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人没有走,罗小玲赶紧说道:“之前坤哥来过,说要加租,不然就收铺面,可是……可是我们真的没有钱了,给我爸治病的钱也是跟街坊四邻借的,还欠了高利贷……”
罗小玲泪眼汪汪,“天哥,我知道你说话管用。我求求你,收了铺面我们就一点收入都没有了……”
都说女人的眼泪是永远的必杀器,对别人管不管用不知道,总之齐宇最吃这一套,见她眼泪哗啦啦的往下掉,没等魏邵天开口,就先一步答应了,“多大点儿事,哪值得掉眼泪。我回头跟力坤说一声,别哭了。”
走出凉粉店,魏邵天睨了齐宇一眼,“你这么怜香惜玉,要不要连租金也一起掏?”
齐宇不以为意,“这小铺面,能要几个钱?要能追到手,我送给她都成。”
魏邵天不置一词,坐进车里,谁知罗小玲又追了出来,手扒在车门上,支吾着说:“那、那高利贷……”
魏邵天有点不耐烦,“跟谁借的?”
“一个叫旭峰的。”
旭峰从前跟着阿南混的,现在阿南出了事,他肯定吓得魂飞魄散,跑路要紧。
魏邵天扔下一句,“他不会再找你讨债了。”
得到了这句回答,罗小玲乖乖地让到一边。车门关上,黑色轿车在原地掉头,罗小玲的目光还一直落在后座漆黑的玻璃上。
车里的齐宇扼腕,为什么他看上的姑娘总是看不上他?
车子开离石牌坊,齐宇单手拧开矿泉水连灌了好几口,方才的凉粉真是辣,后劲十足。他吃得这么卖力,愣是没得到人家的一点青睐。
看来下次要猎艳,他一定要单独行动。
“天哥,你不会是特意跑到西市来吃凉粉的吧?”
魏邵天手撑着额,困了,“川北,客家人。”
齐宇听得一头雾水。
“你说的对,契爷拉我上这个台面,不过是为了扶一个傀儡。傀儡,你懂吗?”
或者说,一条狗。
齐宇在后视镜里与他对视,“我懂。”
“我下个月要出去一趟。要是我能回来,咱们就大干一场。”
她做了正确的决定,为了兑现承诺,他也要去做一件正确的事情。
魏邵天拍了拍前座人的肩膀,“要是回不来,你也别留下。走,走得越远越好。”
第21章 噩梦
常青陵园。
“追踪器,我放好了。”
“有多大的把握?”
宋瑾瑜想了想,“百分之五十吧。”
其实她连百分之一的把握也没有。
徐毅鸿看着她,觉得喉咙里很痒,有痰,上不去也咽不下。
他想问她关于以后,却在她的目光中看不到以后。
香也燃尽,跌落的香灰被风刮走,了无踪迹。宋瑾瑜迎着风,说道:“你说农夫与蛇的故事,会不会有第二种可能?比如,农夫爱上了蛇。”
徐毅鸿愣了愣,“那不是爱情,是怜悯。”
宋瑾瑜点点头,“你说得对。”
未待深想她的话,徐毅鸿的电话响了,是局里的电话,他接起来。
“徐队,西市有人聚众斗殴,带着铁棍。”
“有多少人?”
