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外边,魏邵天点上烟吸了两口,“难怪我说昆明的时候,你不信。”
“都是水路上的人,从哪来不重要。”
缅泰柬老越遍布云南帮,魏邵天不是第一次和他们打交道,“这条水路,不是一家的。今天我路过,下次总有你路过的时候,都是为了挣钱。”
领队也不废话了,“不是要做生意?”
魏邵天从裤兜里拿出一张纸条,“明天帮我送个人到巴色,这个地址。人安全到了,给你这个价,美金。”
洗完澡,魏邵天还没回来,宋瑾瑜擦干头发,走到窗边看了好几回,没看到人,焦虑不安的坐回到床上。
她想起白天撞见他在树林里和伊丽莎白的场景,他也许去找她了,金发辣妹,应该是他喜欢的类型。
可她又觉得,他应该不会。
魏邵天用买烟剩余的钱买了些水和食物,才回到了客栈。房门虚掩着,宋瑾瑜穿着睡裙,光脚坐在窗边,戴着耳机听音乐。
他把塑料袋放在边桌上,走去窗边,摸了摸衣服干了没有,窗边的人向他递上了一只耳机。
魏邵天没有接,而是背靠窗沿立着,“我有话要跟你说。”
宋瑾瑜知道他要说什么,于是摘下耳机,静静地问:“要烟吗?”
这三个字背后的意思,是他告诉她的,所以他一定很明白。
她目光烁烁,发间还有雨水的气息,腥甜而甘冽,原始而自然。
魏邵天对她的邀约无动于衷,“我可以一直留在这陪你,但我不可能带你去城寨。”
宋瑾瑜咬着下唇,目光骤然暗了下去。他望着她干涩发白的嘴唇,有一瞬间,想把目光都篆刻在上面。
“为警察做事,能拿几个钱,现在人家要你搏命,难道真要把命赔上?”
“有些事,比命重要。”
他叹一口气,“人生没得重来,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我不后悔。”
她像一匹倔强的小狼,誓死不肯对猎物松口。
魏邵天摸了摸她的发顶,“你会的。”
十年前他挂掉那通电话,扔掉那本圣经的时候,也以为自己不会后悔。
世间的路,一旦走错,就没得回头。这个道理,他花了十年才明白。
“恨一个人能恨多久?一辈子?人生很短,也很宝贵,把人生全花在仇恨上,那才是真的傻。”
他知道她所做的一切都只有一个目的。她两手空空,却带着仇恨而来。
可他不是傅桓知,不会教唆她去复仇,更不愿见到她被仇恨镣铐所禁锢。
她应该去看美丽的风景,吃美味的食物,和美妙的人过上美好的人生。因为她值得。
她属于这个世界,而不属于地狱。
屋里的白炽灯晃的有些刺眼,宋瑾瑜站起来,光脚踩在木地板上,“是你要我跟你的。所以我跟着你来了,有什么不对?”
魏邵天靠着窗,点了一根烟,“你知道我要的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一个随传随到的床伴?”
她眼睛红红,看着他,“你怎知我不愿意?”
半截烟灰掉在窗台上,风一吹,飘零四散。
她原本不必用这么烂的招数来接近他。
因为无论她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他都心甘情愿为她留出后背。
“你说对了,我只是想找个床伴。如果我给了你其他幻想,那对不起。”
魏邵天把烟头扔出窗外,拉下百叶窗,头也不回的往外走。
她在他身后发问:“你要去找伊丽莎白?”
“她能给你的,我也可以。”
魏邵天的步子定住,他想起白天他说她像农妇时气郁的神态,竟有些憨然可爱,想必此刻也是如此。
他再无法控制自己的步伐,高大的影子折返回来,彻底笼罩住她。
“这是你说的。”
他身上散发着原始的野性,气息有某种穿透力,贯穿她的身体。他的唇将落未落,在她耳畔徘徊着。他在等她主动。
宋瑾瑜抬手勾住他的脖子,微一踮脚,便撞上了他的鼻子,她反倒越挫越勇,手指摸到下颚新生的胡渣。他身上很烫,胜过湄公河的日光。
魏邵天伸手关掉床头的灯,耐心等她继续。她一声不吭去解他的衬衣扣子,发现很难,又转移到裤扣,发现更不容易,一时间手忙脚乱。
他有些想笑,却还是绅士的问:“用不用我帮你?”
言语间却是奚落的味道。
她更加较劲,因为她不想输给伊丽莎白。这个念头涌入脑海的时候,连她自己都不明白缘由,但却十分清晰明确。
谁说女人没有好胜心和征服欲?
