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坤从后头推了旭峰一把,“你自己说。”
旭峰重心不稳,一个踉跄冲到她办公桌前,双手被绑在背后,一边脸肿的老高,牙也缺了半颗,身上还有多天没洗澡的酸臭味。
旭峰抬眼看了看面前的冷面律师,长得是真漂亮,可再漂亮他也不敢多看。被逮回来的一路旭峰没少吃苦头,他也知道,要不是自己惹上的是泰安新阿嫂,不至于力坤亲自到澳门抓他回来。
宋瑾瑜嘴唇抿着,等他说话。
旭峰为难的朝后面看了一眼,“坤哥,我在船上说的都是真的……我真没拿那叠条子,南哥怕我手脚不干净,只给我分钱,不让我碰别的。”
“骗鬼呢?你不想要钱,还开车撞人?日子过的太舒服了,想尝尝牢饭什么味道?”
“那不是怕他报警吗?我就是吓唬吓唬他,人不也没撞死吗……”旭峰说着,看见冰山美人眼底的寒意,咽了咽口水,“我没胆子杀人,油门就没踩下去。”
宋瑾瑜不为所动,“见不到欠条,我不可能撤诉。”
旭峰扯了半天,也没能把自己扯干净。这新阿嫂可比他聪明多了,旭峰知道糊弄不过去,只好说:“我走的时候想过要拿条子,临走前捞一笔。到南哥家的时候,已经没人了,大人小孩都不见了,我把屋子翻了个遍,也没找到……坤哥,我说的都是真话。”
力坤抓着他的后脖子,“你意思有人把欠条拿走了?”
“我去的时候,家里头不像进过贼,保险箱也没坏,但是门开着,里面是空的。条子不会搁在别处,一定是在保险箱里。保险箱里没有,别的地方更不可能了。”
旭峰想着,“……会不会是南哥老婆拿走了?”
力坤还是不信他的话,“她拿那东西能有什么用?”
话刚说完,力坤就想到了什么,“你什么时候去的他家里?”
“上个月月初,几号……我不记得了,就是撞完人那天。”
宋瑾瑜将办公桌上的日历往回翻了一页。
车祸发生的那天,是阿南出事的五天后。
力坤拿出手机看万年历,“不能啊,我亲眼看着阿南老婆孩子上的船……”
“会不会是南哥自己拿的啊?”
旭峰说完这话,自己都觉得有些瘆得慌,赶紧改口,“坤哥,我能说的都说了,欠条真不在我这儿。我都解释清楚了,天哥那边就……”
力坤抽了旭峰一掌,“你他妈还好意思说?”
宋瑾瑜看着他们扯皮,脸色愈发难看,起身拿出送客的架势,“没有欠条就不要来找我。”
力坤不好纠缠,拽着旭峰的后衣领出来,“宋律师,你放心,欠条我一定找到。给你也给天哥一个交代。”
宋瑾瑜锁上办公室的门,眼神冰冷,“我不认识他。”然后转身进了电梯。
力坤的表情僵在脸上,狠狠的瞪了旭峰一眼。
旭峰看着身形优美的背影离去,咽了口口水,“坤哥,我、我们去哪儿……”
“去阿南家,再找一遍,兴许被他藏在地板里了。”
“我都找过了,真没有……”
力坤抬脚踹人,“轮到你说话了?带路。”
*
李叔的儿子已经出院了,回到了城南的家里,宋瑾瑜去看过一次,砖瓦盖的平房,那一片是待改造的旧城区,电线得自己拉,水要从外头的水龙头接。
她过过苦日子,尝过这种生活的滋味。她之所以会帮李叔打这个官司,甚至义愤填膺的找去和魏邵天理论,是因为记忆中的磨难被唤醒了。
十年前,也有那么一群人,当着她的面打断了宋晓书的腿。而她坐在开着冷气的车里,什么都做不了。
宋瑾瑜开车拐进了城南的一条泥泞小路,一小时前她和电话里的人约好了在这里见面。她知道对方的目的只是要钱而已,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通知了徐毅鸿。
黑色越野车就跟在她的后头,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这里是一个废弃印刷厂,铁门贴着封条挂着铁链,后面的三层水泥楼用红油漆写着“拆”字。她把车子停在空地上,打着车前灯,没有熄火。
宋瑾瑜从包里拿出一只装着钱的黄皮信封,下了车。
她绕到印刷厂后的草场,黑暗中有一个红色的火星,月色下依稀可见一个人影。
宋瑾瑜在距离那人影三米处的地方站定。红色的火星掉落在地上,那人用脚踩灭,然后朝她的方向走过来。
一米处,她看清了冲锋衣帽下人的脸。
是阿南。
“这里是两万块。”她的喉咙很紧,“欠条呢。”
阿南从兜里拿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展开举起来,上面的字迹和小斌给她看过的那张一样,签名的地方还摁了红手印。
