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初黛注意到穆冠儒自从确定了佛串后,待她越加的温柔,她便越觉得古怪,眸光落在他修长指尖的茶盏上。
她想了想将茶盏接了过来,下一瞬没有丝毫犹豫将里头的温热茶水泼了穆冠儒一脸。
穆冠儒到底是文臣,也没想过她竟会如此大胆,一时间没躲闪及时,只得闭着眼被那茶水泼得满脸,清晰地感觉到茶水顺着发丝滑落脸颊,滴落在玄衣上。
突地听见了一声轻笑,他睁眼瞧见沈初黛如菡萏娇嫩的唇微弯了下,下一瞬又恢复如常。
穆冠儒声音没有丝毫波澜:“开心吗?”
沈初黛将其当成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挑衅地勾了下唇:“开心得不得了。”
下一瞬却是瞧见他英俊冷冽的脸庞微露出了一丝笑意,话语温柔到极致:“开心就好。”
他又回归正题:“嗓子还痒吗?回去给你找个大夫瞧瞧。”
沈初黛:……
啊啊啊喂,妖妖灵吗,这里有个变态疯了怎么办。
她拒绝地干脆:“我没事,我很好,不必。”
“还是大夫瞧瞧,我放心。”
穆冠儒修长指尖从袖口中拿出一张藏青帕子,姿态优雅地将脸上茶水轻轻擦干净,方才又拿去丢在一旁的公文看了起来。
沈初黛终究忍不住开口问道:“为什么平白无故如此?”
穆冠儒在成为穆冠儒那天开始,便知晓这个决定的凶险,他曾经为“穆冠臣”的事任何人都不能知晓,为了确保这一点,他不惜杀了许多人,其中之一便是他的亲生父亲。
纵使他永远都不会对沈初黛动手,可这并不意味着他要将他惨痛的过往揭给她看。
穆冠儒淡声道:“这并不重要,你不必知晓。”
他眸光重新落于公文上,却又是听闻她开口:“你喜欢我,你爱我?”
他没被人爱过,也从未爱过人,甚至连爱是什么滋味都不懂得,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
不过既是她提起,穆冠儒想着长达七年的魂牵梦绕和她在身旁的心安,心头不由微动。
难道这就是爱的滋味?
穆冠儒淡色瞳孔中倒映着那娇美明媚的脸庞,第一次尝试说那个字眼:“对,我爱你。”
“不,你不爱我。”
沈初黛否定道:“这根本不是爱,是偏执、是占有、是自私、是贪婪。”
穆冠儒却是不以为意:“有什么区别吗?”
“爱是尊重,若是达不到这前提,一切的‘我爱你’皆都是空口白牙,纸上谈兵罢了。”
沈初黛瞧出他脑子有坑的本质,开始循循善诱道:“你若爱我,就应该尊重我的决定,而不是自私地把我绑进府里。”
“我没有绑着你。”穆冠儒纠正道,“我是在邀请你。”
沈初黛不免有些丧气,小声地骂道:“情感缺失的变态!”
她虽说的小声,穆冠儒却是听到了。
他用温柔到极致的语气恳求道:“黛儿,那就拜托你医好我。”
“我真的很想治好你,但我是家庭医生。”
穆冠儒一愣,微扬了下眉:“这是何意?”
这都听不懂。
在骂你孤儿啊,蠢货。
沈初黛扭过脑袋不再试图与他交流,交流来交流去都是浪费唇舌,还不如待他放松警惕后偷偷溜走才是。
——
马车一路上行驶地极是稳当,城门口的士兵瞧见是摄政王府的人,竟是连车内都未查过便放入了城里。
很快便到了摄政王府。
穆冠儒想来是计划良久、胸有成竹,一早便将一间院子收拾地华贵舒适,一进入屋中热腾腾的饭菜便摆在了梨花木圆桌上。
竟是她平日最喜欢的那几道,南乳松鼠鱼,清炖蟹粉狮子头,白扒通天翅、孔府一品锅,虾爆鳝背、油焖春笋
沈初黛刚好饿了,拿起筷子便开动。
晚上还有大事要干,她跟谁过不去都不能和自己的胃子过不去。
穆冠儒本也想坐在一旁同她一起吃,却是听她淡声道:“你若是动筷子,我便不吃了。”
就真得将修长指尖的筷子又放了回去,静静地瞧着她。
彼时夕阳西下,迟重的日光撒了一小院,沈初黛半边脸颊浸透在阳光里,白皙的肌肤几乎透明,菡萏的唇染上了光泽显得尤为动人。
穆冠儒坐在椅子上,分明先前如此憎恶她,恨到想要将她挫骨扬灰,可一切的愤怒在知晓她便是当年那个小姑娘之时,早已烟消云散。
无论她做什么、说什么,他都生气不起来。
从未有过的心安浮上了心头,便是什么都不做都觉得很幸福,只要她在身边便好。
沈初黛吃得慢条斯理,用了半个时辰的晚膳方才停下了筷子,如玉葱般纤细的指尖勾起一旁的帕子轻轻擦拭着嘴角。
她随意地将帕子放在一旁,抬眼瞧穆冠儒开口道:“所以说你的目的,就是想把我锁在这院子里,永远不让我出去吗?”
