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力卢站在屋檐上单手压肩故意彬彬有礼地向谢霁似笑非笑地施了一个蛮族的告辞礼,就在临走之际,他看着静静坐在院中的谢世安,突然又接上了方才的话,“谢大人为了成就自己的盛名亲手将数万百姓送上绝路。”
拓跋力卢嘴角划过了一丝笑意,“那时候我就知道,其实你和我是一样的人。”
“只不过啊,你比我装得更像是一个人罢了。”
拓跋力卢带笑的身影消失在黑夜之中,只留下话语久久在空气中回响。
“谢霁。”谢世安叫住就要追出去的谢霁。
谢霁正要去追的脚步一顿,他看了一眼已经被谢世安带上房门的寝房,心中火气未消,“哥你守在这里就好了,我去追,不弄死他我就不姓谢,什么玩意儿,武功不高废话还忒多,唧唧歪歪的,本事全长在舌头上了。”
谢世安知道谢霁说的武功不高纯属气话,拓跋力卢的银刀不在,临时弄来的长刀用不顺手,即使这样也没有落下风,如果不是刀断了,谁胜谁负还很难说得准,毕竟他还没有使用那些阴邪的巫术。
“哥!”
谢世安:“你带兵的时候也这样吗?”
谢霁焉了,他扁着嘴,不情不愿地走了回来。
谢世安:“你现在追上了又能如何,打一架?泄个愤?对局势毫无助益。”
“他那样说你,”谢霁枪尖愤愤地指着拓跋力卢离去的方向,“如果是担心北蛮......”
谢世安捏了捏眉心,“北蛮来使要与我朝商量互市之事在各国之间都不是秘密,若他们的世子无缘无故死在安京城,你让南朝周边各国该如何想,原本想要握手言谈的小国再也不敢相信我朝的诚意,原本虎视眈眈的西戎、南疆、东夷说不定也会借用为北蛮复仇的借口联合兴兵。”
“拓跋力卢有恃无恐,所以才敢如此放肆,你理他不就正好称了他的心意吗?”谢世安顿了顿,“而且他说的也没错,都是事实,有什么好生气的。”
“可是......”谢霁语塞,他感觉有一口气堵在心里,上不去下不来,不想爆/炸,只觉得憋屈得很。
谢世安瞧见谢霁的模样哭笑不得,他敲了敲桌子,“你这是要把自己气死的节奏吗,实在不行我陪你打一架算了。”
谢霁与谢世安许久未见,确实有点心痒,想和谢世安比试一下,但他知道谢世安此时兴致并不高,只不过不想看见他憋着气罢了。
“不用了,”谢霁将龙骨枪立在一旁,将气默默咽了回去,小声嘟囔着,“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谢世安笑了起来,“其实刚刚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拓跋力卢会选择今日过来?”
谢霁:“疯子的行为需要有理由吗,说不定一时兴起,突然觉得‘啊,今日好无聊啊’然后就来了。”
谢世安闻言啼笑皆非,“你说得没错,但是就算是一时兴起也应该要有一个催化剂,他为何会突然提起北疆的事情,你不觉得奇怪吗?”
谢霁若有所思地“思”了半天,依然没有发现有什么奇怪之处,疯子的行为真的需要解释吗?直接开打不就好了。
谢世安没有注意到谢霁的反应,他沉思了一会儿道:“我觉得三皇子可能要行动了。”
翌日清晨,苏文卿感受到谢世安起床的动静,她迷迷糊糊地睁眼和谢世安道了一句早,然后又接着睡过去了。
原来是没有这项程序的,不过自从在宫里遇袭之后苏文卿就发现谢世安会等她睁眼醒过一次再走,起初她倒也没有什么感觉,觉得可能是上次的事情让谢世安有点紧张,直到翠蝶告诉她谢世安连续缺席了三次早朝。
三次早朝......听闻此事的她下巴都快要惊掉了下来,这要是君王,那就是奔着亡国去了啊。
为了避免红颜祸水乱世之兆的名声再次降临到她头上,她只好打碎自己的生物钟,强迫自己提前两个时辰清醒一次,道句早安让谢世安放心,然后再接着睡。
不过她这几日觉得早醒越来越吃力,就像是吃了蒙汗药一样,每日一半的时间都在睡觉,但是还是难以抑制的容易发困。
头晕、恶心、发困,根据她多年看剧经验,总感觉这是怀孕的征兆。
然后她就在太医来给她诊脉的时候顺嘴提了一句,结果太医战战兢兢地安慰了她半天,什么成婚没有多久不要着急,还年轻孩子总会有的,谢大人并无妾室通房......
