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真没手软,宋瑾瑜摔了个结实,后背硌着石头,等痛劲缓过来,艄公已经收了绳,而魏邵天就站在船上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他是赌徒,她也是。她赌不赢,他也别想赢。
宋瑾瑜冷冷地望着渐远的船,然后想也没想就跳进了河里。
岸上的人发出惊呼,以为她要追船。她在水里扑通、挣扎,前船打出的浪花浸没了她的口鼻。她根本就不会游泳。
船已开出去十米的距离,魏邵天攥着拳,自欺欺人的在心里读秒,一秒、两秒……还没数到三,他已翻身跳下了船。
他稳当的游过去,长臂绕过胸前,将她捞上岸。
她呛了水,蜷在地上剧烈地咳嗽着,魏邵天捏着她的下颚,让她把气管的水都咳出来。
缓过来后,宋瑾瑜仰躺在地上,望着他湿漉漉的目光,有气无力地张口说着,“你,输了。”
他怎么就遇上了这么个不要命的女人?
围观的好心人把她的包送过来,魏邵天接下,没有说话,将滴水的头发抓在脑后,伸手拉她起来。
离下一班轮渡还有一段时间,在此之前,他要把话跟她说清楚。
东孔岛上有两个原住民镇,东岸的村子叫孟孔,西岸的村子叫孟塞,都离河岸不远,整个岛很安静,偶有旅客在这里逗留歇息。
两个浑身湿透的人走在乡间小路上,好在这里四季如夏,有太阳的无偿烘烤,倒不至于会感冒。魏邵天肩宽体阔,背着包走在前头,宋瑾瑜亦步亦趋的跟在后头,不近不远,恰好置身于他高大身躯所投下的荫蔽处。
他的黑色衬衣湿透,紧贴在身上,勾勒出曲线优美的背肌,是体育画报里才会见到的标准倒三角,自然引来不少路人侧目。
她当然也看到了,他后腰上凸起的那一块。
魏邵天找了一间离渡口不远的客栈,外面看起来古朴整洁,他用本地话和老板交谈了几句,然后把包转身递给她,声音很低,“付钱。”
宋瑾瑜接过包,从里面拿出一些现金。她落地万象的时候才想起来要换钱,身上原本带的现金也不多,只换了一百万基普。路上买了车票和船票,花了十五万,还剩八十五万。
老板对着她比划了一个数字,她拿出三张两万面额的纸币。付过钱,魏邵天又伸手把她的包接了过去。
客栈只有两层楼,楼梯是木质的,每踩一步都伴随着木头承重时的吱呀声,感觉很不结实。房间在二楼的尽头,对着河道,魏邵天拧开门进去,环顾了一下,房间很小,但还算干净,没有空调,只有一台铁皮电风扇,中间摆着一张顶篷大床。
他把包放在屋里唯一一把椅子上,看了她一眼。她的头发还在滴水,水落在木地板上,晕开,身上的牛仔裤也变了颜色。
她很狼狈,狼狈得全无自尊和优雅可言。
他喉咙一干,“你先换衣服,我出去抽根烟。”
走到外头,魏邵天摸出口袋里的烟,还能捏出水。他下楼出了客栈,找到卖烟的小贩,才发现自己身上没有钱。
钱在包里,包在船上。他心烦意乱的挠头,转头看见不远处的餐馆外头有几个白人旅客在抽烟,便走过去问他们要烟,一个高个子金发女孩很热情的把自己的万宝路递给了他。
他急需要尼古丁让自己冷静下来,点上烟,连谢谢也没有说,拔腿就走。
二楼的走廊上,魏邵天靠墙吸完最后一口烟,把后腰的枪拔-出-来沥水甩干。听到门里插销拨开的声音,他又把枪别回原处。
魏邵天推门进去,屋里没人,她换下来的衣服就晾在窗边。浴室里,宋瑾瑜换了简单的T恤和短裤,对着镜子在擦头发。
他关上门,顿了一步,还是带上了插销。
转过身,她不知何时已经到了他面前。他头皮一紧,看见她脚上没有穿鞋,所以走过来也没有声音。
第26章
宋瑾瑜深吸一口气,问:“下一趟船什么时候到?”
