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上帝知道——枼青衫
时间:2020-03-22 08:59:31

  坐上车,霍桑拆了一包糖含在嘴里,草莓味的,又递给了他一包,齐宇没要,系上安全带嘟囔了一句,“还真是小女孩儿。”
  齐宇当然不懂,因为跳跳糖是她和阿添两个人的秘密。
  这些天,霍桑说得最多的话就是“阿添”。她用的是东南亚发音,所以听起来像是在念英文名Tim。有时齐宇也被念得不耐烦,就把她扔在公司或者家里,买好水和食物。霍桑也从不乱跑,因为离开城寨时阿添交代过她,他不在的时候,一定要跟紧这个人,跟着他才有机会逃出去。
  齐宇开车到了江北围村,祠堂火光通明,可见里面的人仍未谈出结果。
  谢家祠堂始建于光绪年间,祖辈名挂金科留下这座宗祠,历经百年风雨,虽然不复恢弘旧貌,却是时代兴衰的见证者。而今落到谢常和手里,谁也不知道它接下来的命数会如何。
  围村谢家是硬骨头,城区几次拆迁规划,政府都不想动他们,倒不是谢常和有多大本事,而是他身后有硬靠山。同姓即是本家,从围村走出去的书记,当然要为同村人打算盘。
  如今这一片已经成为名副其实的“城中村”,谢常和手握着土地财富,根本不必看谁的脸色。在泰安设堂口,全也是看魏秉义的面子,点一炷香罢了。
  村口对面就是密集的高楼,信息时代不知何时已悄然降临。齐宇坐在祠堂外的台阶上,点了一根烟,睥睨这个畸形的世界。
  祠堂很静,谢家后辈守在外庭,隔一扇陈年香木门,留心里面的动静。
  “不瞒你说,阿雄搞得那些生意,我一点都不感兴趣。我谢常和大字不识,只认一个‘义’字。我是跟着义哥才混到有今日,没有他的扶持,围村轮不到我做主话事。当初义哥交班到你手上,我没有多说一句话。现在义哥行踪不明,只有你去过柬埔寨,是不是你给警方通风报信,总归要有一个交代。”
  魏邵天抖掉手里的烟蒂,“你想听什么交代?”
  “义哥现在人在哪里,是生是死。我要听一句真话。”
  谢常和说得正气凛然,仿佛记挂的真是大哥死活。魏邵天突然发笑,“他们出了多少钱买你的消息?”
  一张桌子上,两人心知肚明,也不必问“他们”是谁。
  “你觉得我贪财,没错。但现在这一步,根本不是钱的问题。”
  话说到这,谢常和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两个仔都送去了澳洲,讲实话,我也后怕。不是我说大话,他们要拔泰安这颗钉子,随时可以动手,今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因为还有利益。只要还有利益,生意就有的谈。这年头,没人会跟钱过不去。”
  谢常和的意思清楚明白,魏邵天知道没必要再谈,于是起身道:“既然这样,我们堂会见分晓。”
  “阿天,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们是官,我们是匪。自古以来只有官养匪的道理。宋高宗养着秦桧,就是为了让他背锅顶罪。”
  谢常和的话没有错,只漏估了一件事。眼前的这个人早已是亡命之徒,人是为求生而活,他却在寻死。
  哪怕全世界都告诉他,他不可能翻这一盘。他偏就不信这个邪。
  魏邵天望了眼供着香火的牌位,“官养匪,是因为匪能干的事情,官不能干。”
  他走出祠堂,蹲在石阶上的齐宇踩灭烟头迎上去,“接下来去哪?”
  魏邵天没说,走到车边,见霍桑蜷在后座睡着了,他站定了几秒,拉开了后座的门。
  霍桑睡得并不安稳,真皮车座再如何舒服,都比不上城寨的竹床。她揉了揉眼睛,逆着月光的黑影,是自城寨一别再未见上面的阿添。
  霍桑坐起来,从怀里抱着的盒子里拿出一包跳跳糖递给他。
  做惯了贼,有时候会忘记自己是谁。
  城寨的日子,只有看见霍桑,或是翻开那本圣经时,他才会记起自己是谁。
  她在敲打他,在警醒他,用最初他哄骗她离开村子时用的一包跳跳糖。
  霍桑出生的村落,在老挝北部的一片深山密林中,是湄公河流过的地方。全村人靠种植罂粟为生,他们处于毒品贸易链中的最底环,即使输出鸦片的利润达到千万倍,到他们手中的收入,甚至无法让他们摆脱贫穷。有人沦为了瘾君子,以吸食鸦片为生,有人沦为了犯罪工具,除了继续种植罂粟,他们别无选择。
  那里是不折不扣的制毒工厂,也是一座鸦片天堂。村子里有很多和霍桑一样的孩子,贫穷和闭塞的生存环境注定了他们的命运,能走出村子的人寥寥无几。他们出生在山林里,一天天长大,学会了耕种,收割,碾制……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种的是什么,只能靠劳作换取微薄的收入,日复一日的看着父亲躺在屋里抽鸦片。
  然而金三角的黑暗,远远不仅如此。
  毒品只是获取暴利的一环,走私野生动物,军火甚至人口,罪恶每一日都在发生。
  在那个与世隔绝的村落里,那片满布罂粟的土地上,他第一次对信仰有所晃动。如果神爱世人,眷顾他的百姓,为何不施行救赎?