她其实只是想质疑一下太医的医术,而且为什么最后一句话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谢世安瞧见苏文卿半窝在被窝里,睡颜安静恬淡,嘴角还自然而然地挂上了一点笑意,他眼神温柔了下来,轻轻帮她将被子掖好,亲了亲她的额头,才换上朝服出门。
苏文卿再次醒来已经日上三竿,她抱着被子坐了起来,没什么神色地望着床边已经倒了香灰的香炉看了会儿,揉了揉脸,然后扬声叫道:“翠蝶,帮我梳妆。”
今日是鹧鸪先生新书上市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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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苏文卿心情不错地吃着早午饭, 一边咽下碗里的最后一口粥,一边向旁边的翠蝶问道:“谢霁呢?今儿怎么一直没有看到他,他人呢?”
谢霁坐在屋檐上掀开一块房瓦, “大嫂有事吩咐?”
苏文卿眼睁睁地看见屋顶的灰尘簌簌而下, 掉落在满桌的菜肴之上。
苏文卿默默放下粥勺, 擦了擦嘴,“下来!”
谢霁“哦”了一声, 盖上瓦片, 翻身落在门前, “大嫂。”
苏文卿:“心情不好?”
谢霁微微一愣, 缓缓摇了摇头, 语气很低,就像是赌气的小孩似的不情不愿地道:“没。”
苏文卿盯着谢霁看了一会儿:“拓跋力卢昨晚来过了?”
谢霁猛得抬头, 震惊道:“大嫂你怎么会知道?你不是......”谢霁急忙双手捂住自己的嘴。
“......”苏文卿,“睡得挺死的,没醒。”
“......”谢霁总感觉他哥回来可能会打爆他的头,他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那大嫂你怎么会知道拓跋力卢来过了。”
“哦,”苏文卿,“刚刚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谢霁:“......”他现在回北疆还来得及吗?
苏文卿笑了起来, “逗你的,诈你是事实,但是也不算凭空瞎猜。”
谢霁不解。
苏文卿:“屋内挂在墙上的佩剑换过, 虽然长得一样,但是毕竟不是工业流水线的产品,在重量上面还是有细微的差别,原来的那把挂在墙上大概是四十五度倾斜角,现在这把剑柄更重,估计倾斜角大概能有六十度。”
谢霁:“......”
苏文卿:“而院内......”
谢霁偷偷瞄了一眼西角和南边两块刚换过的青砖,砖是他从隔壁院子里精挑细选过的,与坏的两块几乎一样,就连装的角度也几乎没有差别。
苏文卿:“而院内的桂花和海棠被修剪过了,想必是为了不留下打斗的痕迹?”
“......”谢霁不怎么死心,“日常修剪不是正常的吗?”
苏文卿:“对,但是若无事,以你哥的性格,他不会在我还没醒之前让花匠进院修剪,他会担心花匠的动静会将我吵醒。”
谢霁:“......”
苏文卿:“拓跋力卢来干什么的?”
谢霁语气带着点忿忿不平和不屑,“还能干什么,耍嘴皮子罢了。”
苏文卿打量了谢霁一会儿,“他说你哥了?”
谢霁更震惊了:“这也能猜得到?”
苏文卿:“除了因为你哥,还有别的事情会让你这么生气吗?”
谢霁:“......”
苏文卿:“我其实一直很好奇,拓跋力卢和你哥之前到底有什么恩怨?拓跋力卢对你哥就不用说了,但是你哥对拓跋力卢也挺忌惮的。”
谢霁讲起此事就气愤不已,“能有什么恩怨,还不是那玩意儿输不起,当年带兵南侵遇上我哥在北疆巡洲,被我哥击退,嘴上留了一道刀疤,若不是亲卫拼死相护,估计也就不能活着回去了,然后这疯子就和着了魔一样,一门心思想要与我哥再战,但我哥没搭理他,安顿好流民重整完北疆的边防后就回京了,事后他还几次带兵来城下寻衅,”
“......”苏文卿,“他嘴上的刀疤是你哥下的手?打人不打脸,好好的一张脸就被一道疤给弄的面目狰狞,这要是不恨才有鬼吧?而且你看他皮肤白成那样,说不定是因为刀疤不愿见人,一直不出门的缘故。”
“战场上刀剑无眼,技不如人能怨的了谁?”谢霁无语道,“而且他长得比一般狼族白一点儿也是因为他母亲是韦纥人。”
苏文卿:“韦纥族美人如云,但是不是说他们几十年前就被灭族了吗?”
