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灯牌初亮,宣告着夜的开始。一个穿着包身黑色短裙的俏丽小妹走过来,一手搭上他的肩,巧目生怨,“宇哥,你好久都不来找我了,是不是认识了新的妹妹?”
齐宇摸了摸她的脸,“最近忙。”
“每次都说忙,男人的鬼话。”
小妹也不和他纠缠,踩着高跟鞋进了地下室。
齐宇拆开烟,单手从烟盒里抖出一根叼上,电话响了,他刚接起来,就听对面说:“宇哥,你在哪儿呢?”
“钱庄,怎么?”
“有个律师要告我们。”
齐宇皱着眉点上火,“谁胆儿这么肥?恐吓不会,还用我教你?”
“唉,要是别人我就直接办了,可这人……咱也不敢动。”
齐宇听出了名堂,“这事天哥知不知道?”
“没敢和天哥说,这不先找你问问怎么办。原本就是小事,有个小子欠了赌债还不上,没想到把人给逼急了……”
“一点钱的事情,不至于要打官司吧?”
“还不是之前南哥手下的人,要不到钱,就把人给撞了……”
齐宇明白了,挠了挠头,问:“出人命了没?”
“没,人在医院呢。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找到的监控,这事要真闹大了……”
“要真闹大了,我们都兜不住。”齐宇替他把话说完。
不仅因为证据在他们手上,也因为牵涉到了她。
半个小时后,包房里,力坤和齐宇还有几个管事的都在,魏邵天坐在沙发上一个个看了过去,“谁干的?”
“旭峰。”
又是他。
“谁开的车?”
力坤不敢隐瞒,“是我手下的人。”
“他有种,开公司的车去撞人,活腻了?”
“没想到那条路上有监控……”
魏邵天一个烟灰缸摔过去,砸在墙上四分五裂,玻璃渣飙了一地,划破了力坤的脸。
“把欠条找出来,撕了。还有,明天带上花篮去医院给人道歉。”
“他要是还告我们怎么办?”
“你他妈的撞了人,还办得不干净,留了证据就是蓄意谋杀,告你也得认!”
魏邵天咽着火,扯了扯领子,“撞断了人一条腿,就赔一条。”
力坤还想说什么,看见了齐宇的眼神,最后还是没说下去。
“知道了,天哥。”
力坤烦躁的走出办公室,用手擦了擦脸上的血,“那女的什么来路?”
齐宇淡定的说了两个字,“下一任阿嫂。”
力坤愣住,其他人经过他身旁,奚落道:“这事要收不了场,你以后有得受了。”
力坤立马动身,趁天还没黑,买水果订花篮。
一个小时后,第三人民医院住院部,几个黑衣黑裤拎着一个人上了七楼。
李叔被这场面唬住了,赶紧到走廊上拨电话。
宋瑾瑜赶到的时候,全住院部的人都围在病房外看戏,堵得水泄不通。病房里只有力坤和另外一个人,那人跪在病床前,力坤的脚踩在他的背上。
李叔看到了救星,赶紧拉住她,“宋律师,这……”
“你是哪位?”她没见过他。
力坤松了脚,笑面迎人,“宋律师是吧,叫我阿坤就好了。”
宋瑾瑜看见病床边摆着的“巨型”花篮,通常是剪彩时才用得到的那种,还有摆满一排的水果篮,皱眉问:“你有什么事情?”
“就是这个小畜生,开的车撞的人,我是他大哥,带他过来赔礼道歉的。”
“他撞了人,蓄意谋杀,不是道歉就有用的。”
“怎么能说是蓄意呢,他那天喝了点儿酒,是过失。”
宋瑾瑜不为所动,“那就再加一条酒驾。”
力坤恼火,又不敢发作,“宋律师,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的医药费我出,之前欠的帐也都一笔勾销,我再补点精神损失费,你开个价。”
宋瑾瑜看见李叔的神情,也清楚外头是什么仗势,把事情闹大也不是她的本意,于是说道:“欠条拿来。”
力坤踹了地下的人一脚,“欠条呢?”
“坤哥,不关我的事,都在旭峰那里……”
看样子不像在说撒谎,力坤收起了凶神恶煞,赔笑脸道:“那就是作废了,宋律师你看……”
她不是第一次跟黑社会打交道,冷静道:“见不到欠条,我信不过你。谁知道哪天你们会不会回过头来打击报复?”
