碎了一半的瓷碗,冲洗干净后,伸手去接池塘边的瑞兽嘴中,流出的清水。
像个毛躁的乡野丫头。
她瞟了一眼贵妃,将自己的小臂从她手中□□,低声警告道:“小姐莫要胡闹!”
她觉得自己苦口婆心,循循善诱,这小姐合该领情。
谁知她比她气势还盛,不由分说的又拽过她的伤手,劈头盖脸的道:“你才在胡闹!”
“那只猫得了疯病死了,它挠你这一爪子,已经把病毒埋在了你的血肉里。”殷夏摄人的目光盯住她,“你不要命了吗?”
婢女被她的语气和表情吓住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惊惧之下,不可置信的盯住了自己那小小的伤口。
第30章 (含入v公告)
给婢女秋茗紧急处理完伤口后,殷夏的眉头依然紧紧皱着。
这根本不够。
像这种程度的危险暴露,是要用狂犬病免疫球蛋白在伤口周围封闭注射,之后再进行全程疫苗接种的。
她仅仅是挤出了污血,冲洗了伤口,于彻底阻断病毒而言,可以说没什么作用。
狂犬病毒进入人体之后潜伏期可长可短,通常为一到三个月,但也有一周以内与一年往上的。
这病在潜伏期的时候没有任何征兆,而一旦进入前驱期开始发病,便没有任何可以治愈的手段了。
也就是说,如果不采取有效措施,这茫然惊惶的年轻婢女,可以说头上已经悬了一个摇摇欲坠的铡刀。
可能明天就落下,也可能经年之后才落下。
不过......
殷夏久久的沉默了。
除了这些微不足道的清洗,她也无法做出更有效的措施了。
因为她无法凭空将那些药品变出来。
殷夏叹了口气,不再与她多说什么。
万一她幸运呢,万一她还能在健健康康的活十几年呢?
她告诉她你随时可能死,不是在平白给人添堵吗?
“走吧。”殷夏道。
秋茗勉强点了点头,引着她向亭中走去。
殷夏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有些闷。她开解自己,能做的我已经全做了,天命不可违。
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她本打算讲这件事抛开,耳边却突然响起一声难听的乌鸦的叫声,殷夏一惊,突然想起一件事。
郑冶和谢源之,都被那猫抓过!
她心脏一揪,猛地停下脚步,呼吸都变得不顺畅了。
她恍惚间想起,永安二十一年开春的时候,谢轻菲发过一次疯。
因为她一直小心照看着的弟弟,突然死了。
那是猝然而起的急病,起初只是寻常的发热头痛,第二日情况便急转直下。
谢轻菲请来了无数名医,不惜用最珍贵的药材。
可是没有用。
甚至连拖延都没能拖延一下,第四日他便昏睡不醒,很快便没了气息。
书中没有言明他死亡的原因,但是谢轻菲断定,她弟弟是被人害了。
她觉得贵妃向来瞧谢源之不顺眼,时不时地让他罚跪罚站,定是因为她仗着盛宠,妄图将自己的儿子扶上皇位。
而她儿子身边的伴读却是三皇子意中人的亲弟弟。
可不是十分碍眼吗?
而且谢源之日日在宫中,别人便是想害他也没有机会。
若是有恶毒的小人在饭菜里投毒,那出事的断然不会只有他一个人。
谢轻菲思前想后,笃定了丧心病狂害她弟弟的,就是那个无法无天的贵妃!
她要她偿命。
于是,永安二十一年暮春的时候,一代宠妃香消玉殒,皇帝情深,紧接着一蹶不振,开始时不时地缠绵病榻。
大臣们日日请立储君,终于在盛夏的时候,三皇子段承瑾入主东宫。
殷夏扯了扯嘴角感慨的轻笑一声。
谁能想到,害了她弟弟的,正是她亲手送给他的那只波斯猫呢?
结果呢,她却用谢源之的死,以报仇的名义杀人,扫清了段承瑾入主东宫的全部障碍,甚至加速了老皇帝的退位。
大婚之日,她一跃成为了东宫的女主人。
可谓是最大的利益所得者。
但是她却伏在太子的怀中哭的梨花带雨,可怜的控诉:“这是他们欠我的。”
全世界都欠你的。
可是那些死于你手下的冤魂又该怎么算呢?殷夏捂着心口蹲下去,在书中连名字都不曾出现的,却因那只猫被牵连的郑冶,要是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死去了,就不可怜吗?
明明现在子珣正在用他自己的办法将郑祭酒留下,明明他的心愿就要实现了,若是这时候他突然发了病,又该怎么办?