确认过后,她递出信封,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她把欠条当场就撕了,阿南也没说什么,拿着钱跛脚走了。
那天见过旭峰之后,她就猜测,或许阿南没有死。欠条只会在放债的人手里,也只对放债的人有用,拿着它的人,一定会自己找上门。因为他需要钱。
阿南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她心里的雨也越下越大。
“等一下。”
脚步声停了。
“你为什么不去找他要钱。找他,不止两万。”
阿南的声音顺着草场的风传到她的耳朵里。
“天哥留了我一命,还给我找了条生路,我没道理再跟他要钱。公司的钱,我拿着,良心不安。”
“不碰毒,不碰军火,是天帮的规矩。我坏了规矩,我得认。”
“两万块,够付一年的学费了。”
草场只剩下她一个人,宋瑾瑜深呼吸,用理智提醒自己。片刻的仁慈,不能代表他就是仁慈的人。
那晚,他对她说,他想学做一个好人。她看到了他眼里的真挚,有一瞬间,她信了。
也许他并不像她想象中那样穷凶极恶,也许他并不是毒蛇,而是落难的人,行至错误的森林,等待指路人的牵引。
直到他用行动让她明白,他根本不值得被救赎。
而他身上的魅力又恰恰发自于他的坏,他的恶,他的肆无忌惮。
“宋瑾瑜,没有下次了。”
“下次你要落到我手上,就认命吧。”
那是他的警告,那时,她就该远远的逃离,像鱼争破渔网,像鸟挣脱牢笼,像被猎人追赶着的山羊,用身体里最大的速度冲出猎-枪的射程。
一切都太迟了。
身后响起军用靴的声音,徐毅鸿手里握着手电筒靠近,“没事吧?”
宋瑾瑜回过神来,“没事。”
“为什么不让我把钱拿回来?”
“他需要钱。拿了这钱,我相信他会好好过日子的。”
她又说,“我只是想给他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徐毅鸿在黑暗中轻叹了一声,没有再说话,拧开手电筒往回走。走到她的车旁时,却没有立即跟她道别。
宋瑾瑜坐进驾驶座,关上门,徐毅鸿走到她的车窗边,手撑在边框上。
“我刚入行的时候办过一个案子。一个十五岁的孩子,入室偷盗被房主抓住了,他用厨房的水果刀捅了房主十三刀。刀片薄,没捅到要害,人没死。”
“十五岁,未成年,但构成了暴力犯罪,情节恶劣,本来是要判十年的。那孩子家里很穷,我去走访过,还有三个弟弟妹妹,妈妈离家出走,爸爸是聋哑人,靠捡破烂为生,可想而知,他是在什么样的环境下长大的。”
“他没上过学,也没有户口,如果不偷,不抢,可能就活不下去。所以量刑时从轻了,只拘役了三年。”
“你知道他出来的之后,干的第一件事是什么吗?他买了桶汽油,把那人的家给点了。一家三口,孩子被从六楼的窗户扔出去,重度伤残,爸妈在里面被烧死了。”
宋瑾瑜握在方向盘上的手收紧。
“不是每个人都值得拥有重新开始的机会。有些人,根本不值得同情。”
徐毅鸿语气沉重,“你应该很明白。”
第24章 人鱼的眼泪
魏邵天洗完澡,裸着上身走出浴室。明天的船,到岘港,再开车去巴色,路上最多两天。他从柜子里翻出一只黑色的旅行包,往里头放了几件换洗的衣服。
拉上拉链,他想了想,又把拉链拉开,看了一眼半空的包。
魏邵天打开保险柜,从里面拿出那本《新约圣经》。被水泡发过的纸张褶皱发黄,原本扉页的钢笔迹也不见了。
初到城寨时,他度日如年,而这本书是他精神世界的唯一依赖品。
他看它的出现看作是一种指引。百爪挠心用刀自残的时候,在泥潭恶斗精疲力竭的时候,每一张被折起的页脚,都是支撑他的食粮。
上面被标记过的语录让他觉得,世界上的某一处,也有一个人和他经历着同样的磨难。
从前走过的所有的日子都是虚幻,只有这片刻精神的交融是真实的。
扔掉它之后,他后悔了,跳下河一连找了五天,才将它找回来,可是却再没有找到那张照片。
他捡回这本《圣经》,不是为了重拾信仰,而是为了某一天,能够找到她。
而现在,他已经找到她,也不再需要福音指引。
魏邵天把书原封不动的放回了原处,从保险柜里拿出了的另一样东西。
着衫出门,魏邵天开车到了夜场。他要出远门,该打点的事情都打点过了,场子里的人都没想到他会来,早就玩开了。他穿过酒池肉林,径直上了楼,打开柜子,里面躺着那支吸入剂。
他拿起吸入剂,出神了半秒,齐宇推门进来。
魏邵天把吸入剂放进兜里,瞪了他一眼,“敲门不会?”
