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邵天拿起筷子,在桌上戳了两下,“吃吧。”
米粉很烫,牛肉浮在汤面上,宋瑾瑜夹了一块牛肉和一筷米粉一起放在口中,并不油腻,因为放了当地的佐料,吃起来很清爽。
她从面碗里抬起头,冲他笑了下,“好吃。”
魏邵天把自己碗里的牛肉也夹给她,“多吃点。”
其实这一整天下来,她已经精疲力竭,这会儿热汤下肚,才感觉缓过来了。
他们几乎是同时吃完的,她甚至把汤也喝得干干净净。魏邵天咽了咽嗓子,这样的氛围,似乎语言也是多余的。
宋瑾瑜擦了擦嘴,说:“去抽烟吧,我陪你一起。”
客栈外头,雨已经停了,他特意站得离她远一些,点了一根烟。
他仰头望着天,吐一口烟道:“雨季的时候,河上会起雾,河水也很浑浊,夜里很难看到星星。”
她也在看星星,“那旱季的时候呢?”
“像今天这样,万里无云。晚霞,落日,繁星,一应俱全。”
“看来我来对了时候。”
魏邵天抽着烟,没有说话。
宋瑾瑜看了看星星,又转头看他,“烟是什么味道?”
她是真的很好奇,为什么他那么钟意吸烟,从白天抽到晚上,也不觉倦。
他站在离她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的地方,隔着烟雾迷蒙,背后是漆黑的河道,客栈灯牌给他硬挺的鼻梁打上了柔光。
“想知道吗?”
宋瑾瑜张了张嘴,未发出声音,他却看懂了她的口型。
魏邵天深吸了一口,然后扔了烟,踩灭在泥地里,走过来抬起她的下巴。
他贴上她的唇,把烟草的气息渡到她的口中,他在喂她尝烟的味道,也在教她怎样亲吻。
烟是苦的,是涩的,和她想象中一样,但却不是这个吻的全部。她闭上眼,他原本的气息甚至浓烈过烟草,她不觉得呛,甚至有种饮鸩止渴的欲想。
他扶着她的腰,却又不敢用力,四野都是虫鸣声,叫的人心烦意乱,只有这个吻让人平静。
她很聪明,一教就会,进步快到超乎他的意料,甚至已经不需要引领,便知道怎么去点燃他的心火。知道她固执,知道她有所求,他便陪她玩,顺便享受这个过程。
这种时候,她就很温顺,收起尖牙和利爪,在他怀里软成一滩水,抱得紧了,又怕她会溜走。魏邵天松开她的腰,往后退了半步,捏了捏她红透了的耳垂,“现在知道了?”
一吻结束,她甚至不敢直视他,快步就往客栈走。
他没有急着追上去,在楼下问客栈老板要了一套洗漱用具。
老板问:“你们明天还住吗?”
魏邵天想了想,“住。”
房间的门没有上锁,他进去时,里面已经拉了灯。
宋瑾瑜很累,洗漱过后换了睡衣躺在床上,沾着枕头的功夫就已经睡着了。
魏邵天反锁了门,拉上插销,走到床边喷了驱虫药,把床帐放下来,才进到厕所去洗澡。
浴室很小很闷,他冲了个冷水澡,看见洗手池边摆着的瓶罐,纯属好奇的拿起来看了一眼,又规矩的放回了原位。
魏邵天将自己的衣服洗好,晾在窗边,他甩了甩还在滴水的头发,望着月色,点了根烟。
今天在长尾船上时他想,她一定不会知道,十年陪他渡河的那个人,也是她。
1998年,他和她一样,同在地狱的最深处,等待神的救赎。
没有伤口的人,不会像他们一样走到悬崖边,更不会受到蛇的蛊惑。
他们来自同一地方,他生于尘土,而她生于他的一根肋骨。
魏邵天走到床边,没有拉开薄毯,就这样躺了上去。他双手枕在脑后,像以往在这里度过的千百个日夜一样,冥思着。
床侧的人翻了个身,落到了他的臂弯中。
他的唇角勾起一丝笑,隔着毯子把她搂进怀里,“胆肥了。”
这夜静悄悄,她睡着了,她听不到。
宋瑾瑜睡得很沉,醒来时,房间里也没有别人。她揉了揉眼睛,看见他的衬衣还挂在窗边,于是换上衣服下楼,老板对她说了句:“早上好。”
她用英文问:“你有没有见到我的同伴?”
老板指了指后门,宋瑾瑜绕过去,只见魏邵天正在和几个小孩儿在空地上踢球,她没有过去打扰他们,折回客栈要了一份早餐,坐在露天的位置吃着。
魏邵天踢完球回来,见她悠闲的在吃早饭,轻喘着问:“不怕晒?”