“你不需要知道。”
无声的较量被她胃中不合时宜的声音打断。
她从昨晚到现在都没有吃东西。不知道他会坐哪一班船,所以抵达巴色的时候,她就一直在渡口等着,不敢走远。
魏邵天松口,“我带你去吃饭。”
她低头看了一眼他身上半干的衣服,眼中有不知名的氤氲,“用不用……”
没等她说完,他就抢了声,“不用。”
出了客栈,烈日当头,现在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魏邵天用手抓了抓头发,浸水之后乱的毫无章法,他有一段时间没理发,最长的发能遮到眉骨,怎么弄都不对劲,最后只有放弃,任由被风干的头发温顺的铺在前额。
东孔岛不是热门景点,所以可供选择的餐馆也不多,魏邵天就近找了家牌子挂着面包图案的餐馆,露天临河的座位用木栅栏围起来,放着竹椅竹凳,朝南有树荫遮蔽。
“这里有卖法棍。”
魏邵天在树荫对面坐下,把阴凉的位置留给了她,“怕你吃不惯。”
宋瑾瑜睫毛颤了颤。她总是能在他身上看到不经意的绅士,几度让她怀疑是错觉。
菜单很简单,鱼汤,法棍和烤鸡,没有其他的选择。宋瑾瑜看过后就把菜单搁在了一旁,扭头看着湄公河。
她读过玛格丽特·杜拉斯的《情人》,了解过法国殖民这片土地的历史。她从万象一路顺着湄公河南行,沿途的景致除了荒芜还是荒芜。她惊讶于这里的贫瘠、落后和千疮百孔,竟然书上描写的殖民年代无异。
河道上只有寥寥几艘船,宋瑾瑜却看得很出神。魏邵天没有和她交流,点了两人份的食物。
太阳很晒,他坐的位置正好在阳光底下,黑色的衬衣被烤干,很快有了温度的攀升。他嫌热,就把衣袖给卷到手臂上,解开两颗扣子,敞出结实的胸肌。
他本就是那种无论在哪里都会惹人侧目的男人,长相出众,身材优越,尤其是健康的小麦肌配上线条流畅如雕塑般的肌肉,更是让人挪不开视线。
坐下没多久,就有女人来搭讪。
是刚才讨烟的那个金发姑娘,穿着吊带和短裤,手里拿着脸盆,里面放着些洗漱用品,看样子就住在这餐馆楼上。
经过魏邵天身边时,她的手暧昧的搭在了木栅栏上,“还要烟吗?”
魏邵天看了她一眼,补上了之前没说的那一句,“谢谢。”
“我叫伊丽莎白。”
金发姑娘主动伸出了手,男人却没有反应,只关心坐在对面的女人,而坐在对面的女人也没有反应,只关心湄公河上的栖鸟。
伊丽莎白本想放弃,又有些不甘心。这是她的修学旅行,她玩遍了整个东南亚,唯一触动她的地方就是四千美岛。沿路她认识了很多背包客,也交了很多朋友,只是还从未遇见过这么英俊迷人的亚裔。她的旅程还有一周就要结束,她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顺带一提,我就住在这间客栈楼上。”
露骨又暧昧。
说完,伊丽莎白款款的走了。宋瑾瑜看着她的背影,前凸后翘,腿长腰细,真是人种优势。
魏邵天捕捉到了她的目光,好整以暇地说着:“在这里,女人问你要烟吗,意思是看上你了。”
宋瑾瑜不咸不淡道:“你这么爱抽烟,多抽点。”
法棍和鱼汤好了,放在一个用芦苇杆编成的托盘里端上来,她闻到了鱼汤浓稠的鲜香,便没有心情再说话。
魏邵天将法棍用钝刀切成等分的斜片,碾碎了洒进汤里,悠然惬意的舀一勺,完全当作是法式浓汤在喝。
宋瑾瑜却喝得心不在焉,时不时就歪头看一眼。
她不是在盯河,而是在盯轮渡。
魏邵天看她警惕的模样,觉得好笑,就问:“跟着我,能拿多少线人费?”
宋瑾瑜搅动鱼汤的手一顿,淡淡地说,“不多。”
魏秉义的命在通缉令上值五百万,在黑市上,再翻十倍,找上门的赏金猎人不计其数。只是,通常为钱而来的人,眼神中不会带着像她一样的恨意。
不是为了钱,就是为了命。
魏邵天看着沿河来往的长尾船,若有所思,“你这笔买卖,不划算。”
宋瑾瑜抬起头,并不意外,“你都知道。”
“你家里的窃听器,一个在厨房排风扇里面,一个在客厅的吊灯里,还有一个在电视柜底下。”
魏邵天吃了口面包,漫不经心说着:“我学过反侦察。”
主菜上桌,是一整只烤鸡,外焦里嫩,上面撒着迷迭香和盐巴。就在宋瑾瑜准备用手去扯鸡腿时,魏邵天拿起了刀叉。
他很知道用刀具,轻而易举就将整只烤鸡切分成了能入口的大小,骨头也剔得干干净净。切好了,他把最好部位的鸡肉码进她的盘子里,自己拣了些边角料。
如果不是树影婆娑,烈日当头,时不时还有蚊虫串场,她都要错觉自己其实坐在某间高档法式餐厅吃晚餐。
宋瑾瑜看了眼盘子里的肉,“我吃不了这么多。”
“吃不完再说。”
鸡肉烤得干巴巴的,她咽不下去,往嘴里灌了一大口水。
魏邵天随意的问:“为什么选我?”