穆冠儒薄唇微勾,柔声说道:“你就在这等着就好,等我把这世间一切好的都捧到你面前。”
沈初黛“呵呵”一笑,不以为意地道:“我是大邺的皇后,已经是大邺最尊贵的女人,我也已经拥有了世界一切好的东西。我已经有了的东西,你要如何给我?”
穆冠儒一怔,迟缓地意识到自己方才那句话,就像是某种设定、深入骨髓的习惯,不由自主地让他脱口而出。
在说此话前他甚至都未思考过,这句话究竟适不适用于沈初黛,潜意识里只是觉得他该说罢了。
该说的话好像还有一句。
穆冠儒不由自主地用一种温柔到骨子里的语调开口说道:“我待你这般好,你若是逃了,必定是那群狗奴才不尽心,黛儿,你就算逃到天涯海角,我都会派人找到你,将那群狗奴才地脑袋割下来送予你。”
话语刚落便瞧见沈初黛嫌弃地瞥了自己一眼,毫不留情地怼道:“少道德绑架,反正是你的人,你爱杀就杀,跟我半点关系都没有。”
哦还是有点关系的,穆冠儒自己杀了那群守卫的话,日后她带着沈家军上门讨伐的时候就能少打数十个人,想想真是美滋滋。
要不让穆冠儒多抓自己几回,这样下去,都不用她动手,摄政王府的府兵都要被他自己消灭光了。
哇靠,这世间怎么会有这么美妙的事存在呢。
沈初黛忙是改口道:“穆冠儒,虽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但认识你这么久我总算听到你说这么一句人话。我觉得你这个主意不错,我采纳了!就这么实行吧。”
“答应我,千万不要食言。”
穆冠儒:……
她的回答竟是没有一句符合他的预期。
穆冠儒重新陷入恍惚情绪中,为什么自己会好端端想讲这些,为什么会有一种不该存在的预期。
一切都那么得似曾相识,似乎曾经发生过或是未来会发生,可他想不起,完全……想不起来。
沉默被她轻敲了下桌面打破。
穆冠儒瞧见她菡萏色的唇微弯,清脆地开口:“哦对了,我想到了。”
“什么?”
沈初黛开口:“我方才说的不对,我不是大邺最尊贵的女人。大邺还有一个女人比我尊贵,就是你姑姑穆太后。我很不开心,你去把她干掉吧。”
穆冠儒答应地干脆:“好。”
这次换成沈初黛一怔:“好?她可是你的亲姑姑,是你的亲人。”
亲姑姑,亲人吗?
穆冠儒微眯了眼回忆着自己被囚禁在地牢的时光,当寒冷、饥饿、黑暗将瘦小的他吞噬的时候,他最亲爱的亲人们在做什么。
哦,他想起来了。
他们欢聚一堂,在饮酒作乐、在醉生梦死。
真是他的亲人呢。
穆冠儒轻轻一笑:“那又如何?”
沈初黛站起身微拧着秀眉,少见的冷凝模样:“这世间就没有什么人是你想守护,拼了性命也要他活着的人吗?”
穆冠儒淡色的瞳仁被她的身影占得满满,他神色无尽温柔:“有啊,就是你。”
“可惜了,我并不需要你的守护。”
沈初黛笑容灿烂而冰冷:“穆冠儒,你真可悲。”
“我累了,要去歇下了。”
撂下一句话沈初黛便转身回屋,留下他一个人与这满院的日光。
穆冠儒坐在那良久,直到日光一寸一寸地从天上剥离,黑夜如同深色的丝绸覆盖上来。
他才站起身离开。
可悲。
这个词早已像雪和水相融一般,与他的人生融为了一起。
他的存在就是个可悲的事实。
所以在沈初黛吐出这词的时候,他应该麻木、没有任何感觉的。
可他为什么会觉得可悲呢。
——
就算被囚禁也不影响沈初黛的吃好睡好,她吃的心满意足然后躺上了足够柔软的床榻,没多久便陷入了梦乡,再次醒来天边已经大暗。
沈初黛抬起头瞅了眼外头,夜色宛若浓得化不开的墨,这般的晚上宁静地甚至连月亮都不敢来打扰,仅剩几颗星星点缀在天边。
她满意的收回了目光,月黑风高正适合她行事。
沈初黛悄声从床上起身,瞧瞧透过门窗的缝隙往外探查了一番。
想是穆冠儒事先做好了调查,知晓了她会武之事,这外头的守卫是左三层、右三层,防她防得是密不透风。
可他却是不知晓……
沈初黛如玉葱般纤细的指尖摸上锦囊里的那枚刻有“穆”字的玉牌,得意地弯了下眼眸。
这世上除了摄政王府的人,对这儿最清楚不过的可就是她了。
她可是亲自来抄过家地!什么财产金银宝贝放置在哪,她最知晓不过了!!
