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猜对了。
只要不被人当面叫破,天道无法发现世间众多蝼蚁中,谁是该被消灭的那一个。
明日她与另外两名姐姐皆盖上盖头,就连楼下的人都分辨不出她们三人的身份,天道自然也不能揪出她。
它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谢林菲的名字响彻京城。
那个合该死在六年前的小姑娘,就此,重回人世。
————
这日,她穿了一身热烈的红色,头戴灿烂的金饰,任妆娘勾画涂抹,用那些最放肆的颜色,勾出她含着攻击性的、摄人的艳色。
红色的缎面盖头垂到颌下三分,她视线里只剩一片不祥的红色。
她放空自己,随着引路人走到外廊之上,然后将那没什么分量的绣球,向外轻轻地一掷。
人群一片哄闹,她的心却陡然空了下来。
回到内室之中,殷夏任那盖头遮着她的面,静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等消息。
有人叩了叩门,殷夏想说“请“,却没成想,她开了口,竟没能发出声音。
那人自顾自的推门进来了,她循声转头。
来人是个女子,她开口说了一句话,殷夏分辨出,那是她姐姐谢华菲的声音。
她说:“不是魏子珣。”
殷夏僵在原地,一时间不知道作何反应,又该摆出什么表情。
谢华菲又道:“那人说,他叫姬和。”
然而殷夏此时脑海中却被那句“不是魏子珣”占满了,“姬和”这个名字在她听来一片陌生。
殷夏突然笑了一下,她哑声说:“金子给他,让他请回吧。”
谢华菲却说:“那位公子已经到门前了。”
“你不妨......见一见。”
作者有话要说: 【如无意外,从明天开始一段时间内,本文每晚九点更新。如果再有调整会告知大家哒!】
*
稍微提一下是菀(yu)青,紫菀(wan)哦。
第37章
其实谢华菲与她这个同府所出的妹妹并不亲厚。
她虽是长女, 但却是通房所生,打小母亲的耳提面命让她清楚,自己生来低人一等。
她自记事以来, 就谨小慎微, 渐渐养成了自卑怯懦的性子。
后来她长到九岁, 母亲因病去世,她有幸被老太太养在膝下, 日子这才渐渐变得好过。
她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幸运了, 可是就在那一年, 谢林菲出生了。
她打小便锦衣玉食, 过着众星捧月的逍遥日子, 渐渐养成了刁蛮任性的性子。
她经常做错事,可是鲜少受到责骂, 只要软语撒个娇,便能讨到长辈的欢心和原谅。
她也找过她的麻烦。
起初谢华菲还稍微争上一争,但是大人们都以谢林菲年纪小为由护着她,后来她认清自己惹不起她之后, 便开始对她敬而远之了。
后来,她因有老太太把关,嫁了个好人家,过了几年顺心的日子。
谁知好景不长, 在谢林菲疫鬼名头正响的时候,他的丈夫恰好染了疫病。
她对这疫病的无药可医早有耳闻,痛感此生无望, 又对谢林菲怨恨深重,于是索性抛开所有的桎梏,回府大闹了一通。
之后她一直守着病重的丈夫,成日以泪洗面,整日郁郁寡欢。
那时她根本不敢想以后。
后来老夫人差人送来一葫芦药,传话那人尽职尽责的将它的来处,和其中的利害关系与她讲明了,并转告她,老夫人说你自己做主。
她几番纠结,最后见丈夫气若游丝,仿佛下一刻便要撒手人寰,便什么也顾不得,给他喂了那成分不明的药。
后来的事情像做梦一样。
他竟肉眼可见的,一日比一日的好了。
一个月之后,那差点夺了他性命的病,竟真的完全去了。
后来她将这奇事与丈夫说了,又直言了对谢林菲的怀疑与疑惑——毕竟她那时与多数无知的民众一样,坚定不移的认为谢林菲是一切疫病的罪魁祸首。
她一时转不过弯来。
祁山听完事情经过,拍桌骂她糊涂,他明明白白的对她说:“我这条命,是谢林菲小姐救的。”
他本想着过两日上府致谢,但是第二日傍晚,他便听到了谢林菲病逝的消息。
生死相隔,让这份恩情越发刻骨铭心。
他们本以为自己欠她的再也无法偿还,却没想到,这个小姑娘身上竟总是有奇遇。
再见到谢林菲的时候,谢华菲对她又敬又畏,只敢远远地瞧一眼,从不曾亲近。
直到前些日子,她突然来了祁家。
谢华菲回想起那一日,面上浮现出几分赧然之色。
说来惭愧,那日她未曾知会匆匆赶来,被小厮领着一直走到了后院,恰好目睹了她在后宅撒泼。
祁山进京以来,日日外出与别的商贾喝酒应酬,经常一身酒气的回来。
她虽因此心生不快,但是到底还是明事理的,没有当着他的面发作过。
可是后来,祁山竟醉醺醺的领了五个美貌女子回来!