宋瑾瑜回答的言简意赅,“不出意外的话,你会接泰安的班。”
他笑着叉一块肉放进嘴里咀嚼,喉结上下滚动,“那你们赌错了。我不会。”
热带季风吹过湿热的脸颊,她伸手把将长发别在耳后,“暂时不会,还是永远不会。”
魏邵天擦了擦嘴,“永远。”
这两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来格外突兀。
宋瑾瑜吃饱了,盘中还剩了许多肉,她放下刀叉,魏邵天把自己的空盘递上与她的交换。他吃得慢条斯理,好像对轮渡的事情毫不担心,嚼肉的时候右手习惯性的转动着刀。
宋瑾瑜又注意到他手背上的疤,还有食指近虎口处的茧子,那是握枪的茧子。她想起关于他的传闻,诸如他是雇佣军出生。
她的目光从他的手移到脸上,“为什么没杀阿南?”
魏邵天觉得好笑,“我的人,怎么处置都行,你未免管太宽?”
她戳穿他,“你没有杀他,还演一出戏,偷偷摸摸把他送走,是怕魏邵雄会再动手。”
他终于演够了绅士,把刀叉往桌上一扔,不耐烦道:“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能感化我?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她触碰了他的底线,他也予以反击,这就是他们相处的常态。谁也不肯先脱下防护服。
“我不需要知道。”
宋瑾瑜说完,起身要走,绕过桌前时一只手扣住了她的手腕。
魏邵天一脸风轻云淡,还是那两个字,“付钱。”
宋瑾瑜憋着一口气,回到餐馆结账,一楼空荡荡的,伊丽莎白正和她的朋友在吧台喝啤酒,看见了她付钱的一幕,别有意味地对后面的人说了一句,“So she is your suger mummy?”
宋瑾瑜听见了,气势汹汹的还眼,“I'm not.”
伊丽莎白对她过度的反应有些莫名其妙,一句玩笑而已,也能冒犯到她。后面站着的魏邵天摸着鼻子,好似偷笑了一下。别说是伊丽莎白,触及她逆鳞的后果,他也领教过。
看着温顺,其实浑身都是刺。
结完账,宋瑾瑜冷冰冰的离开了餐馆,魏邵天向伊丽莎白摊手,无奈的说道:“She is my wife.”
这下轮到伊丽莎白惊讶了,“You are gonna be in a big trouble tonight.”
魏邵天转身跟上她离去的背影,没走几步,突然双瞳聚焦。他确实有大-麻烦了。
魏邵天突然折返,冲到伊丽莎白面前,将她桌上的烟和火机拿走,然后冲出了餐馆,飞快的拦在仍在气郁中的女人面前,手按在她的肩膀上,神色紧张,“你站着别动。”
宋瑾瑜一头雾水的看着他绕到她身后,蹲下身,点燃了手里的烟。
她这才看清,小腿近脚踝处趴着一只褐色的虫子,魏邵天用点燃的烟慢慢靠近,烫了虫子一下,然后快狠准的将它拔开。她的腿上有些轻微的刺痛,只见他长松了一口气,仰视她道:“这虫子,能要了你的命。”
魏邵天向餐馆老板要了酒精,宋瑾瑜坐在凳子上不敢动弹,他蹲下身,手握着她的脚踝固定,用蘸了酒精的棉球擦拭着咬伤处。
就在这时,轮渡靠岸。宋瑾瑜听见了声响,条件反射的要站起来,脚却被他牢牢握住,寸步难行。
魏邵天手上使了力,他的手掌粗糙有力,更像是烙铁钳在她的皮肤上,目光在警告她,“我带你去看医生。”
岛上没有医院,只有一个简陋的卫生所,里面有中暑的游客在躺着休息,领队是个中国人,看模样四十多岁,正在和本地医生交涉。
魏邵天让她先坐下,然后和那个领队说:“她被蜱虫咬了。”
领队的脸色大变,马上用本地语言同医生说明她的情况,医生从座位上起来,过来查看被咬伤处。
领队在一旁翻译:“好在你们处理及时,伤口没有破溃,但还要彻底消毒,再打一针抗病毒的药。今明两天如果有任何发热的体征,都要马上送医,不能耽搁。”
宋瑾瑜没有想到会这么严重,手足无措的想说些什么,被魏邵天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医生在准备注射,魏邵天跟着领队走到卫生所外面,递了一根烟过去。是他刚刚从伊丽莎白那里顺走的烟,反正已经欠了她一根,凑个整,欠一包,到时候好还。
“东南亚这边就是虫子多,被蜱虫咬了感染的,轻的留一身瘀斑,严重的脑出血的我都见过。”
领队大叔心热,就数落了两句,“你们怎么这么不小心?出门也不涂个防虫水,第一次来这儿吧?”
魏邵天点了点头,“是,没经验。”
“最好等度过了潜伏期,身体没有发病症状,才能算没事。”
领队看了眼手里的烟,万宝路,又盯着他问了一句,“你们从哪来的?”
魏邵天随口说了个地方,“昆明。”
“听口音不像。来旅游的?跟团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