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冷气的温度太低,还是他的气场着实迫人,坐在他身边,宋瑾瑜愈发觉得冷,不自觉地捂了捂手臂。
久不发话的魏邵天突然将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身上,毫无预兆的动作,令在场的众人都傻了眼。
“我不冷……”她实在觉得不妥,想要脱掉身上的衣服,却被他的手摁住了肩,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就在众人好奇不止的目光下,他居然还堂而皇之地摸了摸她的发顶,说了一句,“别闹。”
众人了然,案子破了,看来这位美丽的宋律师,即将成为泰安的新阿嫂。
最惊讶的要属郑鸿飞了,连忙端起酒杯赔不是,“哎呀,宋律师,都怪我眼拙,闹出了这么个笑话,我自罚一杯。”
宋瑾瑜不知该答什么,他按在她肩上的手却一直没有松开,源源不断的热度从他的掌心传来。她着实想不通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惩罚,戏弄,还是一时兴起。或许都有。
她应承着喝了一口红酒,也未多做解释。
魏邵天这才觉得满意,收回手,惬意地晃了晃红酒杯。
从最新的房产政策聊到港区议会选举,酒桌上的话题并没有她的一席之地。菜吃个三成饱,剩下七成便是喝酒,宋瑾瑜本已做好了要陪酒的打算,临来的路上还喝了些牛奶,现下有魏邵天这个黑面无常在她身边压阵,倒真是无人敢应战。
一场饭局下来,她不过就着菜喝了几口酒,倒是郑鸿飞和他的几个生意场老友酒逢知己千杯少,越喝越欢。另几个喝高了的,已借着酒劲高歌了好几曲了。
拿话筒的人面红耳赤的问:“魏先生要不要唱首歌?”
魏邵天早就吃饱了,以往这种应酬,他能露面都是给足了面子,今天看着他们乱作一团倒也不觉得烦,只含情脉脉地盯她看了一晚上。起初她浑身不自在,后来想着眼睛长在他身上,她也没什么办法,索性由他去了。
宋瑾瑜适才放下筷子,正用餐巾拭嘴,一只手便被他握住。
他拉着她坐到沙发上,自己去点唱机前点歌。酒桌上的人都极有眼色,欠了几杯酒晚点再说,生意做不做都没差,眼下最重要的是来捧场。
魏邵天拿着话筒在她身侧坐下,望住她,眉梢带笑。
前奏响起,屏幕上打出字幕。爱的故事上集,是她的MP3中有的歌。
宋瑾瑜没想到他真的要唱歌,而且唱的是粤语歌。
他的音色很沉,调子起得也很低,好在五音都在水准,虽然不如原唱出彩,却唱得够专注。
“星的光点点洒于午夜
人人开开心心说说故事
偏偏今宵所想讲不太易
迟疑地望你想说又复迟疑……”
他住在她家里的时候,闲来无事,将柜子里的CD都翻出来听了个遍。她买的CD大多是粤语金曲,混杂了老歌、新歌,只是她从未听他唱过,而且唱得还不赖。
一曲终了,鼓掌的鼓掌,起哄的起哄,她却置身事外。
“从来不知道你粤语歌唱得这么好。”
魏邵天转过头来,“很意外?”
宋瑾瑜摇了摇头,安城大半人都识讲粤语,他是魏秉义的义子,这一点并不出奇。
他笑,“我还有很多闪光点,等待你发现。”
酒局到这,只剩喧闹。宋瑾瑜跟郑鸿飞打过招呼后,便提前离场,提包下楼。魏邵天随后追着她出去,一刻也不多留,甩下整晚赔笑的一干人等。
走到楼下的宋瑾瑜才发现,黑色奔驰车正横停在她的车后,拦住了出路。
她停步,看着罪魁祸首慢悠悠地朝她走来。
“我没有心情和你玩游戏。不如你直接告诉我,你到底想怎么样。”
魏邵天兀自点头,“我也想知道我到底想怎样……你陪我一晚上,也许我就知道了。”
“魏先生招一招手,有的是女人排着队上-门-服-务,恐怕你找错人了。”
“没找错,我就想买你‘上-门-服-务’,说的够不够清楚?”
她甩给他一个白眼,“痴线。”
魏邵天舔了舔牙,横在她面前,笑得迷离,“再骂一句,我喜欢听。”
“麻烦你有病就去看医生,我是律师,帮不到你。”
“去过了,医生说解铃还须系铃人,所以我来了。”
他根本没有要挪车的打算,长臂往后一撑,抵在车门上,低首去抿她身上的气息,“我已经忍了一个多月,再不来见你,怕是要住院治疗才行。为了社会长治久安,我还不能倒下。”
“我到底做了什么让魏先生念念不忘,要摆这么大的一个鸿门宴来为难我?”
