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光很暗,甚至不如无名指上的钻石耀眼。宋瑾瑜每次用右手拿酒杯时,都会出愣好一会儿。
她从来没有戴过任何戒指,因为在她心里,戒指不是一件首饰,而是一种宣誓。
船上,他给她戴上戒指的时候,她问了个很蠢的问题。
“这戒指值多少钱?”
“值一辆游艇。”
好像生怕她不满意,他赶紧又说:“没时间订做,只能买到这么大的。”
她又问:“你是什么时候买的?”
他没答,掐了下她的脸道:“不追根问底的女人比较可爱。”
哪怕已经下了船,双脚落了地,她仍觉得这一天过的像梦,盯着戒指一直看,一直看。
魏邵天敲了敲她面前的碗,“想什么呢?”
“婚戒要一人一只,我在想,要送你什么戒指。”
她苦笑了一下,“我倾家荡产都买不起一对般配的。”
魏邵天满不在乎,“这些只是形式,就是都按流程办下来,也不能代表什么。”
听他这样讲,宋瑾瑜收回视线,继续吃面,“也对,我忘记你是二婚。”
这回轮到他被噎着说不出话了。
他算是发现,这女人只会说两种话,不是让他感动到不行,就是煞风景到不行。
吃完面,在魏邵天的不懈努力下,她终于把注意力从戒指上转移,两人拿着酒到屋顶晒月亮。
“最开始,你怎么会找我打官司。”
“傅桓知。他很懂我的喜好。”
他微微仰头,喝一口酒,语气里还有些得意,“我想他最开始打的主意和警察一样,却没想到你会被我策反。”
傅家三少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天之骄子,大约从小到大都没尝过失败的滋味。
宋瑾瑜问:“你喜好什么样的?”
魏邵天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聪明漂亮,伶牙俐齿,骨子里有傲气,看着难追,但其实一旦搞到手,就会死心塌地,甩也不甩不掉。”
她作势去推他,“你除了知道氹女仔开心,还知道什么?”
魏邵天非但没有躲,反倒将她握得很紧。
他酝酿了一会儿,才说:“我最初觉得,你应该很爱他。”
宋瑾瑜一笑而过,用他的话原封不动的回答他。
“爱不爱,有时候要睡过才知道。”
他们来自磁铁异极,哪怕她千方百计要躲,终也还是被他吸引。
月夜只静了半秒,魏邵天咬着杯子,眯了眯眼,“那还等什么?”
她的目光毫不躲闪,“我还想问你在等什么呢。”
他一下子就精神了。
砖瓦上的青苔打滑,魏邵天拉着她抄近路,从阳台翻进二楼的卧室。
老式的木窗玻璃关上时发出一声撞响,魏邵天扣上拉栓,转身就将她压在床上,一秒都不愿再等。
“在船上就想了,忍到现在而已。”
她居然在问:“为什么要忍?”
魏邵天恼的想掐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怕你晕船。”
床有些硬,大概底下只垫了层棉絮,他单手撑在床上,另一只手在解扣子,解到第三颗,她已缠住他的脖子吻上去。
四只手总是比两只手高效,衣物被甩落在各个角落。木床的吱呀声在夜里格外清晰,伴随着男人的喘息和女人的浅笑。
“床塌了怎么办?”
他的目光深邃而迷乱,“那就换地方。”
她紧紧环住他的腰,恨不得沦肌浃髓,将整场都交由他掌控,他埋首吻到她胸前,用牙去要她吟唱。
今夜她甘愿沉沦,为他而唱。哪怕窗外有人当听众,她也不觉得羞赧。
他将汗涔涔的人从被单里捞起来,月光洒在她光洁的身躯上,他用手描摹着每一道线条,每一丝纹理,如同欣赏一件艺术品。
他仍在回味。
她已无畏在他面前袒露自己的身体,靠在他臂弯,呼吸尚有些喘,胸脯也跟着起伏。
最后一吻,他虔诚的吻在她额上。
月夜静下来。
魏邵天直起身,浮雕般赤-裸的胸膛和腰腹暴露在月色下,带着某种力量。他捋过她耳边的碎发,漆黑的眸锁住她。
“戒指,是从城寨回来的那天买的。”
她的一句等他回家,让他在迷雾中找到方向。那时,他就已认定她是他生命中的女人。
“我没什么能留给你的,只有这只戒指。”
她说:“足够了。”
“我不在的时候,你一个人会面对很多事情。”
他咽了口气,“你要撑住,明白吗?”