她头一次在这个世界中有这么大的情感波动。
因为她知道自己的来处,也知道这个世界的故事。她总是不自觉地将自己抽离出来,俯瞰身边的一切。
又理智又冷漠。
可是这一次,这个真实又荒唐的世界,玩笑般的提醒她,你也不过是个□□凡胎,有心也有情。
殷夏久久的不动,秋茗回身担忧的看着她:“姑娘?”
她没理,过了好一会儿才自行站起身来,随婢女步入了近在咫尺的亭中。
华美雍容的贵妃带着审视上下打量她,殷夏却视若无睹,盈盈一拜,开口便是:“请贵妃娘娘准我出宫。”
贵妃抿了一口茶,慢悠悠的将茶盏在桌上放好了,这才开口问她缘由。
殷夏将方才秋茗被病猫所抓一事说了出来,并言简意赅的道出了病猫所带之毒的厉害,直言会祸及秋茗的性命。
侍立在一边,将她的话听的清楚明白的秋茗面色惨白,而贵妃却淡然自若的瞧着手上的长指甲。
“所以呢,若真如你所说,即便出宫,你又做的了什么呢?”
“我本觉得自己什么也做不了。”殷夏答道,“但是当我生出强烈的抗拒的念头之后,却看到了那搏一搏的渺茫希望。”
“我之所以要出宫,是因为研制药品的过程血腥残忍又细微精妙,在宫中不能,也不便。”她思路清晰,“而且,我那神通广大的师父如今恰好在京城,我得去求他帮帮忙。”
“兴许那希望便会多上三分。”
贵妃轻飘飘的抬眼,看了她一会儿,淡笑道:“倒是个心善有主意的孩子。不过......”
“不必为了我的秋茗,费如此大的周折。”
若是她擅自把弟弟的心上人放走,回头必然会招致他的埋怨,贵妃可不太情愿。
至于秋茗......若是她得了个寻常病症,贵妃定然会让御医全力挽回她的生命。可是听这姑娘说的这病症如此难缠厉害,到了天下无一人可医的地步,那她即便是有心,也无力了。
更何况秋茗她,不过区区一个婢女罢了。若是不幸染病死了,她一定会厚待她的家人。而且,若是幸运的话,她说不定一辈子都不会发病呢?
所以,虽然能感受到身边的秋茗浑身细抖,强忍着泪花,贵妃依然轻飘飘的一句话,夺了她缥缈的希望。
“可是娘娘,”殷夏似乎对她这番话早有准备,神色不变的说,“谢源之和郑冶也被抓了。”
贵妃皱了皱眉:“这就有点麻烦了。”
殷夏继续道:“而且......三皇子日日与那猫玩耍,若是曾无意中被咬伤抓伤了,可怎么办呢?”
贵妃心头一惊,面色不善的看着她。
这时候,突然有一个婢女从远到近,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她满脸泪水,一见到贵妃就哭喊道:“娘娘,您快去看看吧,春兰她不行了!”
一边的秋茗突然瘫坐在地上,贵妃扭头看她,她面色凄然惊茫的抬起头:“春兰三日前被您吩咐去扔掉那只猫。”
“她不小心被猫的牙齿挂到了,这两日一直嚷着不舒服。”
秋茗泪流满面,无助的盯住贵妃:“我以为她是在偷懒......”
她哭喊一声,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气。
“怎么就这一会儿的功夫,她连命......都要没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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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殷夏随贵妃回到栖梧宫的时候,那个名唤春兰的婢女,正从不自主的痉挛渐渐转至安静。
迟缓性瘫痪。殷夏想,不久之后她就会因为呼吸肌麻痹而死亡。
秋茗哭倒在她的脚边,求她救救春兰。
兴许是她们情谊深厚,又或许,秋茗透过春兰这奄奄一息的样子,看到了自己的结局。
若是春兰得救,她是不是也还有生机呢?
