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下周还有一个案子要准备,没办法留很久,等下次有机会来香港,我们再约。”
“今日是小年,提前祝你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道别时,林晞语握着小巧玲珑的皮包,主动做了西式吻颊礼,贴在她耳边道:“那句话,他一定说过,只是你没有听到。”
回家时经过九龙城,宋瑾瑜走进一间茶餐厅,点了些吃的。一杯鸳鸯奶茶,一只菠萝包,最简单的搭配。墙顶电视上,气象专员正在论述今冬南部严寒气候的成因,全是拉尼娜现象作怪。太平洋东部的海水异常降温,海水温度的变化通过大气循环从而影响全球气候,与之相反,太平洋东部的海水异常升温,则会造成厄尔尼诺现象,两者常常前后出现。而至于太平洋海水温度骤变的原因,至今仍未有解答。
看客道:“什么拉尼娜,厄尔尼诺,满口洋文,都不知道在讲什么……”
隔壁桌的老倌看的津津有味,同人讲:“是拉丁文来的,厄尔尼诺是男仔,拉尼娜是女仔。太平洋的海水变热,我们就吹暖风,太平洋的海水变冷,我们就要吹冷气。记不记得98年发大水,就是男仔在捣乱,今次的寒流,换了女仔……”
那人好似听懂了,却又不是很懂,“La nina……为什么要叫这么拗口的名?”
“天气就是这样,像小孩子的心情,忽喜忽闹,忽冷忽热……”
吃完东西,宋瑾瑜起身离座。
走到嘉林边道临街的单元楼下,钟表店老板喊住她,“宋小姐,有你一封挂号信。”
寄信人是中环一间挂牌的律师事务所,她愣了一下,确认过上面的确是她的名字,才收下。
回到公寓门,她关上门站定了一会儿,才将信拆开。
里面是一份拟结婚通知书,递交的时间,是半个月前,上面的新郎信息都已手写填好。
傅栖迟。源自陆游的诗。
濩落非时用,栖迟送此生。
男人毕生的温柔,用一纸婚书交代。
落雪的那个夜里,她用钥匙打开了这间公寓,那时她只是在想,原来他住九龙,她住旺角,才会总是遇不到。又或许十年间,他根本从未回来过这里。
她在落满灰的书架上找到一只铁盒。铁盒生了锈,很难打开,她找不到工具,唯有用力的摔在地上,连摔了三次,才有东西摔落出来。
是一盒录像带。
“我阿妈离开香港时,什么也没有带走,包括我。”
没有人知道,其实这盒录影带,从未离开过港岛。
真相往往使人愧疚。
他曾答应要让她做傅太太,要带她看雪,而她却始终忘不掉他最初时的承诺,是学做一个好人。
至今日,所有承诺,都已履行。
从没有人告诉过她,原来爱的故事下集,唱的是另外一个故事。
宋瑾瑜从包里拿出钢笔,将空白处的信息填好。
婚书仍静静躺在桌上,她锁上了铁盒,也锁上了门。从此往后,关于他的所有,有罪的人生,和无罪的情人,都将被尘封。
她已释然,明白什么都有限期,美梦也一样。
夜晚,离港的飞机上,她打开MP3,歌单滚动到末页,开始播放最后一首歌。
“宁愿一生都不说话都不想讲假说话欺骗你
留意到你我这段情你会发觉间隔着一点点距离
无言地爱我偏不敢说
说一句想跟你一起……
有天即使分离我都想你
我真的想你……”
一生中最爱。
谁说他什么都没留下,他明明把今生最好的,都留给了她。
卡萨布兰卡。
酒馆里走进一个高瘦的亚洲男人,他穿着卡其色的夹克,挎着一只军绿的帆布包,像是长途跋涉而来的旅者,到此只为看一眼北非之春。
他似乎不知道,这里的春天,也只有荒漠。唯有生活在古城里的亚洲女人,是断壁残垣上开出的一朵鲜花。
男人坐在吧台前,把包扔在了地上,正在柜台前算账的女人抬起头,清淡无妆的脸上擦着鲜艳的口红,更显娇媚。
“我要一杯啤酒。”
“这里是禁酒的国度。”她笑了笑,从冰柜里拿出一只棕色的啤酒瓶,“不过你要喝卡萨布兰卡的话,还是有的。”
“就它吧。”
男人十指交握,看着她拿杯子倒酒的忙碌身影,没有说话。
女人利落地撬开瓶盖,放下杯垫,“尝尝口感怎样。”
新鲜爽口的冰啤酒入喉,他试着用口腔每一处味觉神经来评鉴,最后还是无果,“说不上来。以前喝啤酒,都一个味道。”
似乎不是她想听到的回答,于是她转身,继续忙碌。
他沉了沉眸,将酒瓶放回当地特色手工织纹的杯垫上,问:“你过的怎么样?”