“二三十个。纪队已经带人在去的路上了。”
“知道了,你从局里再开三辆车过去,记得拉警笛。我马上就到。”
挂掉电话,徐毅鸿从内兜拿出一个黄色的信封,交到她手上,“以后有什么事,不用联络花店了,直接给我打电话。”
宋瑾瑜拿过信封,没有说话,蹲下身子仔细清理墓边新长出来的杂草。
徐毅鸿本来要走,可望着她瘦弱的身形,踌躇了一会儿,还是说了一句:“这么多年,我已经看透了。他们这些人,死后自会下地狱,根本不值得拿命去斗。”
他原本不该说这些话,他是一个警察,他有他的使命。过去的十年间,他从没忘记过这一点。
然而他也是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
他目睹了命运对她何其残忍,目睹了人性、欲念施加在她身上的诸多不幸,也目睹了这个绝望的女孩如何亲手埋葬自己的过去。
徐毅鸿觉得羞愧。那时她在水深火热中受难,他却只想着如何破案立功。后来魏秉义潜逃,泰安元气大伤,他本可以升职去坐办公室,签签文件喝茶度日,却选择了继续留在一线。
这个世界需要正义,不是为了惩治恶人,而是为了拯救善人。
两年前,徐毅鸿曾经问过她,为什么决定回来。
“因为睡不着。”
那时她回答的很平静,“我在香港这几年过得很好,除了每晚做不完的噩梦。如果不回安城,可能现在我会在中环的某个律师事务所工作,每日开车上下班,周末逛街美容,等着某一日披上婚纱……可我知道,这个世上没有如果。如果有的话,我希望成真的第一件事,就是当年我能亲手杀了魏秉义。也许这之后还是会发梦,不过换个故事……但好歹不必再做同一个噩梦。”
那句她没有说完的话,徐毅鸿听见了。就是无论结果如何,她都不后悔。
这十年间,多少人,多少心血,谁又真正睡过安稳觉。抓不到魏秉义,他亦不会甘心。
宋瑾瑜的目光不知落在何处,“或许魏秉义坏事做尽,遭了天谴,死在柬埔寨了呢。”
这句话似是发问,又似一句发自内心深处的祈祷。
没等徐毅鸿回答,她也知道不可能,“也是,他要真的死了,泰安挂不住这个魏字。”
徐毅鸿说:“就算在柬埔寨抓不到他,我相信他也一定还会回来。”
当年魏秉义走得太急,有些东西没来得及带走。这些年,白道黑道都在找他,回安城无异于自投罗网。但如果,他留在安城的东西比他的命重要,他就一定会回来。
徐毅鸿的目光凝固在墓碑黑白照上,女孩嘴角的那一缕笑容。
除了线人关系,他也是她在安城唯一的朋友。她回来的这两年,他们见过很多次面,只是再没见过她像相片上那样笑。
十年前的他错了,十年后的他不能再错。
太阳渐渐落山,夕阳的余晖给陵园的每一座墓碑都披上金衣,不分高低贵贱。
徐毅鸿走过去轻拍了拍她的肩,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宋瑾瑜离开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走到陵园门卫处,却见李叔一脸焦急地在原地打转。
下午来的时候,门卫处就没有人,只有百合花孤零零放在桌台上。
李叔一见她,连忙跑过来,满脸是汗,“宋律师,我……我儿子出事了,躺在医院里,要跟人打官司……我实在没法子了,宋律师,你帮帮忙,我不认识别的律师……”
李叔的语气很迫切,宋瑾瑜听得出来,是棘手的事情。
“李叔,你慢慢说,怎么回事?”
“都怪我那个儿子不争气,学人家去赌博,欠了一屁股的钱,人家上门来讨债,说……没钱就要砍掉他一只手。本来只是欠了几千块,可那些人不是正经人,开口就要讨二十万,我把老家的房子也给卖了,还是不够还债……”
李叔抹了抹眼泪,“我没法子,就去报了警,结果第二天他们就开车把小斌给撞了,现在人还躺在医院里……”
宋瑾瑜大概了解的前因后果。在安城放高利贷,还敢这么明目张胆讨债的,只有泰安。
两年来,她每周都会固定来陵园,来的次数多了,每次都会和李叔打个照面,偶尔说上几句话,再没多的交集。
她知道李叔过得清苦,平日穿的都是民工鞋,洗得发白的蓝色工人裤,茶缸里装着咸菜馒头,就是他一天的伙食。守陵人差苦钱少,李叔下岗后,年纪大了,也没别的路子。
她知道这件事情处理起来不会简单,更可能惹祸上身,“李叔,你有没有证据能证明小斌是他们撞的?”