闷热的空气让她呼吸困难,他终于看够了独角戏,决定上手帮她,拉着衣领将已解开三颗扣的衬衣脱下,古铜色的肌肉浸染在月光下。她从没有见过这样的身体,或者说,她见过,但仅限于在杂志画报上。
这是上帝创造男人时所赐予的身体,肌肉并不是绝对完美的,但肩胛的线条刚劲有力,前胸有隐隐的沟壑,像是刀伤。她摸上去,就在要碰到的瞬间,被他捉住了手,推倒在床上。
魏邵天把腰上的枪卸下,反手放在床头柜上,然后用手托住她的背,让她直起身子。当他重获主动权时,她反倒没那么生疏,睡裙被拉高,小腹之下都展露无疑,月光透着百叶窗照进来,在她的身体上留下斑驳的条纹,一明一暗,他的手指可以在上面弹琴。
如果他什么都不做,才是亵渎这一刻的美。
于是他垂首吻她,在上帝的注视下。
她的嘴唇很软,身体也很软。他吻下来,就不会离开。
她当然不会输给伊丽莎白,因为他早已对她爱慕成疾。
“你爸爸的事情,我已经收集好证据。等你十八岁,就可以去法院起诉,我会给你找全安城最好的律师,一定告到他们倾家荡产。”
“你当然可以继续念书,我还能送你去上大学,你想念到三十岁都没问题,只要你乖乖跟着我。”
“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比我对你更好。”
有风吹进来,她醒了。
百叶窗半开着,白色的床帐随风晃动,天光刚露,床上只有她一个人,窗台边晾着的衬衫也不见了。
宋瑾瑜跳下床,整个房间里,再无任何他的痕迹。她来不及深想,穿上衣服,把所有东西一股脑塞进包里,连鞋带也没来得及系,就匆匆下楼。
老板正在吧台煮咖啡,她语无伦次的问:“你有没有看见我的同伴,就是……和我一起来的男人,他很高,前天晚上我们一起在这里吃过米粉……”
老板一脸茫然,听不懂她在说些什么。
宋瑾瑜冲出客栈,往渡口狂奔,然而除了游船和本地艄公,再没有别人。
游船下来一个人,冲她喊道:“喂,你是不是在找你男朋友?”
宋瑾瑜茫然的看过去,是那天的领队。
领队走到她跟前来,“天还没亮的时候,他就坐船去了纳卡桑。你要去找他的话,我可以载你去,只要两万基普。”
宋瑾瑜想也没想就付了钱,跟他上船。
渡船驶离东孔岛,领队问她:“你们怎么不一起走?吵架了?”
宋瑾瑜没有回答,她的脑子里是空白的。昨夜种种还清晰在目,她记得,她是在他怀里睡着的。
然后,她做了噩梦,那个重复上演的噩梦。
宋瑾瑜望着滚滚黄水,她根本不知道要去哪里找他。
她问领队:“从纳卡桑到柬埔寨上丁,有几条路?”
“只有一条,而且很难走。”
“你有没有办法送我过去?”
领队想了想,“有是有。就看你肯付多少钱了。”
宋瑾瑜翻开自己的钱包,所有的现金加起来只有二十万基普,她一并掏出来,“这些够不够?不够的话,等有银行我再取给你。”
领队看了眼她手中的钱,讪笑了一下,“有人出了更高的价码,让我送你去巴色。”
宋瑾瑜呼吸一窒,她全都明白了。
“他给你了多少钱?”
领队伸手比了个数,“五万。美金。”
这是赌上她所有积蓄也无法支付的价码。
这一瞬间,宋瑾瑜觉得自己很可笑。她自负的以为,经过昨晚,他不会抛下她一个人走。
林晞语说的没有错。女人都痴心妄想,总会坐大,无论开头是一夜之欢,或是同居,或是逢场作兴,到最后都希望更进一步……
她又比林晞语还要傻,因为他甚至连像样的承诺也没有给过她。
所谓的浪漫,也不过是她一厢情愿的幻想。
第30章
魏邵天一觉醒来,还是夜里,屋里留了一盏灯,他坐起来,摁了摁太阳穴。
门外有脚步声,霍桑端来冰镇的糖棕水,跪放在矮桌上,“醒啦,饿不饿?”
魏邵天走下床,盘腿坐下,喝了一口问:“契爷呢?”