“你不会大老远跑来这只为了问这个吧?”
男人抿了抿唇,“我辞职了。”
女人垂首,露出好看的天鹅颈,用系在半腰的围裙擦拭刚洗净的杯子,“你挂着职,应该很难出国。”
踌躇多时后,他说:“我是想和你说……对不起。”
“你只是做了你应该做的事情,不必说对不起。”
“如果……”
他话没有说完,就被外面进来的客人给打断,她推开柜台的活门,热情地同熟客打招呼,丝毫没有要听完后面那句话的意思。
因为她深知他口中的如果是什么。
如果他知道,那一枪会让他心中的百合花彻底凋零,他一定不会那么做。
可是这世上偏偏没有如果。
沉默的这半晌,他已将瓶子里的酒喝空。
“他是罪犯,而我是警察。”
“他做过错事,但他是个好人。”
离开酒吧的时候,外头的日光正晒。男人背上挎包,身影消失在古城的街道。
她将空瓶从吧台上收走,却发现杯垫底下压着一张卡片。
是一家东南亚慈善拆弹机构的宣传卡。
她将卡片放回围裙的口袋,揉了揉眼睛,“我就知道你命硬,不会轻易认输。”
作者有话要说:
爱的故事上集完。
BE本该到这里为止,想了一下,还是应该有下集,不然真的太灰心。
后面的故事,可以当做番外看。前面埋的伏笔,都会有解释。
第二卷 爱的故事(下集)
第63章 住在隔壁的女人
“他长得好像电影明星,像那个……阿B,你觉不觉得?”
“阿B又不是电影明星,他是唱歌的啦。”
“他比阿B帅多了,我觉得他像枪火里的阿信。”
客栈里,几个台湾女游客偷瞄着后面一桌人,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那一桌坐了六个人,两男四女,都穿着迷彩服。其中一个男人四十来岁,背上挂着草帽,像是本地人。还有一个绷着脸在喝水,五官硬朗,皮肤晒得黝黑,穿着一双黑皮军靴,短袖下是结实的手臂,像是野战军。
显而易见,女游客们在讨论的人是他。
“老板,那一桌都是本地军人吗,怎么还有女兵?”
客栈老板是本地老侨民,见惯了形形色色的人,放下托盘里的食物后,顺带给她们透露了些讯息。
“那桌啊……是MAG新招募来的队员,就是国际反地雷组织。那个高个子的男人是教官,他们前几天才从巴色过来。”
“反地雷组织……这里有地雷吗?”
“有,几千颗,都是越战时候留下的。”
见几个女游客吓的花容失色,老板笑了笑,“别怕,有人走过的地方,就没有雷。”
迷彩服那一桌原本安静在吃饭,平勒突然用手臂撞了撞隔壁的男人,“Tim,她们在看你。”
男人用面包蘸了盘底的酱汁,自然是听到了那些闲言碎语,目光不经意的扫了一眼,没做声。
女队员问了句:“她们是中国人?”
平勒说:“穿的光鲜亮丽,还化了妆,应该是有钱的中国姑娘。”
女队员中有一个是白人,只会说英文,是在网上看到招募信息加入的。她原本抱着半路就走的心态,因为Tim的关系,才跟着队伍一路从巴色来到了塞贡。
她用蓝眼珠望着对面沉默的男人,“Tim,你喜欢中国姑娘吗?”