齐宇急慌慌道:“天哥,出事了。”
凌晨一点,路上来往的车很少,魏邵天连闯了两个红灯,白色宝莱车和追尾车就停在十字路口的中间,没有交警,只有他手下的人围在车外抽烟。
他把车停在路旁,立马有人上前解释,“天哥,本来我们只是开车在后头跟着,前面是绿灯,她踩了急刹……”
魏邵天睃了他们一眼,“烟掐了。”
烟头落地,他俯身看了眼驾驶座,她坐在车里,身上还系着安全带。
“开门。”
车门锁着,她不肯下来。
见她人没事,魏邵天心里稍微定了定,又去看了眼车况。追尾,她的车撞得不严重,车灯碎了,后备箱凹进去了一块,后轮有点瘪气,相比之下后车撞得比较严重,前车轴都弯了。
魏邵天绕回车前,敲她的车窗玻璃,“下车。”
里面的人没有反应,他一掌拍在车玻璃上,警告道:“不想我砸窗户的话,就下车。”
她沉默抵抗了三秒,见他就要去拿榔头,终于摁开了车锁。
听见松锁的声音,魏邵天步子往回走,拉开车门解开安全带,拽着她下来。她没有挣扎,也没有说话,但他能感觉到握着的手腕处有细微的抵抗。
魏邵天拉开自己车的后座门,把她扔了进去,关门点火落锁,打了一把方向盘,车轮发出一声尖锐的摩擦声。他摇下窗对外头的人说了句,“把车开走,修好。”然后踩了一脚油门,飞驰离去。
她的声音有些惶惶,“要去哪?”
“送你回家。”
说完,他从后视镜里看见她低垂着头,脸色很白。他嘴里发出一声冷哼,她有胆子这么做,还知道害怕?
十分钟的路程,他五分钟就开到了,车子急刹在亮着路灯的单元楼下,他没有看她,只说了两个字,“下车。”
她还是不动。
魏邵天不耐烦的摁了下车喇叭,“别他妈的装无辜,我知道你是故意的。”
他不过叫了几个人跟着她,怕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雄帮的人会找她的麻烦,这才第一天,她就直接玩起了苦肉计。
后座还是没声儿,魏邵天咬了咬牙,转过头,“你要跟我对着干,刚才怎么不直接报警,让警察把人都带走?”
宋瑾瑜抬头望他,表情冷漠,却又不同于以往的冷漠。
“说话!”
他对她发狠,她就跟他较劲,一动不动的盯着他。
魏邵天被她看得浑身难受,只有别开目光,对着空气说,“撬不开你的嘴,好。”
他下车,拉开后座的门坐进去,用力的甩上门落锁。他掐住她的脸,又气又恨,“知道你胆子大,不想要命了是不是?早说,我给你个痛快。”
她还是用先前的目光看着他,冷冽中带着执拗,他恨死了她身上的这股硬气。
“我叫你说话。”
他又逼进一步,近的快要贴上她的发。从前他觉得她是只小羊,温顺弱小,唾手可得,现在他知道她根本就是披着羊皮的狼,果决凶残,伺机而动。
她的眼睛渐渐红了,害怕她呼吸不畅,他手上松了力,可是她的眼睛却越来越红,最后溢出了一滴眼泪。
晶莹得就像人鱼的眼泪,能够迷惑人心,也能起死回生。
鬼使神差之下,他借着月光吻干了她的泪。所有郁结与愤忿,都在这一瞬间被抚平。
魏邵天发现自己的声带在颤抖,“我给过你机会逃的,不止一次。”
她没有躲开,甚至前所未有的顺从。他从脸颊寻到她的嘴唇,火热却耐心。他从不敢认真吻她,怕自己亵渎,更怕尝过后,会就此上瘾。
他呼出的气息是热的,像他的脾气,箍住她的双臂是硬的,像他骨子里的血性。
他吻她的时候,比说话时要温柔一百倍。他眼睛里有光,她看见了。
他的手攀上她的背,将她摁进怀里,一手扶上她的后颈,让她无处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