谢霁点头道!:“就是被狼族灭的,算是上上代狼王吧,杀了他们全族的男丁,女子幼童发配为奴,强抢了韦纥族长的女儿为妾,哦,对了,那个韦纥族长的女儿就是拓跋力卢的生母。”
“???”苏文卿,“我有点理不清这复杂的人物关系,韦纥族长的女儿是上上代狼王的妻妾,上上代狼王不应该是拓跋力卢的祖父吗?”
谢霁:“据说拓跋力卢的母亲挺美的,上上代狼王娶了她后就日日沉迷在她的帐中,她一开始表现的很温顺,小鸟依人听话懂事,渐渐的狼王就放松了警惕,然后就死在了她的床上。”
“她挖出了狼王的心脏,切下了他的头颅,武士进来的时候就看见她坐在一滩血中疯狂的笑,所有人都要求杀了她替狼王报仇,但是上一代狼王,也就是拓跋力卢的父亲不顾众人的反对,将她收进了帐中。”
苏文卿:“......我突然觉得对比起奴隶制,你们的封建主义好像也不是那么令人难以接受。”
谢霁:“......”
苏文卿:“后来呢?她被上代狼王感动?放下仇恨?!”
“怎么可能,灭族之仇啊,”谢霁道,“她多次反抗试图自杀,然后拓跋力卢的父亲就让人用铁链锁住她的四肢,布条塞住她的嘴巴,吃喝拉撒都不用她亲自动手,她无法行凶,也无法自杀,后来没过多久就怀上了拓跋力卢。”
“生下拓跋力卢后她就和疯了一样,时而温柔,可以照顾发烧的拓跋力卢整晚不睡,时而偏执,恨不得掐死拓跋力卢。”
“拓跋力卢被他母亲拿被子蒙过,炭火烧过,河水溺过,反正就是多次差点死在他亲生母亲手上。”
“......”苏文卿,“那后来呢?”
谢霁:“后来她被年少的拓跋力卢亲手杀了,拓跋力卢就被送去上代狼王的正妻屋里养了,不过因为身世,他从小也不怎么被待见,被兄弟捉弄辱骂也是常有的事情,听说就连奴隶都能对他殴打谩骂,不过狼族以武为尊,拓跋力卢在武学上天赋极高,长大后的处境就渐渐变好了。”
谢霁说完半天没见苏文卿反应,他伸出五指在苏文卿面前晃了晃,“大嫂?怎么了?你没事吧?是不是我说得太吓人了。”
苏文卿:“没,我只是在想心理学果然有一定的道理,每个变态杀人狂都有一个不怎么美满的童年。”
谢霁闻言突然就不是那么的满意了,他感觉他家嫂子背叛了与他的同盟,谢霁不开心道:“大嫂你这是在同情他吗?”
“怎么可能,世道艰难,谁人不可怜?谁人不是匍匐艰难的前行?他生活不幸就要所有人陪他一起不幸?凭什么?这个世界只会与想要和解的人和解。”
苏文卿顿了顿,“不过为什么我听说拓跋力卢与你哥是旧识,俩个人好像从小就认识。”
谢霁似乎对“旧识”这个词特别嫌弃,他眼不是眼鼻不是鼻地默了一会儿,叹气道:“这场孽缘还要从一场比试开始说起。”
“......”虽然这样开头很吸引人,但是苏文卿还是尽职地提醒道,“你知道你这样说话被你哥听见了会挨揍吗?”
“......”谢霁默了默,正常道,“唉,不就是十年前上一代狼王来安京城的那次吗,那几年西戎势强,不仅骚扰我南朝,也动不动会去侵犯北蛮,北蛮与南朝被迫联手共抗西戎,关系就比以往好了一些。”
“那一次狼王来京总共带了他的三个儿子,其中有一个就是拓跋力卢,拓跋力卢小的时候长的阴郁清秀,在一群身高体壮的蛮人中间显得格外瘦弱,狼王和大伯父也算是多年的老对手,宫宴之上狼王向今上提议说想让孩子们比试一下。”
苏文卿有些迟疑:“然后狼王就挑中了你哥?”
“对啊,”谢霁很无奈,“你也知道我哥,走的是文臣的路子,当时也就是十来岁,一身世家公子的打扮,看起来就像是那种只会两下花拳绣腿的小公子哥儿。”
“......”苏文卿一时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谢霁:“狼王说伯父声名威震西北,虎父无犬子,想必我哥也是一位少年英杰,然后又说他这个四儿子自小体弱,一直没有好好教导,就懂一些皮毛功夫,在他一众儿子中也不怎么出色。”
苏文卿:“......”这就是打脸打到铁板上的现实版啊。
谢霁:“宴会当场就安静了下来,南朝众人包括今上在内的表情,你懂吧,就很一言难尽。”
“结果狼王以为南朝众人是在担心丢脸,于是就更来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