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是不给吃饭,就是不好好给他吃饭。旁人吃饭的时候,让他在一边看着,到了夜里再让他一次性吃饱。
有时候一天吃饱一次,有时候两天吃饱一次,伯伯要是临时有事不在几天,或是出了个长差一直回不来,那就惨了,可能有好几天只能喝水。
平时要是饿狠了,家里小狗吃不下的可以拿去吃。他一开始觉得恶心,死活也不想吃,后来饿得脑子发昏,准备要吃了,又偏偏不给吃。
何堪说着红了严眼睛,三十岁的男人了,说到这里还是会忍不住想埋在大胸里哭一场:“有时候我偷偷带着吃的溜进去看他,他吃得太急,好几次都吐了。”
纪有初就觉得心里像是被什么狠狠堵死了,只在社会黑暗新闻里听过的猎奇片段,一瞬间来到自己身边,还是那么熟悉的人,她所受到的震撼可想而知。
当然最深刻的是心痛,呼吸不上来的心痛。
“为什么不告诉他伯伯?”纪有初颤着声音问。
“为什么不告诉他伯伯?呵呵,这话二十年前我就问过他。他说伯伯对他很好,夫妻俩的感情也很好,他已经给家里带来了麻烦,不想再把这个家撕碎。”
“其实他不说我也知道,他不就是想要一个家吗。他很小就被送过来,一心想把伯伯婶婶当父母,哪怕他们这样对待他,还是心存着幻想,觉得有一天人家能接纳他。可是……”
何堪抹抹脸,冷静了会再说:“不过自从他婶婶生了孩子,他也终于醒悟过来了,知道在这个家里很难找到认同点,所以后来一有机会出国,想也没想就走了。”
纪有初咬着唇:“真傻,早点不管不顾地说了就好了。”
何堪冷笑笑:“你确定吗?孩子的状态到底怎么样,光是藏是藏不住的。这也是我后来想出来的,他那个伯伯如果真的对他呵护备至,他太太的事怎么可能隐瞒这么多年呢?”
“他根本就是个从犯,一直在纵容她,这才会让她屡屡得手。但他心里又觉得羞愧,觉得不好意思,所以才会把大部分的百川交到钟屿手里。”
“可他女儿总是在一天天长大的,羞愧跟亲生骨肉比根本不值一提。所以你看着好了,他们这次回来,肯定会有什么动作。”
纪有初听得长久失声,耳边嗡嗡作响,连后来何堪什么时候走,台上又是什么时候喊她名字,都不知道。
后来是一个五官精致、个头高挑的女人过来喊她,她这才回过神来。纪有初认真看了看她的脸,问:“你是钟屿的姐姐?”
钟岭倒没有太意外的样子,语气就透着干练地说:“是我。你是纪有初纪小姐吧?久仰大名了,只是没想到直到今天才见到你。”
刚刚跑去上厕所的何堪又跑回来,见到这俩女人在一起寒暄:“咦,你们认识啊?”
纪有初向他笑笑,说:“钟小姐跟钟屿长得很像。”
钟岭向着纪有初道:“喊我姐吧,别喊什么钟小姐左小姐的,太见外了。”又跟何堪道:“怎么可能不认识啊,钟屿为了她都快跟我妈、钟岐他们闹翻了。”
纪有初立马一怔,何堪倒是不意外,跟钟岭开玩笑道:“钟屿跟钟岐吵架,你应该是家里最高兴的啊。”
钟岭白了他一眼:“去你的,你小子是不是皮痒了?”
何堪作势抱着自己:“来人啊,钟岭打人啦!”