“不过是想还你一份谢礼,让你能从这些达官贵人手里多接几个活儿,靠自己的本事挣钱。”他特意加重了最后一句的字音,“不是连这都不领情?”
“谢谢魏先生的好意,也恳请你往后不要再做这样的事情。我最讨厌裙带关系。”
魏邵天好不得意,“我们什么关系,怎么就叫裙带关系?”
交过几次手,宋瑾瑜已摸清了他的脾气,知道和他逆着来行不通,于是大大方方拉开后座车门,“那就劳驾魏先生送我去一趟办公室,我有东西要给你。”
能把他当司机使唤的人,整个安城也只有她一个。
魏邵天将车停在办公楼下,不急不缓地跟她上楼,仿佛胜券在握。
请坐泡茶,这次她服务一流,也算答谢他给她介绍肥羊。魏邵天在沙发上坐下,环顾一圈,装点的还算满意,钱没有白花。
宋瑾瑜从上锁的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这是林小姐要我转交你的。”
他稍有诧异,“她找过你?”
宋瑾瑜将文件放在桌上,平心易气道:“林小姐是个好人。”
恐怕在她眼里,除他之外的人都是好人。魏邵天冷眼看了看上面的签字,“她说了什么,让你轻易倒戈?”
“我只是站在女人的立场上发表评论。”她话锋一钝,“还有,既然你早打算威逼利诱对方律师,又何必多此一举,花钱雇我来谈判?还是魏先生从一开始就对我没有信心,怕我搞不定你的案子。”
她是后来通过徐毅鸿才知道,原来那个周律师最开始到警局报过案,说自己人身安全受到了威胁,后来又主动撤销了。一个从澳门过来的律师,能在本地惹上什么仇家?自然就要问问面前这位阴损的魏先生了。
“我只是想节约时间,离个婚耗上一年半载,我等不起。”
显然,这个回答并不足以让她信服。他该知道,她聪颖过人,有一颗七窍玲珑心,最擅长的就是识辨人心。他平日跟女人插科打诨用的路数,在她身上不起作用。
“在这世上,我不相信两种人,女人和律师。因为这两种人会知道你最多的秘密,有时候,信任才是最致命的。恰好你两个条件都符合。”
宋瑾瑜觉得讽刺,“你不信我,却信我会救你?”
“信不信你,和信不信你会救我,是两码事。”
明晃的白炽灯下,她的神色中显露出一丝紧张。今天她化了淡妆,晚上的红酒给她的双颊添了一笔绯红色,这下冷光打在皮肤上,又有别样的溢彩。他装作不看她,其实早已将她衣裙包裹下的浑玉璞金在脑中都意淫过一遍,细致到每一寸纹理。
有没有人告诉过她,其实她最不擅长的就是演戏,简直比他还要烂。
他们独处的时间越久,她越发坐立难安,魏邵天适才说道:“你和我不一样。我是坏人,你是好人。好人一定不会见死不救,你说对不对?”
宋瑾瑜自嘲,“在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好人。”
“我早就迫不及待要挖掘你坏的那一面了。”
办公室里静的诡谲。她望向他,又垂首沉默,复又望向他,仿佛在心里做了很大的决定,一开口,话题就跃了十万八千里。
“跟了你,是否就要做泰安的阿嫂?”
魏邵天忍俊不禁,“你不想,我也不会逼你。”
她又问,“既然你不喜欢林小姐,当初又为何要做那些浪漫事,穷追不舍?”
他大概能猜到,林晞语都同她说了些什么。
“我现在不喜欢她,不代表我当初不喜欢她。”魏邵天答得举重若轻,“我那时还是个穷光蛋,所谓的浪漫,很多只是她自己的幻想。”
原来男人不爱一个女人时,可以将过往浪漫的罪名都安在她的头上。
“可婚姻意味着承诺和责任。”
他并不否认,“我对她唯一的承诺,两年前就已兑现了。除此之外,我从未给过她任何承诺。”
她的眼中此刻有一汪清泉,清澈甘冽,“那你又能承诺我什么?”