他嘴里嚼着东西,答:“不喜欢。”
平勒在旁起哄,“卡洛琳,你应该先问他喜欢姑娘吗。”
即使众人这样开玩笑,他也很平静,好似没有脾气,吃完最后一块面包,拍掉身上的面包屑起身,“两点集合。”
Tim拎起包走出餐厅,女游客的目光也追随他而去,这一间小客栈的小餐厅,心花已放遍地。
“他也太帅了吧,你看见他的背肌没有,我好想问他要电话……”
柜台的老板无奈算账目,桌上的卡洛琳暗暗泄气,心动谁不会,最难是靠近。Tim大概是这个世界她见过最难搞的男人,从早深沉到晚,不与人闲聊,也不展露情绪,与排雷无关的事情,他不会说超过三句话。
卡洛琳入队的这三个月,已经不算是暗恋,简直是明恋,每次她得不到回应时平勒就会安慰她,“也许他是害羞。”
Tim根本就不是害羞的人,平勒有时会讲荤段子逗女队员,他连耳朵都不会红,只是单纯的对她不感兴趣……或者,对女人不感兴趣。卡洛琳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他们总是在荒郊野岭出任务,有时在山里呆上十天半个月,她有过无数的暗示想与他作伴,得到的只有无动于衷的回应。甚至有一次在山里遇到了蛇,她害怕,请求他来营帐陪她过夜,他居然真的拿着睡袋过来睡了一觉。
排雷队计划在塞贡停留一个月,用有限的经费包下了这间客栈做宿舍。
吃过饭,离集合的时间还有一个钟头,Tim一个人在市区转了转。这是他第一次来到塞贡,但不知道为何,他对这个地方并不陌生。
他在镇上的市集买了些水果和一瓶洗发水,回客栈时,一辆旅游大巴正在路边卸客,似乎是方才在餐馆遇见的那拨人。
大巴车上下来了一个女人,穿着一条白色长裙,裙摆长的快拖地,却一点也不脏。
中国姑娘。
初听到这个词的时候,他的脑海中闪过一抹白色的剪影,背景是湛蓝色。那似乎是他对中国姑娘的固有印象。
她拖着一只大号行李箱,走在泥泞的路上,夹脚凉鞋令她步履维艰。他有过要上去帮她的念头,却见她拐了个弯,径直往他住的那间客栈去了。
很快,他发现这个中国姑娘住在了他的隔壁。
客栈原本有六间房,但老板告诉他只有五间空屋,所以只能让两个女队员共用一间。
原来这一间是被她预留下的。
这个中国姑娘似乎还带来了一只音响。
她钟爱听粤语歌,每晚都放,倒不算扰民,只是她的歌单未免太过单一,听得他耳朵都快生茧。
这个女人的生物钟很规律,早上他们出发排雷时,总会看到她在楼下喝咖啡吃早餐,等天黑收工回来,她就在楼下吃晚餐。
虽然同住在一间客栈,但他们早起晚归,通常只是匆匆一瞥,即使这样,平勒也不止一次跟他提起,说她有一张漂亮的脸蛋。
他确实留意过她,黑发黑目,最钟意穿白色,一点妆也不化,好像刻意要清淡到底。全身上下最特别的,要属她右手无名指上那只价格不菲的戒指。
已婚的女人,不跟团也不会说本地话,跑来这里散心度假?可她每天的生活轨迹都只在客栈周边。来工作?倒是偶然能看见她抱着书看,除此之外,别无他事。
怎么想都很奇怪。
早上他在晨跑,经过客栈的小楼前,突然有什么东西掉在他的肩上。
扯过来一看,是一只黑色的胸罩。他抬头,望见二楼的窗户开着,他意识到这个胸罩的主人是谁。好在四下无人,否则被看见他一个大男人手里拿着胸罩,只怕会招来有趣的非议。
他收步上楼,驻足在隔壁的房门前,敲了三下,没有动静,于是他加大了手腕的力度,又是三下,依旧没有人回应。这时三楼有脚步声,卡洛琳走下楼梯,他很快将胸罩别在腰后,卡洛琳正要同他打招呼,他装作没看见,转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脚步声远了,他把那只胸罩从腰上拿下来,扔在桌子上,既无语,又无聊。
隔壁窗台的晾衣绳根本没有别的衣服,不会这么巧掉在他经过的时候,他的观察力一向敏锐,最重要是,他经过时看到窗台上有白色的身影。
这女人有问题。
他们连招呼都没打过,他想不出她要这么做的理由。勾引,诱惑,挑起他的好奇心?他看了眼桌上的黑色蕾丝内衣,如果真的别有用心,那她未免也太不自量力。
他打开窗,将胸罩夹在晾衣绳上,他握住木夹子,往右边使力甩去,物归原主。
排雷队上午进山,下午出山,人人都很疲倦。谁能想到,越战越战,打的是越南,苦的是老挝,借道美军,留下了几十年的伤痛。
晚饭后Tim将餐盘端进后厨,然后走出客栈抽烟,却看见树下坐着一个女人,住在隔壁的女人。
她穿着白裙子,指尖夹着一只香烟,看模样是本地烟。
他看了一眼,收回目光,不自觉又看了第二眼。因为她的火机怎么也点不着,也因为他看见了白裙下透出的颜色。
见她朝他的方向走来,他很快避开了目光,只留给她侧脸。
“对不起,我想……”
他转过身,假装用了半秒钟的时间来看破她的意图,才递上自己的火机。
她点上火,物归原主,并说了句,“谢谢。”
他原本想说,不客气,不知是谁偷偷帮他改了台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