她的态度很明确。大哥的女人,打不得骂不得,力坤带着人灰头土脸的离开医院,回公司报备。
“欠条没了。我问了,确实不在他那里,应该是旭峰拿走了。”
力坤抓耳挠腮,心想着,真他妈是躺着也中枪。这事本来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谁让阿南死了,旭峰也跑了,要他这个接盘的新官理旧事。
魏邵天想得跟他一样,“他拿走了就是一张废纸,不可能。”
“天哥,我今天在医院见到宋律师了,她说……”力坤支吾了一下。
他眉梢动了动,“说了什么?”
“她说见不到欠条就不私了,告到底。”
意料之中,魏邵天冷哼了一声,“那就让你兄弟吃顿饱饭,去坐牢吧。”
*
两天后,宋瑾瑜冲进了夜场的包房,力坤和齐宇一左一右趴在楠木门上,里面的分贝一声比一声高。
为了听得更清楚些,齐宇干脆叫人把楼下的音乐给停了。
“他只是欠了钱,不需要拿命还。你们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他以后不能自理,不能找事做谋生,一辈子都还不上钱。”
“我说过了,这件事我不知情。”
“你不知情,为什么要出面干涉?官司我自己会打,跟你有什么关系?”
“真要打官司,我也得请律师。我请不到别人,还得请你,谁让你是我的律师。”
“已经不是了。”
“好,你说了算。”
“我告他,是想让他站上法庭接受法律的审判!你有什么资格决定别人的命运?”
“我的狗咬了人,我出面解决,花钱摆平,有什么问题?你用什么身份来管?警察,律师,还是我的女人?”
里面传来拉扯的声音。
“你无耻!”
“反正都已经不是了,无耻一点又有什么关系?”
紧接着是一声扇巴掌的声音。
“你癫够了!”
桌子被掀翻,还有扭打撕扯的声音混作一团。
门外的力坤听得发毛,心里直犯嘀咕,原以为阿嫂是来找大哥和好的,看现在的仗势,不闹掰就算不错了。
后面的声音他们不敢再听,齐宇也退开几步,把力坤拉到了一旁,“你不去找欠条,废人家的腿干嘛?”
“那不是天哥说的吗……”力坤直犯愁,“我是不是理解错了?”
齐宇略带同情的看了他一眼,“兄弟,我劝你还是赶紧去码头找条船,给自己留个后路。”
“这么严重?”
齐宇点头。
齐宇跟魏邵天跟的最近,他的话力坤是信的,心惊胆战的摸出一根烟点上,“我他妈真是倒血霉了。”
门被推开时,宋瑾瑜脸红红的,眼睛也红红的,风衣里面的雪纺衣也被撕破了,她是抓着领子走的。
外头的两人大气不敢喘,往包房里探了一眼。魏邵天脸上一个醒目巴掌印,从兜里摸出烟又狠狠摔在地上,对着空气撒气。包房里的茶几也被掀翻,上一次搞成这样,还是前任阿嫂来闹离婚的时候。
力坤刚进去,迎面就是一拳,“谁他妈让你这么干的?”
“天哥,这要真进去了,得蹲几十年班房,下半辈子就毁了。我以为这样能让他们解气,好过让他去坐牢。”
“欠条,给我去找!就是人跑到南极了也给我找回来!”