上帝让亚当和夏娃住在伊甸园中,让他们修葺并看守这个乐园。
上帝吩咐他们:“可以吃园中各样的果子,只有善恶树的果子是不可吃,因为吃下它必死。”
亚当和夏娃因为蛇的引诱,而偷食了禁果,于是他们拥有了智慧,知晓了廉耻,也明白了善恶之别,世界也为此颠覆。
因为人的僭越,伊甸园变成了失乐园。
上帝将他们赶出了伊甸园。从此,上帝失落了人,人也失落了上帝。
魏邵天想了想,“我承诺你,学做一个好人。”
第19章 我知道
他带她去了全安城最大的夜场,头顶天字牌,也是他最常出没的据点之一。
他是夜行动物,当然也只有黑夜与他身上的气息最般配。
宋瑾瑜面色镇定,目光仰仗他宽厚的背,一步一步迈入这个失乐园。
时间还太早,未到夜最深的时候,自然也不够火爆,两边吧台上一边一根钢管,中间是一座舞池,形形色色的男女贴面共舞着,配合着震耳的电子乐,红色的水晶球灯打在他们的表情上,如同从地狱爬出来的厉鬼。
他们走过的地方,一路都有人清场,将牛鬼蛇神拦在栅栏外。魏邵天带她上了二楼,一间能够俯瞰整个吧台舞池的包厢,齐宇正好从里面出来,刚要开口,就看见了他身旁的人。
齐宇表情有些为难的凑上前,“天哥,阿南在里面。”
魏邵天没什么表情,转头问她:“要进去吗?”
宋瑾瑜知道,这扇门背后,是她最憎恶的世界。
跟着魏邵天这几年,齐宇是见过世面的,当然知道这种血腥的场合不适合有女人在。
“宋律师,我们刚从巴西请来两个舞女,身材叫一个绝,一会儿就登场了……”
魏邵天别起袖子,正准备推门,宋瑾瑜伸手环住他的一只手臂,仿佛下了莫大的决心。
既然来了,千里迢迢到了炼狱山的洞口,没有道理不进去。
魏邵天有些许的诧异,很快就淡了下去,是意料之中,也是意料之外。
大门推开,漆黑的包房里只亮着暗蓝色的顶灯,地上蜷缩着一个人,宋瑾瑜看不清他的脸,只知道他叫做阿南。
“天哥,是他们逼我的……我老婆你知道的,三天不打针就寻死要跳楼,我不去做帮手,就是看着她死……”
地下的人满口是血,见到魏邵天仿佛见到了救星,用手肘匍匐爬过来抱住他的小腿,“天哥,你信我,我不这么做他们不会放过我老婆的……”
殊不知,他才是那个万恶之源。
“放了你,你老婆还是会去吸毒,这东西染上了就是无底洞,迟早都是要死的,长痛不如短痛。”
魏邵天蹲下身,取枪上膛,“不如这样,你今天把命留下,我把你老婆送去戒毒,有毅力的话几年后出来还能改嫁。或者我可以放过你,你和雄帮的事也可以不追究,不过你老婆迟早是个累赘,用她的命换你的命。二选一,怎么样?”
阿南不假思索道:“我选我,我要自己的命……天哥,我老婆没得救了,三年了,她戒不了的……我以后一定醒醒定定做事,不会再闯祸!你信我!”
宋瑾瑜看着这一幕,感慨人性不过如此。
“唉,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手-枪在他手中转了个圈,“你今天可以背叛你老婆,明天就会背叛我。”
下一秒,他将她按在了怀里,用空出的手捂住了她的耳朵。
楼下的舞娘登场,人群放浪的雀跃声,盖过了枪响。
她的耳鸣作响,却阻挡不了恶魔在她的耳畔轻语:记住今晚,因为永远从今晚开始。
魏邵天收起枪口,用脚将人踹开,厌恶地看了眼裤子上的血迹。有人进来将尸体拖走,她也始终不肯睁眼,手指抓在他腰间的肉上,那里恰好是他方愈合的伤口。
血腥味混在硝烟里传入鼻间,宋瑾瑜忍不住干呕了起来,魏邵天松开她,从口袋里拿出一只白色的吸入剂放进她手里。
她当然不会感激。他刚刚当着她的面杀了人,竟然还口口声声说,会试着做一个好人。
宋瑾瑜平复了呼吸,黑色大理石地面上还残留着血迹,她退开三步,扶墙站直,“你的诚意,我收到了。谢谢。”
宋瑾瑜转身就走,手刚放上包厢门的拉手,他在背后说了六个字。
“我以前,见过你。”
他的确是见过她的,在他们对彼此的人生都还一无所知的时候。
1998年,他从巴色坐船顺流而下,来接他的是一辆黑色的切诺基,车门还有弹孔的印记。后视镜上挂着一块红绳佛牌,他在座位底下捡到了一本《新约圣经》。
扉页用黑色的钢笔水写着这样几个字。
赠瑾瑜。
酒柜里的威士忌快要见底,魏邵天倒干最后一滴金黄色的液体。
“让我想想,有一次几个醉汉在这里闹事,里头有你吧?还有一次,在公司一楼大厅,没记错的话,那天你穿了一件浅蓝色的裙子。”
包厢里仿佛能听见她心跳的回音。
魏邵天饮一口酒,把话挑明,“说说看,你这么煞费苦心的接近我,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