两人互动有趣,纪有初在旁边掩面笑。钟岭过来很亲热地搂着她,说:“你来都来了,一会儿让何堪领你去下面见见大家吧。”
纪有初有点懵,看着她道:“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钟屿在下面撑腰呢。”钟岭拍拍她肩做安慰,快人快语道:“你也去给他壮壮胆,那儿一群豺狼虎豹的。”
纪有初听着一下醒神,直直看她,两人见面前前后后不过几分钟,但她莫名就是有一种感觉,这个钟岭跟何堪一样,是一心对钟屿好的人。
她于是点头:“那我下去。”
何堪倒是很不高兴,摸了摸鼻子抱怨道:“钟岭姐,你别说得好像有初是你们家媳妇儿一样,八字还没一撇呢,说不定以后诺宝要改姓何的。”
纪有初一张脸刷得红了,钟岭则挥手往他脑门上暴打了一掌:“你别跟我说这个,你那么厉害,马上下去跟钟屿打一架。”
何堪痛得捂着脑门一阵跳,想还手又不敢,只好讪讪拉着纪有初离开。
钟家的迎接酒会定在晚上七点,现在时间早就到了,一进厅内满目都是衣着华丽光鲜的男男女女。见到又有人来,大家闲闲地侧头过来看。
何堪也是世家子弟,跟来的这些人大多认识,大家端着酒杯向他示意,他也报以礼貌地颔首,再向着众人挥了挥手。
他平时每每萦绕在身上的那股X丝气质顿时不见,无论是仪容仪表还是姿态气质,都完全是个贵公子的样子。
纪有初几乎要对他刮目相看,隐约觉得这种时候的他还挺英俊,就见他快步走到长形餐桌边上往嘴里塞了个蛋糕,紧跟着口沫飞溅地向她热情安利:“好吃到想哭!有初快来尝尝。”
纪有初:“……”
纪有初一时间不是很想承认自己认识他。她站在餐桌边向着周围细细看了一圈,这里应该是新布置过的,每一个细节的装饰都透露着奢华。
她有点职业习惯的想到,他们部门如果哪天能摆出这种规格,来的就算不是部长级别的,也肯定差不多了,像吉奥那边的CMO这辈子别想有这样的接待。
正天马行空想着,她视线刚好扫到一边有百合装饰的角落,钟屿就在那边,跟身边的几个人认真聊着什么。
他今天穿了稳妥又正式的西装四件套,领带打得工工整整。遇到有人来敬酒,总是压低杯子跟人碰一碰,态度谦恭又矜贵。
旁人不管说什么,他一定稍稍颔首,目光定定看着他,回答的时候则先垂眸想一想,鸦翅般的长睫在眼睑落下阴影,再流利顺畅地回答出去。
那么多人自他身边来来去去,或紧张或献媚,他却一直稳如泰山地坐着,那么多张脸纵然也有长得不错的,可还是他看起来最英俊。
纪有初只觉得一阵心悸,连呼吸都紧促起来。
钟屿这时像是感觉到什么,突然抬头穿过人群,一眼就看到她这里。两个人蓦地四目相对,纪有初吓了一跳,他反倒是笑了。
一直坐他面前,背对着纪有初的一个长发女郎跟着来看她。看见钟屿起来后,她一把挽上钟屿,往纪有初这边走过来。
纪有初那不合时宜的社恐又突然发作,连钟屿过来找她都觉得紧张到不行。她慌不择路地转身面向餐桌,连忙跟着何堪一道,往嘴里塞了个蛋糕。
别人是酒壮怂人胆,她是用热量塞满自己。
身边忽然哗啦啦来了一群人,都是跟何堪熟识的,大家推杯换盏说着寒暄的话,视线瞥到纪有初身上的时候,都阴恻恻笑着问:“生脸啊,何少,这是新人啊?”
何堪看了一眼旁边尴尬十分的纪有初,说:“你们别瞎说,别瞎说!什么新人旧人的,你看人家都害羞了!”
大家笑得更厉害,说:“那该怎么称呼啊,叫嫂子吗?”
“就叫嫂子!”突然有个女声响起来,艾丽也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跟大家笑道:“这是何堪哥哥的女朋友,上次他就把她带出来跟我们一起玩的。”
所有人:“哇。”
只是大家还没来得及恭喜,突然就有道阴影遮在所有人头上,一个透着阴森寒意的声音从最外一层传过来:“聊什么呢?”
何堪只觉得自己一颗心被人扼住了,他要是一个不对劲,对面这人肯定眼睛都不眨地把他给灭了……他默默往自己盘里再放了几个蛋糕,拔腿跑了。
跑了……
留下纪有初和现场吃瓜吃饼喝水撸串群众:“……”
艾丽睨了一眼面前脸黑如锅底的钟屿,小声道:“钟屿哥哥,你怎么来啦?”
钟屿把身边女孩的手松开,转去搂过纪有初,当着所有人的面,在她额头上印下一个温暖柔软的吻。
“不是说过有事的吗,怎么又来了?”
语气也是春风般和煦,旁边一堆曾经被他训过的立马哆嗦了下,腹诽钟屿这人是不是吃错药了,什么时候这么反常过?
纪有初就觉得无数双眼睛在自己身上乱扫,快把她射穿了,偏偏钟屿还一定要问这种不合时宜的话题:“就是来了啊。”
艾丽看得一怔一怔的,眨巴眼睛道:“何堪哥哥,这个姐姐是谁啊,她不是何堪哥哥的女朋友吗?”
纪有初就觉得被他搂着的一处陡然握紧,身边男人心中估计早就已经狂风暴雨了,脸上却仍旧是带着一切尽在掌握的淡然表情。
钟屿一字一顿:“你误会了艾丽,这是我的女朋友。”
第41章 Chapter 45
众人都做鸟兽散,只剩下钟屿纪有初,以及他刚刚带过来的那位女孩。
女孩至多不过二十岁,是很清丽的长相,亭亭玉立地站在钟屿身边,就像一杆洁白清纯的小百合。
钟屿跟纪有初介绍,说:“这是我伯伯的女儿,叫Nina。”又跟旁边Nina道:“这个是诺宝的妈妈,叫嫂子吧。”
Nina眼睛里透着一股子机灵,个性倒是很腼腆,笑着将纪有初上下打量了一下后,跟钟屿抱了下就跑开了。
她像只鸟似的一跑好远,回到刚刚来的地方。那边还坐着几位长辈,她不知道跟他们说了些什么,一时间好几个人都扭头看到他们这里来。
她坐在一个女人腿上,一直指着不远处的纪有初,脸上的笑容是肆意和娇惯的,一看就是在疼爱甚至是溺爱里成长的女孩。
纪有初看着她笑,自己却笑不出来,一直垂在腿边的手搂到身边钟屿腰上,有点疲乏似的将头靠在他胸前歇了会。
她难得跟他主动亲密,还是在这么多人在场的环境里,钟屿难免觉得惊喜,轻轻还抱了抱她,说:“怎么了,觉得对不起我了,要堵住我嘴是不是?”