她摇摇头。
他在对面坐下,“黑点也好,我喜欢黑的。”
宋瑾瑜不搭理他。
魏邵天问:“下午想做什么?”
“就在这岛上吹吹风,晒晒太阳,也挺好的。”
他“嗯”了一声,又问:“你睡过吊床吗?”
“那一会儿带你体验去。”他扯了扯身上的衬衣,让风灌进来,“不过得先去一趟卫生所。”
宋瑾瑜点头。她在网络上查了被蜱虫咬伤的危害,也知道不能马虎,好在他处理及时,不然她现在极有可能就在躺在医院里。
吃完早餐,他们一起去了卫生所,又路过了伊丽莎白住的那间客栈,她和她的朋友们在堤岸边铺了块帆布,有说有笑的在喝酒。
宋瑾瑜在卫生所里搽药,里面很热,魏邵天走到外面的树下抽烟,伊丽莎白远远看到他,拿着一只杯子走过来。
魏邵天背靠着树,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烟。
伊丽莎白递上一只杯,“香槟,我从法国带来的。”
他接过来,一口饮尽,也不评价味道,把烟扔给了她。
“还你。”
伊丽莎白看了一眼手里的烟,说:“这不是我想要的。”
魏邵天抬腿走人,“你想要的,这里没得卖。”
他说的是烟,她说的是人。但其实,他们说的又是一种东西。
他往卫生所走,宋瑾瑜已经出来了,正目不转睛的打量他。
魏邵天走过去,也没解释什么。
宋瑾瑜讽刺道:“你真厉害。”
魏邵天有点莫名,不知道她生哪门子的气,说话也阴阳怪气。
“你是不是觉得我见到个女人就要上?”
“我没那么说过。你晚上想睡哪张床,也跟我没关系。”
拿着女人的钱去找女人,他还没有这么折堕。但魏邵天没有要辩解的意思,只道:“我们本来就不是什么关系,我不欠你什么。”
本来就什么也不是。迄今为止,他只能给他们的关系下这样的定义。
宋瑾瑜闷声往前走,也不管方向,走出了镇子也不知道。
烈日当头,她走得后背都是汗,满眼却只有农田。宋瑾瑜停下来,“你不是说要睡吊床?”
魏邵天拉住她的手,无语又无奈,“别赌气,跟我走。”
折返的路上,遇上一辆突突车,魏邵天给农夫递了根烟,他们成功搭上了回镇子里的顺风车。
露天的后座上堆着成捆的玉米叶,她好奇的问:“这些也不能吃,有什么用?”
“编织物。当地的妇女都靠这个谋生。”
魏邵天从中抽出一片枯黄的玉米叶,三两下就折出了一朵花,递给她。
就是这么一朵玉米叶叠的花,让两人的气氛缓和了下来。宋瑾瑜把小黄花捏在手里转了转,“你也可以靠这个谋生了。”
他笑笑不说话,扭头望着田野。
一路颠簸回到孟孔,魏邵天跳下突突车,伸手拉着她下车。
这里有一座长廊,廊底是成排的吊床,有不少人在这里乘凉。宋瑾瑜走到一张彩色织纹的吊床前,犯了难,她应该怎么上去?爬?
魏邵天一眼看出她的困惑,“我帮你。”
他用双臂托住她的腋下,轻松地将她举上吊床,将她的重心放稳了才松手。
宋瑾瑜慢慢地伸腿躺下去,他站在边上,像在看摇篮里的娃娃,“舒服吗?”
她说实话,“有点害怕。”
他故意像推秋千那样推了把吊床,“你还没有百斤重,掉不下去。”
吊床一晃,她就紧张的用手把住两旁,语气就像被戏弄的女同学,“嗳,你别推呀。”
树影婆娑间,吊床渐渐保持平稳,和她的身体融为一体,宋瑾瑜把手盖在眼睛上遮阳,享受午后小憩的惬意。
过了一会儿,魏邵天不知从哪里变出来几个果子放进她怀里。
她坐起来一些,问:“这是什么?”