  魏邵天拿过那包跳跳糖,俯下身摸了摸霍桑的头,“回家去,听话。”
 
 
第41章 
  二十四日。天阴,小雨淅沥。江边有二三人垂钓,堤岸上停着一辆黑车。
  “天哥,你是怎么说动谢常和的?”
  方才堂会上,三对三平票的局面,魏邵雄想当然以为胜券在握,就差要开香槟庆贺。但谁也没料到,谢常和会把最后一票投给魏邵天。
  “别忘了,我们是匪。”
  魏邵天隔雾望江,“跟这群老古滑,根本不必讲道理。谢常和有两个儿子,都在澳洲上学。两天,足够时间找人绑票。”
  他能留着一手,还要多亏谢常和的提醒。
  要做匪,只能穷凶极恶。你不拔枪,就等于把命拱手送人。这是魏秉义教会他的。
  魏邵天拍了拍齐宇的肩膀,坐进驾驶座,“你也两天没合眼,回去好好睡一觉。”
  明日是耶诞节,即便只见寺庙不见教堂的安城,也能见到街店摆上常青树,再放一曲Mariah Carey的祝歌。
  蛋糕店的橱窗有售姜饼,魏邵天在路边停车,紧了紧身上的皮衣,走进店里。
  他在玻璃橱柜前转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一个铺满糖霜的姜饼屋上。有销售员上前来亲切解说,他耐心花了半分钟去听。
  到家时,已过半午,第一件事便是开冰箱拿酒。他打开下层取冰,发现原本空空如也的冰柜里多了些东西,是码放整齐的饺子。
  魏邵天平日很少开灶,但还是知道怎么煮饺子的。水开后,他把饺子下锅,又接了杯凉水放在旁边。
  等水沸的时间里,电话响了,是一串座机号码,他接起来,并不意外的声音。
  “祝贺你。”
  “多此一举。”
  “我计划今晚返港,陪阿爸过节。”
  水沸了,他往锅里加了半杯凉水,“知道了。”
  魏邵天一个人坐在餐厅吃完饺子,原本该盛着威士忌的水晶杯里却只有冰水。他一口气将整杯冰水喝下,人也跟着醒了。
  他扔下碗碟,起身回房。卧室里很暗,窗帘拉得严丝合缝,安城从未有过这样的寒冬,少有屋子会装暖气,房间的温度和外面几乎无差。他脱掉外套,看见床上隆起的身形,放轻了步子。
  她还在睡,整个人都蜷在被子里。他想摸一下她的脸,却又觉得手上太脏,于是忍了下去,手落在了她的发梢,片刻便收回。
  怕打扰她睡觉,他去到另一间卧房的浴室洗澡。水温调到最高,淋浴间很快雾气弥漫,镜子上起了雾,他用手抹掉,很快又起一层。
  这两天他合眼的时间总共不到三个小时,镜子里的人自然是行容憔悴。他拿起洗手台上的剃须刀刮胡子,再擦上须后水。打点好自己,原想就在这间卧室睡下,却发现家里没有多余的被子。
  魏邵天只有回到主卧,将手机关了机,小心翼翼的掀开被子躺下。冷风透进来,她本能的往里缩了一下,但很快被更暖的体温包裹。
  宋瑾瑜是在甘草香和古龙水混杂的气味中醒来,她一贯对气味敏感,抓着被子在鼻尖反复嗅了好久,确认无误后,才起身下床。
  厨房水槽有一只空碟,和一双筷子。她打开冰柜,里面冻着的饺子空了一半,是他回来过,她十分确信,却也沮丧。
  他已有两天没有回家。今天是平安夜,也是泰安开堂会的日子。他回来过,却没有叫醒她,也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便又离开了。
  宋瑾瑜打开水龙头放水,等水温热了,才着手洗碗,水声盖过了身后响起的脚步声,却没能盖住他身上的味道。
  水槽前的过道很窄,他站得极近,穿着一件深蓝色毛衣,她突然转身,好似撞上一堵墙。
  看到他好端端的站着,她突然鼻子一酸,也不顾手还是湿的,便去抱他。
  魏邵天正要开口说话,就被扑了个满怀。刚才他在阳台吸烟,见她起身没穿外套,原打算拿毯子过来给她披上,没想到她会这样激动。
  他顺势将毛毯裹在她身上,“起床也不知道穿衣服。”
  鼻间都是他的味道,方才她在被子上寻到的味道,夹杂一丝很淡的烟草味。也许是太喜欢这个味道了,只闻一次便爱上,所以才一直都不放手。
  细小的眼泪蹭在了他的毛衣上,宋瑾瑜装作若无其事的退开,“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魏邵天憋屈,他被她当成抱枕抱着睡了一下午,她倒是醒来就忘了。不过他不计较,“今天是平安夜,我们出去吃晚餐。”
  宋瑾瑜眼里亮了亮,他能如此悠闲,看来堂会有好消息。