不管怎样,她悲怆的哭喊声声真切。
可是殷夏立在一旁看着,俨然一副旁观者的姿态,甚至不曾上前瞧一瞧可怜的春兰。
狂犬病毒进入人体后,首先会在受伤的肌肉组织内复制,在这个时期如果能够阻断并杀灭病毒的话,那这个人不会有任何事。
但是,如果病毒已经累及神经系统的话,那这个人就可以说没救了。
病毒会沿着脊髓迅速扩散,上行到脑并迅速增殖,脑干最先受累并且感染最重,它是人体的呼吸中枢,一旦罢工,这个人会因为窒息迅速死亡。
即便在殷夏曾经所在的那个医学发达的时代,对发病的狂犬病患者也束手无策,更不要提如今这个医学落后的朝代了。
殷夏知道,对于春兰,她什么也做不了。
床上的婢女渐渐没了声息,秋茗哭的几乎昏过去。
殷夏动了动眼珠,看着面色凝重的贵妃,肃然拜道:“请贵妃娘娘准我出宫。”
贵妃没再说什么,差人拿来一块玉质腰牌递给她,在殷夏伸手去拿的时候她却没放手。
殷夏抬眼对上她的目光,贵妃眉目沉沉的看着她。
“十日之内回来。”她松了手,扫了一眼缩在一旁的秋茗,开口道,“你随她一同去。”
殷夏收好腰牌,脚步匆匆的向外走去,在踏过门槛前却顿了一下,她回身看向贵妃,眉目轻敛,试图不露痕迹的自然道:“麻烦娘娘差人转告侯府二世子我的去向,为奴为婢的,若是被主家认为自己私逃了,抓回来杖责那可真是冤屈了。”
贵妃似笑非笑的扫了她一眼,那目光让殷夏无端觉得心底发毛。
她朱唇轻启:“好,你尽管去罢。”
殷夏压下心头异样的感觉,带着脚步虚软的秋茗离开了。
她拿着贵妃给的腰牌一路畅行的出了宫,直奔着西山普罗寺而去。
日头正当空,冬日的太阳并不热烈,那日光却仍是在努力着穿透厚厚的云层,将菲薄的温暖洒下,洒向山峦,也洒向高高的红墙之内。
归来的姬和缓步踏入长乐宫中。
郑衍虽暂时留在了京城,但是他暂时还不能官复原职,毕竟一国之君不能随意戏言,就算皇帝能听进他的话,他也不会天真地认为自己上下嘴皮一碰,就能轻易地左右帝王的决定。
他得先查一查那位新祭酒才行。
只要能抓到他为官几个错处,把他从那个位子上拉下来便好。
这样一来,大家就会发现这名新祭酒不堪重任,而郑衍兢兢业业多年却没出过什么大的差池,而恰好他还未离京。
如果顺利的话,到时候授意朝臣提及郑衍,皇帝两厢对比之下自然会有合适的决定。
姬和甚至有可能无需亲自开口。
不过他私下的筹谋,却是分毫不少的。
这着实是件麻烦事,不过想到那日她颤动的目光......
他的嘴角勾出一些笑意,明晃晃的泄露出,他对她带来的麻烦甘之如饴。
他想着心事推开紧闭的门扉,一只脚才踏入门槛,目光便下意识的扫过屋中,去寻那人。
紧接着他嘴角的笑意消失了。
室内空无一人,她,不在这里了。
————
西山普罗寺的寺院中,殷夏被小童子引着,到了道生所居的厢房处。
她推开门,瞧见道生正缓缓从内室走出,听到动静,他抬眼对上了殷夏的目光。
他一贯是一副万事如他所料的姿态,见到自己的小徒弟突然来找,丝毫不疑惑惊奇,只收回目光行至桌前倒了三杯热茶,道了一句:“来。”
殷夏依言过去坐下,双手捂着杯壁,暖自己被冻得冰凉的双手。
她细细的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道生淡色的眸子满含包容的看着她:“你这是拂逆天意。”
殷夏与他对视,闻言只点了点头,应道:“对。”
道生笑了。
道生在普罗寺中颇有威望,凡是他开口的事情,寺中弟子不问缘由,都会尽力满足。
他们应道生的请求收拾出了一间干净空旷的屋子,又找来一些狂犬与未染病的犬,和数笼活蹦乱跳的兔子。
之后那十日,秋茗应殷夏的请求守在房门前,不许任何人出入,而他们二人埋头屋中,不知在做些什么事。
只是那笼中的白兔一日日的少了,那健健康康的活犬,进去一只便死一只。被戴着嘴套拴着脖子的狂犬,也渐渐病死,最后只剩了一只。
她守在门外,能闻到偶尔开门时,屋中涌出的浓重的血腥味。
某次,她在殷夏满脸疲惫的出来的时候,还看到了那柔弱的姑娘衣角上沾着的、染了血的兔毛。
若说不害怕,那是假的。但是秋茗知道,她的生机正建立在这些残忍之上。
到了第十日的时候,普罗寺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秋茗强忍着惧意,将面色不善的姬和挡在身前。
“让开。”他冷冷的看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