此地不宜久留,力坤连滚带爬的离开,心想着千万别让他抓到旭峰,抓到了一定让他死的很难看。
魏邵天感觉喉咙里快起火了,从酒柜随手拿了一瓶酒拧开,往嘴里灌。辛辣的液体入胃,脸上烫,胃里烫,牵着下身更烫。
她不分青红皂白就来与他争吵,认定了这件事就是他做的。不需要再演戏时,她看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厌弃,憎恶,直白又赤-裸,仿佛他与过街老鼠没什么不同。
他一辈子都不想再看到那种眼神。
所以她赠予他一巴掌时,他也同样回赠了她。
他本就不是善人,也不想再扮演仁慈。他拥有绝对的力量优势,他吻她,她就咬他,他摸她,她就挠她,所有的反抗都不足以让他停下。
他只是做了一件他早就想做的事,用最糟糕的方式。
魏邵天擦掉嘴上残留的液体,开车去了城北。黑色汽车在夜色里疾驰,酒精刺激着他的神经,速度刺激他的感官,可都不足够让他上头。
他满脑子想得还是她。她的柔软,她的湿润,她的倔强。
「在人生旅途行至过半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身处一座阴暗的森林,因为笔直的康庄大道已然消失。
他怎么会走进那个森林之中,他自己也不清楚,在昏昏欲睡的当儿,就失掉了正道。
他曾经光彩照人,如今却丑陋不堪。他竟竖起眉眼,与造物主针锋相对。
他是世间万恶之源。」
车子驶过空旷的兴安大桥,停在了那座“下血本”换来的高尔夫球场。
大门挂了锁,魏邵天一跃抓住铁栅栏,翻了进去。办完土地转让协议后,这里就已经撤牌不营业了,草皮数月没有修剪,杂草丛生,参差不齐。
魏邵天循着月光走上山包,园中有一处积水潭,月亮就安静的躺在那里。
他席地坐下,试着让心里的躁动都平复下来,而夜晚恰好就有这样抚人的魔力。
他望着潭心的一弯月,那弯月也在望着他。
……在你一切所行的事上都要认定他,他必指引你的路。
他对着那弯月亮说:“阿妈,我是不是做错了?”
“我想做返好人。可是我已经走得太远,回不了头了。”
“她讨厌坏人,也讨厌我。她不会想要和我在一起的。”
“可是,上帝将她送到我身边。”
“……”
不会有人回答他,从来都没有。阿妈不会,上帝也不会。
他终于放弃和自己的对白,仰躺在地,像儿时踢完球那样,放肆的呼吸着夜风里青草的味道。
很安静,很安宁。就像和她一起在厨房吃面,在客厅看电视的感觉一样。
「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我给你瘦落的街道、绝望的落日、荒郊的月亮。
我给你一个久久地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
我给你一个从未有过信仰的人的忠诚。
我给你,早在你出生前多年的一个傍晚看到的一朵黄玫瑰的记忆。
我给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饥渴;我试图用困惑、危险、失败来打动你。」
其实,他一直知道心里缺失的那一处是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注:
引用一出自但丁《神曲》
引用二出自博尔赫斯《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第23章 同情
半月后,力坤在澳门抓到了旭峰。原来旭峰没有出境,跑到澳门做起大耳窿,还是靠放贷过日子,有人过水去澳门时见到他,剃个平头带起金链子,还改了个名字叫高丰。
力坤害怕再办错事,没有打草惊蛇,直接把人绑回来,而是做了个仙人跳的局,等着旭峰往里跳。
旭峰出了名的好色,管不住下半身,见色起意的事干了不少,头一回就上了钩。
人带上了船,力坤反倒犯起了难,是该先领去见大哥,还是先领去见阿嫂?
阿嫂不开心,大哥就不开心,大哥不开心,阿嫂哄一哄,应该也就没事了。
是这么个道理,于是一下船,力坤就领着人去到了律师行。
李叔儿子的事情一直搁着,不是宋瑾瑜松的口,而是李叔不想她惹上麻烦。在安城生活的人都知道泰安是什么路数,关进去一个人,还会有源源不断的人来找麻烦,小斌没伤着命,腿好了也能下地了,欠的债也两清了,已经是很好的结局。
他们是普通小老百姓,手无寸铁,非跟泰安较劲,就是拿鸡蛋去撞石头。况且这一个月来,力坤的态度还挺诚恳,又是一顿三餐叫人送吃的,又是给请护工,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小弟们也不跟从前那样凶神恶煞。
李叔不知道宋律师到底用了什么法子让这群恶棍低的头,大概就是知识的力量吧。于是每天在病床前都跟儿子说,以后你成了家生了娃,一定要让娃好好读书,学法律,学法律好。
宋瑾瑜见到力坤的时候刚从公证处回来,走到办公楼下,就看到扎眼的一群人。她不想再记起一个月前发生的事情,装作没有看见他们,绕进车库上楼。
力坤还真就一直在楼下等到了她下班,诚意十足。
六点多,天暗了。宋瑾瑜走出办公楼,没想人还没走,力坤已经看到了她。
现在是下班的点,大门口来往的人很多,她怕他们在这里闹开了影响不好,于是招了招手,示意他们跟她上楼。
到了办公室,宋瑾瑜打开灯,也没“请”他们入座,开口只有一句话,“欠条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