“没有,但我知道一定是他们干的!之前他们上家里威胁过,要是敢报警,就让我们在安城活不下去……”
李叔抓着她的风衣袖管,跪在地上,“宋律师,你是好人,你帮我想想办法……”
宋瑾瑜心里一震,这样的场景,她似曾相识。
97年,她爸爸在乡下修水库的时候淹死了。她也曾给人下过跪,只为讨回一个公道。
爸爸是家里的顶梁柱,全家的生计都靠他一人维系,妈妈以前在纺织厂,生病后就下了岗,弟弟和她又都在上学。爸爸没了,家也就垮了。她去找过包工头,包工头说她爸是失足落水,不算工伤死亡,就算告到法院她也拿不到钱。可她知道,坝里的水根本淹不死人,是因为水坝有问题,爸爸要去检举他们,才被人害了。
弟弟年纪小,不懂事,妈妈下不了床,家里没有别人了,只有她。她可以不念书,去打工挣钱养家,但她要为爸爸讨一个公道。那时她仍未成年,无法寻求法律途径,也知道这群人在安城权势熏天,政府有人做后台,她人微言轻,根本斗不过他们。
她知道,只有全安城最有分量的人,才能帮她。
那个雷雨交加的夜里,她跪在了魏秉义面前。
“李叔,你快起来。”
宋瑾瑜把包跨在肩上,赶紧把人扶了起来,“你先冷静一下,我们去医院看看小斌。只要有证据,我就能帮你打官司。”
她载着李叔,开车到了第三人民医院,路上下起了雨,车上没有伞,她踩着雨水到了住院部。李叔的情绪还是不太稳定,在车上还在掉眼泪。他的老伴过世了,亲戚朋友都在乡下,帮不上忙,只有这么一个儿子,现在还躺在医院里。
宋瑾瑜想帮他们,因为她理解这种绝望。如果那时候能有人肯帮她,她不会走上万劫不复的路。
病房里,李叔的儿子头裹着纱布,脖子上戴着颈托,一只腿吊得老高。这里是普通病房,一间屋里有七八张病床,陪床的陪床,她看不懂病例,知道至少是脱离危险了。
李叔没有请护工,都是自己来医院照顾,小斌见了他们,也不能歪头,斜着眼喊了一声,“爸。”
“小斌,这是宋律师,是个好人,能帮咱们打官司。”
病床上的人看着她,喊了一声,“宋律师。”
宋瑾瑜也无处可坐,于是俯下身问:“你借钱的时候有没有打欠条?”
“有……在家里。”
“你看清人了吗?”
“开车的那个没看清,副驾的看清了。”
“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吗?”
小斌艰难地动了动脑袋,“话事的那个,叫旭峰……”
宋瑾瑜从包里拿出一张名片,“你的手能不能动?”
小斌点了点头,抬起一只手,她把名片放进他的手中。
“把名字发短信给我。”
离开医院时,李叔追出来跟她道谢,说着以后要报答她,又要跪下,宋瑾瑜拉住他,让他回去等消息。
上了车,她没有立即开走,而是打了个电话给徐毅鸿。
审讯室里的徐毅鸿点了根烟,晚上从西市抓回来几个闹事的,正审着,突然手机响了,他看了眼号码,起身去到外面接电话。
“我跟你打听个人,放高利贷的,叫旭峰。他放贷,还撞了人。”
徐毅鸿听到这名字,挠了挠眉心,“那家伙跑路了,应该是撞完人就跑了。我们也在找他呢。”
车里,宋瑾瑜的眸光暗了暗,“是他手下的人。”
徐毅鸿知道她说的“他”是谁,背靠着铁门,吸了口烟,“贷应该不是他放的。”
“跑路了,也就是不会回来了。”
“不一定。人跑了,债也有人接手。”
走廊上,纪云飞带着个人朝他走过来,徐毅鸿摁断了电话,看着后头那人道:“你来干什么?”
“当然是来捞人了,阿sir。”
齐宇往铁门的窗户探一眼,里头蹲着四五个人,都拷着手铐。
纪云飞带着齐宇进去,徐毅鸿在外头把烟抽完,踩灭了正要进去,审讯室那几人鼻青脸肿的出来,是在西市被他揍的,出来的时候不忘耀武扬威的冲他吐口水。
徐毅鸿咬着后牙槽,手捏成拳头,纪云飞拍了拍他的肩膀,“放长线,钓大鱼。忍一忍。”
“女的呢?”
“在隔壁。”
徐毅鸿去厕所洗了把脸,转身进了隔壁房间,罗小玲一个人坐在角落里,衣服上全是污渍,脸上也不知是汗还是眼泪。
“他们冲进来砸我的店……我、我不认识他们。”眼神中满是无助。
徐毅鸿没说什么,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扔给她,“没事了,我送你回去。”
他开了辆黑色的越野,是他自己的车,罗小玲害怕弄脏了他的车座,就把外套垫在了屁股底下。
徐毅鸿瞥见了,“我衣服比这垫子值钱。”
她神情慌乱,想把衣服抽出来,又听他说,“没事,坐着吧。”
徐毅鸿抓人的时候看过证件,知道她的籍地在通江,问了句,“你认不认识泰安雄哥?”
罗小玲看着他,摇头。
“魏邵雄。”
她还是摇头。
车子开上大桥,徐毅鸿不冷不淡地说了一句,“他是你同乡。”
罗小玲没有再说话。
第22章 欠条
齐宇从地下室出来,从隔壁的小卖店拿了包玉溪,也没付钱。这条街挂着天字牌,赌场牌坊,酒吧夜场,一应俱全,自然人人都认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