“莲雾。”
他自顾自地咬了一口,翻身坐上前头的吊床,躺下。
宋瑾瑜看着这个长得有点像西红柿的果子,照壶画瓢的咬了一口,很脆,有汁水,是甜的。
前头吊床的人朝她摆了摆手,“我睡一会儿,要走再叫我。”
宋瑾瑜看着他的吊床晃啊晃,最后渐渐趋于静止。
从前,她怕他,怕到连呼吸都要小心翼翼。但这两天的相处又让她觉得,他其实和普通人也没什么分别。朴实无华,却更让她心动。
太阳很晒,也很闷热,她像本地人那样脱掉鞋子,把裤腿袖口都卷起来,任由太阳亲吻皮肤。有飞虫落在她的耳畔,停留了一会儿,又离去,她始终闭着眼,不惊也不扰。她一直在寻找片刻的平静,不在别处,就在这里。
热带季风席卷下贫瘠的土壤,河州上不知名的村落,挂在凉亭里的一张吊床。
她睡了一会儿,也不知多久,鼻间嗅到了熟悉的烟草味。她睁开眼,看见不远处坐着抽烟的背影,想坐起来看仔细些,一个不稳,吊床晃了晃。她不敢直接跳下来,只好躺回原位。
恰好这时,魏邵天转过头,看到她窘迫的样子,扔掉手里的杂草和烟走过去。
“要我帮忙吗?”
宋瑾瑜用求助的眼神看着他,“我腿麻了。”
他背着阳光,把她从吊床里捞起来,“你鞋呢?”
她抓着他结实的手臂,光脚踩在他的鞋背上,扭头找了找,“那边。”
“坐好。”
魏邵天将她放回吊床上,把鞋子捡回来,给她穿好之后,又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遍。
“晒黑了。”
她跳下地,卷起的裤腿掉下来半截,他又补充了一句,“像个农妇。”
宋瑾瑜瞪他,“你像个山匪。”
魏邵天舔了舔嘴唇,“挺好的,般配。”
往渡口走的路上,他们闻到了烤肉的味道,农田边上有人搭起柴架,在烤野味。
他听见了她咽口水的声音,停下步子,“想吃吗?”
宋瑾瑜点头。
“那就吃,反正是你掏钱。”
原来是孟孔当地的村民在烤玉米和野味,有几个村民身上还背着简易□□,看样子在烤的是他们刚打的猎物。
村民很热情,看见他们凑上来,就分了半只烤野鸡在玉米叶上递给他们,“尝尝,不要钱。”
魏邵天接过来,照旧把带骨头的剔出来,把肉分给她。宋瑾瑜看了眼自己的,又看了眼他啃着的骨头,说:“我喜欢吃带骨头的。”
“属狗的,还磨牙?”
他把剩下的骨头都让给她,从柴堆里翻出一个玉米吃。
她将烤得有些焦的野鸡肉咽下去,差点没噎着,缓了半晌才抬眼对他说:“还是米粉好吃。”
吃完玉米,魏邵天用拇指擦了擦嘴上的油渍,站起身往农田里走。
她知道他是要去抽烟。这一路,他的烟都没有停,这还是她看到的时候,在她看不到的时候,一定抽的更凶。
田里有青蛙的叫声,魏邵天并没掏烟,而是蹲下身,从田里摘下一片叶子,放在鼻间嗅了嗅。
宋瑾瑜跟上来,也蹲下闻了闻,没什么味道。
“这田里种的是什么?”
魏邵天说:“烟叶。这是未经烘烤的原叶。”
宋瑾瑜放眼望去,视野能见的范围内,连着几片农田种的都是同一种烟叶,不由得感慨:“这里的人连饭都吃不饱,却把大片的农田拿来种烟叶。”
“对他们来说,种什么都一样。如果咖啡比烟叶挣钱,他们就会种咖啡。”
“所以他们才种罂粟。”
魏邵天抓了一把土,黄土顺着他的指尖散落,他站起来,抖了抖裤子,“是啊。没有什么比种罂粟更挣钱。”
宋瑾瑜屏息了一会儿,说:“天快黑了,我们回去吧。”
第29章
同一个时间,又下起了小雨,黄昏落下,河水也浑浊了起来。回客栈的路上,魏邵天的步子很慢,有一搭没一搭的抽着烟,并没有把渐大的雨势看在眼里。
原本昨天他就应该回到城寨,如果顺利,现在他已登上了返程的船。
可他走不了,也不想走。
这两天,是他偷来的。
下了雨,白泥地变得很泥泞,天黑,乡间小路没有照明,宋瑾瑜每一步都踩得很小心,尽量不踩到泥洼。不像他,后背挺阔坚实,每一步都迈得很稳,不容置疑。
到了客栈门口,魏邵天说:“你先上去,我去买点东西。”
宋瑾瑜进到客栈里面,抖了抖身上的水,打开钱包,里面的纸币所剩无几。
结完房费,老板问她:“明天还住吗?”
外头的雨越下越大,宋瑾瑜拢了拢头发,原本平静的心生出一丝躁意,“我不知道。等他回来了,你问他。”
魏邵天走到那间挂着红灯笼的客栈,老板在楼下打扑克,牌桌上的人皮肤黝黑,说着方言。
魏邵天看到了那天的领队,走过去,“做不做生意?”
领队扔了手里的牌,“等我回来再接着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