  现在还不到晚餐时间,她想了想,说:“我想先去商场买衣服。”
  这世界上有一种男人,面对女人提出的要求总是无法拒绝。但魏邵天不是,他的喜好分明,从不忤逆自己的意愿,但肯答应下来的事情,便会言之命至。
  陪女人逛商场,原是他最不情愿做的事情,能拿钱打发是最好,各自欢喜。
  但今天,魏邵天说:“好。”
  宋瑾瑜很快就换好了衣服出来,见魏邵天只是在毛衣外头穿了件皮夹克,她猜他多半也没有更厚的衣服了,于是在心里打定主意,一会儿要在商场里给他挑一件大衣。
  魏邵天从抽屉里拿了车钥匙,出门下地库。他没有开平时用的那辆奔驰,而是开了地库里停着的另一辆两座跑车。
  外面的气温接近零度,车子里更是冷。宋瑾瑜缩着脖子上车,暖气一开,车玻璃就起雾,他们在车上坐了好一会儿,一直等到朦胧的玻璃恢复了清晰。
  “没想到今年这么冷。”
  “新闻说是百年难遇的寒冬。”
  “商场的羽绒服该脱销了。”
  “应该水涨船高才对。”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宋瑾瑜觉得车里太静,转头问:“车上有CD吗?”
  “没有。我不爱听歌。”
  “为什么在我家的时候你每天都放歌听?”
  红灯,魏邵天慢慢刹下车,说:“我想知道你在听什么。”
  他听完了她家里所有的CD,把里面的歌都存在了新的MP3里,无一遗漏。宋瑾瑜转过头,眼睛红了。
  年末圣诞,商场也都赶起潮流做促销活动,魏邵天在百货商场外绕了两圈才找到停车位,有保安过来收费,他倒没有不耐烦,抽了张纸币递过去。
  商场的一层是化妆品,二层是女装,三层是男装与家电,四层是童装和娱乐场所。今天是工作日,临近下班点,人流渐渐多了起来,大多是独自或结伴的女性,少有看见男人的身影。偶有一两个已婚男性,手里提着包装袋,坐在休息区在玩手机,无聊与疲惫都写在了脸上。
  谁说人世间的喜怒哀乐并不相通?男人的疾苦,都是相通的。
  宋瑾瑜在一层的香水柜台转了好几圈,注意力总是在男士区,她拿起几瓶男士香水闻了又闻,好似都不怎么满意。魏邵天在一旁等着,售货员时不时偷瞄他,他也全然当做没看见。
  中途他出去抽了一根烟回来,她还是没有挑出结果。柜员热心的想要帮她挑,也被拒绝了。见她一直犹豫不决,于是他走过去问:“你在找什么?”
  宋瑾瑜适才道:“我想找你身上的味道。”
  魏邵天愣了愣,他不记得自己出门有用香水,“什么味道?”
  她凑到他下巴附近,吸了下鼻子,“就是这个味道。”
  魏邵天没明白,低头闻了闻,才恍然大悟,拉着她离开香水柜台,在男士洗护用品区的一个角落找到了一瓶运动品牌的须后水。
  “是这个。”
  他们拥抱的时候,她的身高恰好卡在他的肩颈处,鼻尖将将能碰到他的下巴,那里须后水的味道最是浓烈。
  “你用的是这个牌子吗?”
  他没那么讲究,通常是随手买的,做决定花不了一秒钟。
  “不是。不过应该都差不多。”
  宋瑾瑜拿着面前好几款须后水比对,转到标签那一面看了又看,魏邵天清楚她的心思,不经意的在她耳边说了句,“我比较喜欢海洋香型。”
  最后,她选了浅蓝色瓶子的那一瓶,特意避开他,只身去到收银台结账。换做是别的女人,他现在一定已经抢先一步递卡付钱了,但今天他没有这样做。
  爱一个女人,要先学会尊重她。
  她知道他有多么富有,但她也有工作,每月有不错的收入,并不需要依赖他生活。
  从前他所做,只是为了维持男性的尊严,而现在,他更想维护她的尊严。
  魏邵天在原地等她,结完账,她手里提着包装精美的纸袋,步伐轻快地挽起他的手臂,“走吧,再去二层逛逛。”
  购物和爱美一样,都是女人的天性。
  宋瑾瑜在店里挑衣服,他就坐在装修精美的店铺里翻些毫无内容的杂志,时不时打个哈欠。这家店没有满意的,就去下一家,他也不说一句抱怨。
  她换上新衫从试衣间走出来,在镜子前转了一圈,问他好不好看。
  落到他眼里,当然都是好看的。只是他突然变得不善言辞,从前追女时说得天花乱坠的情话,到了当口,竟一句都想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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