谢华菲那里受得了这样,第二日见他酒醒,当即借故发作与他大吵了一架。
她让祁山将那些没骨头的美人赶出去,祁山却说这些美人是好友所赠,若是赶出家门,她们无处可去。
谢华菲撂下脸子:“这些年我还真当你不好女色,没想到,这一入京城,你就变了个样子。当着我的面,就对这些个妖精百般呵护了。我若是今天不争,日后她们可不得爬到我的头上来!”
祁山皱眉道:“我不过想将她们养作家妓,又不是要纳成妾室!你在这醋什么!”
谢华菲心道,人都养在家里了,到时候抬成妾室岂不是你一句话的事?
她分毫不让。
正当两人争执不下的时候,站在门口,不小心将他们的争执听了个大概的殷夏出声了。
她给他们出了个主意。
殷夏旁观者明,听了几句之后发觉这个问题的根本,是那几名女子的安置问题。
正巧她有心造一场声动京城的高台抛绣,于是便将自己的想法与祁山说了。
她的话,祁山还是听的。
在祁山点头之后,有两名想要择个夫婿安稳过日子的女子,主动站出来,表示愿意在珍馐馆开店之日,随殷夏一同抛下绣球。
而另外三名女子,就在珍馐馆开业之后留在那里帮忙。
殷夏此举帮了谢华菲一个大忙,同时也无声地消弭了她们之间的距离感。
在知道她抛绣球的目的是寻人之后,谢华菲简直哭笑不得。
这得是多么天真,才用这种法子去找一个消失的男人。
那传闻中和记忆中的谢林菲的形象,突然破碎了。那时候是谢华菲头一次真真切切的感受到,她这神鬼莫测的妹妹,也不过是一个活生生的、为情所困的女孩子。
今日早上她梳妆的时候,谢华菲见她神色怔怔,不禁从心底里生出柔怜。
她想,这茫茫人海,哪能你随手抛一个红球,就能砸中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呢?
之后,她守在楼下,见那拿着绣球的公子穿过人潮走到近前。
那人报了名字之后,谢华菲想,瞧,不是你等的那个人。
其实原本她说了,如果不是魏子珣,直接将银钱给他,把人好好送走便是了。
可是谢华菲瞧着那公子玉树临风,举止温雅,是个不可多得的良配,便自作主张,把他带了上去。
说不定能另成一段姻缘呢?
她让那名叫姬和的公子在门外稍等,然后叩门进了屋。
屋中端坐的女子那绣有艳艳海棠的盖头还未摘下,谢华菲看不到她的表情。
然而单听她开口之后那空洞的声音,谢华菲的心肝就忍不住轻颤。
谢华菲生了几分悔意。
这种时候,她眼里哪里能放进别人。
不过人已经领上来了,她虽然知道希望渺茫,却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本想着她若是执意回绝,那自己也不再多事,一会儿好生生的给公子陪个罪,若是可能的话,日后有机会再续这天赐的缘分。
然而没成想,她却忽然朝门侧仰起头,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
红盖头因着她突然的动作滑落,她一张皎白的脸露出来,目光闪动地看着谢华菲。
“让他进来。”
谢华菲愣了下,随后连忙欢喜应声,开门去请人了。
殷夏紧盯着那半阖的门扉。
不知为何,从她开始筹划这一切时,她的心底就隐约存了一丝细韧的、不可理喻、却又莹莹不灭的信念——今日接下她的绣球的,只会是他,也只能是他。
方才她曾有一瞬间以为这希望落空了。
可是在她默念姬和二字的时候,却莫名生出一种遥远的熟悉感。
仿佛她曾在很久以前听过似的。
她尝试追溯,神思便顺着她的心意悠悠飘至六年前。
那个时候,他曾对她说:“我叫阿和。”
虽不知他的姓氏,但是这合上的单字的名,让殷夏凭空生出笃定的预感来。
可是想通此节后,她还是微不可查的蹙了下眉。
她总觉得,似乎有某种更重要的东西被她遗漏了,以至心头浮起未知的不安。
然而下一刻,这重重迷障便皆被她抛在脑后了。
因为她看到,跟在谢华菲身后进来的,正是魏子珣。
殷夏倏地垂下眸子,掩去自己过于热切的目光。
然后故作从容,盈盈地一抬眼,直视着他道:“
“你终于肯现身了。”
她不动声色的上下扫了他一眼,见他除了衣袍有些素旧,薄唇有些苍白,周身瞧着并无大碍,于是暗暗放下心来。
心头一颗大石落下,于是那被他占满的思绪终于解放出一些,去琢磨别的事。
比如,他明明平安无事,是为何营造出失踪的假象?