方才的温存一下消失殆尽,纪有初算是知道他为什么会和何堪做好朋友了,两个人破坏气氛的水平都是一流的。
纪有初仰头看他:“我怎么对不起你了?何堪是无意遇见的,艾丽也是自己跑来的,是我让他们故意乱说的?”
跟女人在一起,就别想简简单单地把一件事捋清楚,特别是在你最迷恋她的时候,她不仅不会听你的,还容易把你带沟里。
钟屿摇头:“我就说你一句,你回我十句。”
纪有初:“本来就是。问题不在于我说的多,还是说的少,正义永远站在我这儿。”
“是的,是的。”钟屿无暇恋战:“好了,先不聊这个了,我带你去见见人。”
纪有初更像是抓到他把柄:“你看看,又岔话题了吧。”
钟屿简直头疼,向她额头上亲了口,顺势凑到她耳边轻声道:“别说了,孩子他妈,这么多人面前给我留个面子,一会儿回去你再骂我吧。”
原本是他兴师问罪,现在成他负荆请罪,果然还是被她套路了。
纪有初还挺傲娇:“谁敢骂你呀?”
钟家两房的人都过来了,钟岭也从楼上会场转战到下面。几个长辈平辈一齐排排坐着看纪有初,顿时让人有一种三堂会审的错觉。
纪有初立刻就有点紧张,一时间连脚步都重了起来,钟屿像是能读懂似的,一直放在她肩上的手稍微用力握了握。
纪有初抬头看他,他向着她点头一笑:“没事。”
有他这句话,纪有初一直吊着的心终于好了点。而事情的进展确实如他所说的“没事”,大家无论现在各自存着怎样的心思,外面都是带着一份礼貌的笑容向着纪有初点头。
刚刚害羞到说不出话的Nina这时来牵着她手,跟她一起挤在同个沙发里坐着,细声细气地说:“嫂子跟诺宝好像的。”
在纪有初愿意出现在大家视野之前,钟屿已经带着诺宝到钟家转过一圈。
那差不多是他们搬进新家时候的事了,纪有初说自己父母要见小孙子,特地找了一天把他领过去玩了半天。
钟屿当时还让她一起跟着,是纪有初觉得两人还没到那份上,又正在跟他因为冷战消失的事闹别扭,所以才拒绝了。
是以今天在座的都通过各种途径看到过诺宝,但对她这个妈妈却没有太多了解,众人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各有各的盘算。
高门大户,个个都是人精,心里想什么,从来不放到脸上。只有钟岐太太柳霁是个例外,嘴又快,脑子又蠢。
柳霁向着Nina招招手,说:“小朋友嘴真甜呢,一看到你哥哥身边有女孩子就喊嫂子。不过这个词可是不能瞎喊的,我看艾家那个小女儿过来了,要是艾绮一会儿也来,小心她听见了生气,回去罚你哥哥跪榴莲。”
一番话直接拉开了遮羞布,她虽然是开玩笑的语气,言语里多有对纪有初的轻视。其他几个长辈也不言语,相互之间摇了摇头,也不知道是单纯针对柳霁还是暗讽纪有初。
纪有初尴尬万分,耳朵立刻就红了。身边钟屿则是拧起眉,深沉目光死死盯着柳霁,揣度她到底是无心之失还是有意为之。
钟岐看情况不太对,赶紧把自己老婆嘴捂上:“你闭嘴吧,钟屿早就跟人家艾绮分手了,Nina想喊什么喊什么。”
柳霁是懵的,拼命往下掰他手:“分手了?什么时候的事?你们怎么好像都知道了?为什么没人告诉我啊?”
钟岐跟她使劲使眼色,腹诽这女人是真蠢,他已经帮她找台阶了,她硬是还嫌自己死得不够惨烈,要用脸先着地。
钟岐转移话题道:“钟屿,你之前不是说纪小姐有事不来吗,你这就不对了,跟我们玩突然袭击,害得我们一点准备都没有。”
其他人也附和:“是啊,连份礼物都没准备。”
钟岭这时候插`了一嘴:“这事儿还会我来解释吧,原来纪小姐可没空来咱们这儿,今天我们公司搞周年庆,她是获奖嘉宾,要给我们做重要发言的。后来是我看到她,这才非拉她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