她点下头,让他安心,“要做你的女人,我有觉悟。”
他很轻的笑了下,身上的劲力松下来,去到窗边点烟。
宋瑾瑜披着衣服坐起来,背靠着木板床,望向他的背。
“阿添,给我唱首歌吧。”
“想听哪首?”
她说:“船上播的那首。”
魏邵天深吸一口,将烟雾隔绝在窗外,手指在窗棂敲打着节拍。
圣诞前夜,他在商场听到这首歌。只听了一遍,便决定用它来求婚。
他起音还是那样低,咬字还是那样漫不经心,没有旋律当背景,调子平实,仿佛面对牧师念诵誓词。
「曾害怕跌到谷底里会永不翻身;曾被当作笑话取笑你却肯关心。当天很天真,只想找开心,这种小丑怎能变你爱人……
无论我再错多几次你也不灰心;斗胆的跟你比怎比都不算相衬。一位很讨欢心,一位肮脏粗心,今天竟将奢想成为可能……
三生有幸,我似是初生,谢谢你永不放低这个人。一起相拥共同浮沉,比钞票更见吸引,千般风光比不上你一吻……」
唱到这一句,他的声音哑了。
「用我的一生,当小小一盏灯令到你安枕;用我的一生,天天坐你附近令到你安心。天主很宠爱我吧,如此的人竟得到你着紧……」
这夜,他们谁也不肯入睡。
小船迎着破晓,驶往彼岸,日出第一缕光照在他们的脸上。
游艇泊回北港,四个小时后,她会踏上归途,而他即将远行。
一个月前,伊洛瓦底江边,魏邵天做了一个决定。
他放弃南下的计划,两手空空登上逆行的渡船。十小时后,抵达曼德勒。
汽车,火车,轮渡,都太慢。他决定冒着被围追堵截的风险,用最快的方式搭飞机去新加坡。
他在机场买了一身衣服,穿戴整齐干净,进到汇丰银行,填下一张支票,然后去到隔壁的珠宝店。
选好戒指后,店员告诉他:“傅先生,我们有保险公司,可以帮你把戒指寄回香港。”
他说:“不需要。”
十年,他第一次用傅栖迟的户头,买一只九百万的钻戒。票头被支取的瞬间,港岛半山的人就会知道他在哪里,做了什么。
于是所有人都开始蠢蠢欲动。
冒这么大的风险,只为买给她的戒指,是干干净净的。
走出机场,魏邵天打了一通电话。
“东西在我手上。我时间不多,你应该知道我在哪。”
四小时后,圣安德烈教堂前,魏邵天看着纯白的院墙,上面写着经文。
「你们来,同我暗暗地到旷野地方去歇一歇。」
艳阳天,他坐在草坪上,拿出手机玩贪吃蛇,连着通关了好几局,黑色的皮鞋才落定在他面前。
庄明辉背朝树荫,带着墨镜,“闲来度假?”
魏邵天抬头看一眼,从腰上抽出用油纸捆好的账目,扔了过去。
庄明辉确认过里面的内容,又问:“录音带呢?”
魏邵天拍了拍裤子,站起来,“一次性全给你了,到时你翻脸不认人,谁保我全身而退?”
庄明辉道:“你想全身而退,就不该和我合作,而是回家找你老爸。”
魏邵天摸出烟,咬着滤嘴点火,“最后搏一次咯。”
多年未见,庄明辉透过褐色镜片打量他,还是那副桀骜的样子,皮肤黑了,下巴胡须潦草,帅气倒是一点不减。
“不要告诉我你在宝格丽花了九百万买首饰。”
魏邵天笑了下,“你是哪家报馆的?”
庄明辉知道他不会回答任何问题,于是换路数,“我打飞的来见你,路费没得报销,总要请我坐下吃餐饭吧?”
“新加坡,也是自由港。你不怕被人看见,说你勾结黑社会?”
“哪家O记警司和社团不见面?”