难道销声匿迹是他的手段?
如果是那样,他想借此达到什么目的?
殷夏飞速的思考着,一不留神,发现对方已经走到了她近前,带给她很强的压迫感。
她的思索微妙的一顿。
等等......
若是一个猎手耐心蛰伏了数日,那一朝出手,岂不正是因为盯到了猎物的身影?
殷夏一直以为自己是高明的钓鱼人,可是想到了此处,又忍不住怀疑,自己......才是那个咬勾的傻鱼。
她好像大费了一番周折,让自己回到了与那天在画舫之上,相同的境地。
一时竟不知是喜是悲。
这几息之间,殷夏的情绪数次起伏。
她连忙起身后退一步,让自己不那么被动。
木凳被她不小心带倒,砸在地板上发出“咣当”一声响。
姬和停在原地,淡淡的目光落在她身后的木凳上。
看着它艰难的翻了最后一个身,随后僵死在原地。
他毫无攻击性的看着她,温和有礼的问道:“谢小姐莫不是不愿意?”
殷夏霎时间心口一悸,眼前发花,身子不由自主的晃了晃,眼见就要栽倒下去。
姬和眼疾手快的上前一步,伸手扶住她的双肩。
“谢小姐这是怎么了?”
她刚聚起来的一点力气顷刻散了,像根软面条一样全靠他握着。
殷夏忍不住咬牙:“别叫我谢小姐。”
“哦?”
她怕他再喊一句“菀青”出来,导致自己当场昏迷,于是连忙道:“叫我紫菀。”
随即她寻思着,对于这个六年前便与自己相识的人来说,自己的名字着实有点过于多了。
于是她勉强一笑:“这是我的小名。”
姬和一时没作声。
随后他念了一句:“紫菀......”
殷夏宽慰的笑了,笑的格外真切。
姬和瞧着她的笑容,轻声说:“那小姐想必是同意,你我二人订下婚约了。”
她的笑容僵在脸上。
第38章
殷夏攒够了力气, 直起身子向后撤了撤。
姬和从善如流的放开手。
她试图与他商量:“子珣......”
然而刚一开口,她就被他打断了。
姬和目光平静的看着她,出声打断她:“子珣是谁?”
见她满面讶然, 姬和漠然开口:“姑娘将我当做了谁?”
殷夏满脸怀疑的盯着他。
姬和迎上她审视的目光, 眸光轻轻地闪动了一下。
“莫非你原本真的认识我?”
殷夏歪了歪头, 像只百思不得其解的好奇鹦鹉,换了个角度看面前这神奇的两脚兽。
“实不相瞒, 前些日子我不慎落水, 后脑撞上了硬石, 醒来之后, 便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姬和坦诚的说, “我唯独记着一件事。”
殷夏腹诽,按照套路, 他多半唯独记着自己有一个真心相爱的女子,可偏偏还想不起来她是谁。
然而下一刻,正主便无情的表明,她是在自作多情。
他面色认真的说:“我记得, 我是如今栖梧宫中,贵妃的亲弟弟。”
殷夏突然间摸不着头脑了。
他怎么不说他是皇帝的儿子呢?
不过......等会儿,他本来不就是皇帝的亲侄子吗?
把自己说成贵妃的弟弟,好像反而降了一级......
殷夏迷惑了。
她将信将疑的觑着他, 心想,这不像是正常情况下子珣会说出来的话。
殷夏问:“你认识我吗?”
姬和盯着她瞧了一会儿,缓缓地摇了摇头。
这可真是......万万没想到。
殷夏抬手拄着下巴, 长久的沉思了下去。
一边的谢华菲见他们两厢无言,心里干着急。
她满以为自己旁观者清,听了他们一番交谈便捋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