“几天没等到你,去蒲甘过斋日了。兴许明天回来。”
魏邵天点了点头,他很渴,一口气把碗里的糖棕水喝完,瘪嘴道:“太甜了。”
霍桑立马站起来,“那我去给你做粿条,做咸的。”
“我不饿。”
“可是你都没吃东西。”
不仅没吃,从纳卡桑过来的一路,他滴水未进。饿过了头,反而不觉得饿了。
魏邵天让她坐下来,“霍桑,过来。”
他从口袋里拿出几包跳跳糖,放在她手里。
霍桑眼里突然泛起泪光,倾身搂住他,“阿添,你真好。”
魏邵天没有推开她,只说:“傻气。”
霍桑抱得紧紧的,不撒手,“他们说你不会再回来了,我不信,去问契爷,契爷说你一定会回来的。我就没有走,一直等着你。”
“外面的世界,也没有那么糟糕。你长大了,可以出去看一看。”
霍桑认真的望着他,“他们说外面有很多漂亮的姑娘,漂亮的房子、车子,是真的吗?”
魏邵天答:“是真的。还有很帅的小伙子。”
霍桑害羞了,“比阿添还帅吗?”
魏邵天笑着说:“是啊,和他们比起来,我又老又丑。”
霍桑不是很相信他的话,因为她长这么大,还没有见到过一个比阿添好看的男人。不过,她见过的男人,总共也没有几个。
霍桑小心翼翼地问:“那……你会带我出去吗?”
魏邵天看着霍桑,突然想起了东德的水边竹寨,宋瑾瑜说过的话。
他把霍桑带回城寨的时候,她只有十岁。她的爸爸要将她卖给一个五十岁的老头做新娘,就为了换两袋白-粉。
在柬埔寨,每两百个人里,就有一个人因未爆弹而致残,这两百分之一,也构成了吸食毒品的主要人群。霍桑的爸爸就是其中之一。
是历史伤害了他们。
“是我带你来的,当然也要带你一起走。”
“你不骗我?”
魏邵天抬手拍了她的天灵盖,“不骗你。”
十七八岁的女孩,喜怒哀乐都写在了脸上,霍桑跃起来,“那……我现在就去收拾东西。”
魏邵天没拦她。霍桑刚走下竹楼,外头就响起了枪声,他倏地站起来,拉开门,楼下的霍桑也是一脸惊慌。
虽然三年不曾回来,但关于城寨的一切,他都记忆犹新。
如果不是有闯入者,枪声不会这么近。
魏邵天没有走楼梯,翻身跳下竹楼,对霍桑说道:“你先回屋,我去看看。”
他循着枪声的方向跑,东南方向,人肯定是逃过哨岗进来的,不然不可能只有一声枪响。
东南边背山处是一片隐蔽性极高的树林,没有哨所,是守卫最薄弱的地方,但迄今为止,也没有人能从这里闯入城寨。
因为这片林子埋了几百颗地雷。
巡逻兵拿着土枪,打着手电,在林子外头搜寻着。他们有的人不清楚地雷的位置,就是发现有异样,也不会轻易进去。刚才的枪声,只是警告。
魏邵天伏下身子,避开巡逻兵,摸进了山林。刚下过雨,夜里起了雾气,而月光为他引路。
夜行动物通常在夜间拥有极佳的视力,很快,他就在硕大的糖胶树后发现了一个黑影。
留在塞贡的吸入剂和轮渡上的包,都是他故意放的线索,只是他没想到,引来的人会是她。
“怎么是你?”
宋瑾瑜抱膝蜷在树下,目光像迷失了路径的小鹿,她望着他,双唇在打颤。
林外又是一声枪响,魏邵天飞快的捂着她趴在地上。
枪声的方向离他们有一些距离,看来巡逻兵并没有发现她的位置,他们必须马上离开这片雷区。魏邵天蹲起来,露出后背,“这里有地雷,上来。”
宋瑾瑜没有任何思考,攀上了他的背,一整日的颠簸与惶惶,终于得以安宁。此刻,他的背给予了她前所未有的安全感,胜过一切信仰与神谕。
魏邵天的身体紧绷着,血液几近凝固,脚下的每一步都无比谨慎,又不能耽误速度。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自己身上背负着的,不只是他的命而已。
还好,这里的一切他都无比熟悉,哪怕离开了五年,关于这片土地的记忆都还刻在他的脑中,历历在目。
从头至尾,她都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只是紧紧环住他的脖子。
走出雷区的时候,魏邵天感觉自己的脖子上有温热的液体滑过,或许是汗,又或许是她的眼泪。
好在是夜里,除了守夜的巡逻兵,其他人都睡了。遇到身份不明的闯入者,情况没有严重到拉警报,就不会有人起来。
魏邵天一直背着她到自己住的竹楼前,才放她下地。这里的竹楼都是独立搭建的,楼梯也在外头,因为太潮湿,一楼是空的,只有二楼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