魏邵天呵了一声,他没有时间可以浪费,揣兜往前走,“我还要回蒲甘,陪不了你吃饭。”
“阿添——”庄明辉喊住他。
“现在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条,是魏秉义当初选的路,一条,是我给你选的路。”
魏邵天转过头,“路,我自己识得走。不劳庄sir费心。”
第54章
从南澳回来后,宋瑾瑜生了一场病。病来的毫无征兆,她按部就班上了两天班,一切如常,突然一天夜里从睡梦中心悸醒来,就开始呼吸不顺,胸腔闷疼,吸药之后也毫无改善。
因为有哮喘病史,她去了医院拍ct和X片,好在没有大的问题,只是上呼吸道感染。她在医院住了两个晚上,担心的只有家里的金鱼。
宋瑾瑜打电话给齐宇,让他帮忙去家里喂鱼。
齐宇来医院时,她正在打吊瓶,他在长椅上坐着。壁挂电视里,新闻在播报整个南部遭遇持续大规模的雪灾。
隔壁病床的老太嘟囔着,“啧啧,今年说不准真会下雪。”
齐宇起身去到饮水机前,用塑料杯接了一杯温水给她。他坐了半个钟,一句话也没说。
出院那天,正好是小寒。
宋瑾瑜打了一辆出租车回家,看见鱼缸里的金鱼还游的好好的,才心安下来。她吃过药,用电饭锅煮了些稀饭,进到卧室休息。
她终于不再做噩梦,只是总会想起南澳的夜晚,月光在她的无名指上折出流光,而身边的男人手臂很沉。
醒来时,枕侧空荡,布料上仍有须后水的味道。她拿起床头的手机看日历,这个动作,已不知是今天的第几次。
一个礼拜,了无音讯。
宋瑾瑜起身下床,拉开衣柜,里面齐整的挂着他的衣服,按照颜色归类,她望着那件他常穿的黑色衬衣出神。
站到身上发冷,她才恍然想起自己是来找袜子的。他总数落她在家光脚不爱穿鞋,外边天寒地冻,她要照顾好自己,不能再病倒。
她放在这里的衣物原本就不多,可翻了很久,都只找到一只袜子,找不到另一只。一时委屈和烦躁涌上心口,怎么压也压不回去。
有一个瞬间,好像出现幻觉,仿佛他还在,这时候大步流星的走过来,问:“怎么好好的掉眼泪?谁欺负你了?”
她同他抱怨,“总是找不到同一双袜子。”
“这点事也值得掉眼泪,傻气。”
他抹掉她脸上的眼泪,“下次买袜子都买一样的,就不怕找不到了。”
她抱住他,把眼泪鼻涕都往他身上蹭,“你才傻。”
关上衣柜门,所有的画面都消失了。
她憋着一口气,不让眼泪掉下来。因为答应过他不再哭,她不想食言。
宋瑾瑜去到厨房盛了一碗粥,寡淡到底的白粥,这几日她没在家做饭,厨房除了多了些油盐调料外,和最初时一样空荡。
他心情好时,就会下厨,他还说,想吃她做的住家饭。
这屋里每一处都有他的身影。
小寒过去,是大寒。
宋瑾瑜开车到夜场,齐宇和力坤在门口等她。
原本说好齐宇去接她,但她一贯没有使唤人的习惯,正好下午去了一趟陵园,就自己开车过来了。
“阿嫂。”
宋瑾瑜穿着修身的大衣,西装裤,高跟鞋,妆容盖住了原本的憔悴。她穿过昏暗的廊道往深处走,脚步没有怯意。
齐宇跟在她身后,只觉得背影单薄。
“离堂会还有几天?”
“两天。”
宋瑾瑜下一句话还没出口,齐宇已经回答了她。
“没消息。”
宋瑾瑜站定在楼梯前,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这二十天来,她的神经绷成一根弦,每每逼近临界值,濒临崩断时,她都会想起他说过的话。
……“我不在的时候,你一个人会面对很多事情。”
“你要撑住,明白吗?”……
她要撑住,她明白。
宋瑾瑜用不高不低,却足够全场人听见的声音道:“没消息,才是好消息。”
她不是在安慰自己,走到这一步,谁都要面清现实。只要魏邵雄还按兵不动,就证明他没事,或者说,还没有出事。
包房里,唐儒绅已恭候多时。宋瑾瑜推门进去,在长沙发上落座,长腿交叠。她落落大方喊:“六叔。”
唐儒绅手中的动作停了半秒,又见怪不怪的继续盘手串。
“今天派你出面,看来阿天还没有回来。”
宋瑾瑜只有一句话,“他会回来的。”
“过十天是回来,过十年也是回来。活着可以回来,死了也能回来。总不能让整帮人不吃饭不干活,干等着吧?”
唐儒绅话里的暗示,她明白。去一趟金三角,二十天够好几个来回,就是生意没谈妥,也总该传个消息回来。魏邵天这一趟去,绝不可能是顺风顺水的。
宋瑾瑜起身去到恒温酒柜前,开了瓶红酒,给自己倒了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