沈初黛一想到那些钱财,眼眸突然亮起,心头的小鹿开始乱撞起来了。
她含羞地捂住脸想,果然还是别人的钱财最让人心动垂涎。
呵,穆冠儒。
爸爸不给你上一课,你就不知道什么叫“引狼入室”!
说干就干。
沈初黛从靴子里掏出匕首,将身上累赘的衣裙简单地裁剪到最适宜打架的模样,想了想又从锦囊里掏出了一枚磨刀石。
她笑眯眯地看着指尖的磨刀石,她的宝贝好久没有派上大用场了!
所以当陆时鄞顶着“祝止译”人\\皮\\面具,避开重重阻碍与看守翻进沈初黛屋子里时,看到的就是如下的诡异画面。
沈初黛身上的衣裙被裁剪的乱七八糟,蹲在地上拿着一把噌亮的匕首,非常虔诚地在磨刀。
陆时鄞:……
他端庄贤淑、温婉无比的皇后是受了什么刺激吗。
就这么一耽误他没来得及自报家门。
身后突然冒了一个人,沈初黛立刻敏锐地察觉了,她不慌不忙地将磨刀石塞进腰间的锦囊。
随即猛地转身,毫不犹豫地攥着匕首就朝对方面门袭去。
一片黑暗中对方的躲避却是极为敏捷,沈初黛心头一咯噔,意识到自己是遇上高手了。
自己已经被穆冠儒囚禁,此人必定不是穆冠儒派的,能无声无息偷偷潜入摄政王府还不被人察觉,要么说此人轻功了得,要么便是穆家旁人所派。
是来杀她的。
特么的,跟他打架浪费她抢劫的精力,划不来划不来!
不过是电光石火的一瞬,沈初黛不假思索地尖叫道:“救命啊!”
话音刚落唇便被一张宽大温暖的手掌捂住,男人灼热的气息吹拂在耳旁:“不要叫,是我。”
沈初黛一瞬间反应过来对方是祝止译,忙是止住了声,可已经来不及,外头众多的脚步声夹杂着询问传来。
“沈小姐你没事吧?”
话毕他们便不管不顾地撞开了门,门一打开一个青瓷瓶便迎面砸来,伴随着女子的斥责声:“滚出去!”
站在最前面的守卫忙是闪躲,后头的守卫因为视野受阻,未能躲闪及时,生生地挨了这一下,顿时脑袋上沁出了血迹随即晕了过去。
接下来便是玉枕、茶盏、枕头一起扔了出去:“滚!”
穆冠儒给沈初黛准备的屋子就在他的书房后面,听到那声救命声他便立刻赶了过来,瞧见地却是一群守卫堵在门口不敢进去,不停有东西被扔掷出来。
他着急看沈初黛的状况,便顾不得这些,径直便走了过去,当头便被一只杯盏砸在额角,鲜血汩汩地流了出来,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滑落下去。
穆冠儒却是丝毫不在意,着急地进了屋内,瞧见沈初黛全身拥着被麓坐在床榻上,虽是瞧不清她的脸,但似乎安然无恙的模样这才松了口气。
刚想上前细瞧眼她有没有恙,又被她冷声叫停:“穆冠儒,不许过来!”
穆冠儒立刻顿住脚步停在了原地,淡色的瞳仁里满是担心,一向冷峻平静的声线也不稳了:“黛儿,你没事吧?”
沈初黛神色冷淡,言语冰冷:“我不过是做了个噩梦而已,而你的兵大晚上却要直愣愣地闯进我的闺房,坏我清誉。你说我有没有事?”
穆冠儒绷紧的心弦这才放松下来,柔声道:“你无碍便好,让我瞧眼你好不好?”
沈初黛回答地却是很果决:“只要你和你的人滚出去,我最是无碍不过。”
“好。”
穆冠儒深深地凝视了她一眼,随即转过身便带着人出去了。
一出去,穆冠儒满是温柔的俊脸便又恢复冷峻,冷声吩咐道:“好好守着沈小姐,若是出了什么事提头来见。”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再调来三十个人守住院子。”
随着门吱丫一声,穆冠儒的身影消失在眼前。
沈初黛这才掀了被麓朝祝止译看去,他的轮廓隐于黑暗之中,那双眸子深沉地如墨渍晕染,却又清亮地如北方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