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时到地方了,孟淮觉得奇怪,平日没觉得两殿之间这么短。为何今日时间过得特别快。
再看秦嬗还是默默地坐着,孟淮等了良久,还是与她道:“公主,到了。”
秦嬗眼睛眨了眨,从沉思中抽出来,看看周围,确实已经到了自己的宫殿。
还是孟淮先下去,伸手想要扶秦嬗下来。手伸很久,秦嬗呆呆地看着,半天不动。孟淮试探着问,“公主,哪里不舒服吗?”
秦嬗抿着唇,猛地抬眼盯着孟淮,孟淮怔了怔,这双眼中包含了太多情绪。
有怨有嗔有爱有恨,孟淮看得迷糊,难道是陈国皇子的事给公主太大的打击,如若不然,为何公主如此感伤。
此时,不等孟淮开口劝慰,秦嬗冷冷地道:“小侯爷,收好你的刀,下次我就没这么好心了。”
对于秦嬗善变的态度,突如其来的敌意,孟淮真的摸不着头脑,他完全不知在短短的路上,自己哪里得罪了公主殿下。话语在口中掂量半天,说出来的只有一个干巴巴的“是”字。
一时气氛有些尴尬,孟淮站在冷风中,秦嬗高高在上,完全没有邀请他进屋的意思。幸好,这时太医赶来了。
秦嬗等孟淮走了,她才走进殿门。月上中天,夜深了,宫女要点灯,秦嬗道不用,她独自一人靠在案几上枯坐了许久。
她想到了前世的很多事,想到了鸳鸯帐,想到了送命刀,最后看着那双孟淮握过的手,
终于撑不住,起身让宫女准备热水,在铜盆里洗了又洗。
最后手都搓红了,秦嬗才善罢甘休。
一点也不要,秦嬗心想,一点留恋都不能有。唯有心狠,才不会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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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林苑之旅不算顺利,但魏陈两国都达到了彼此的目的。
陈国皇帝同意将荆州的两座城池割让给魏帝,作为迎娶公主的聘礼,魏帝也着手在宗室中寻找合适女孩联姻陈国。
秦嬗回到长安,玉堂是她的宫殿。为迎接冬天,繁星带领其他宫女将宫殿重新打扮了一番,基本上不用秦嬗费心。
秦嬗在抓紧写在上林苑中未抄完的书,繁星看不懂,她不知秦嬗作为一个公主,为何要亲自抄书。
她只是两点,一是纤月的事,会不会坏秦嬗的名声,其他的公主会不会排揎秦嬗。
秦嬗胸有成竹,她道:“其他公主感谢我还来不及,牺牲我一个宫女,他们都不用去和亲了。”
好吧,就算这件事定音了,那第二个繁星担心的事,就是长春公主记恨秦嬗,可能联合戚贵嫔报复。
“这个嘛,”秦嬗边写字,边对繁星说,“不是可能,是肯定会。”
话音刚落,一个宫女前来传话,说皇后要召见秦嬗。
不用想,戚贵嫔和长春公主肯定也在那儿。秦嬗能想象长春公主如何在皇后面前哭诉一番,戚贵嫔又如何加油添醋。所以皇后要她过去,对峙一二。
秦嬗写完最后一个字,繁星道:“公主,奴婢陪你去。”
“不必了。”秦嬗把写好的卷轴交给繁星,道:“去交给尚宫大人。”
繁星低头数了数,足有十卷,她抱着那一摞摞卷轴,哭笑不得,都什么时候了,还带什么字给尚宫大人。
那尚宫大人职权再大,也只是教习宫女太监,能帮公主在皇后面前解围吗?!
可再看秦嬗,她半分不急,有条不紊地换了衣服,对来传话的宫女道:“走吧。”说罢,款款向椒房殿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今生,王子对公主没来由的敌意真是全程懵、逼。
明天继续~
☆、椒房
皇后厉氏与魏帝是结发夫妻,厉氏的父亲曾任过骠骑将军,掌握着龙啸军,在魏帝夺位的时候帮了大忙。
厉父去世后,魏帝将龙啸军收归皇权,拆分改制为龙啸卫,最后剩下两千人,主要职责变成了皇后的仪仗而已。
前世,皇后在太子暴毙之后郁郁寡欢,魏帝长江之战败北,皇后身体彻底奔溃,不久后就病逝了。
要秦嬗说,皇后还是幸运的。所有没有亲眼见证亡国的人都是幸运的,如果燕皇破城那日秦嬗不是恶意被长春公主锁在前殿,她本也可以逃过一劫的。
说到底,秦嬗与秦婉并没有深仇大恨。只是前世,秦嬗归国之后,与秦婉当时的驸马见过几面。其中一次被秦婉遇到了,她便十分介意,加上宫里总有溜须拍马的宵小,日日在秦婉耳边进谗言,所以秦婉存了怨恨之心。
长安即将被攻陷,秦婉早得了消息,在逃跑之前她还不忘假传圣旨,把秦嬗引到前殿,再命人把大门封住,誓要把秦嬗困死。
秦婉从生下来,就得了比其他姐妹多几倍的宠爱,她想要的东西没有得不到的。再加之戚贵嫔颇受看中,所以刁蛮在她那儿是娇憨,跋扈在她那儿率真,哪受得了半分委屈。故而,在上林苑被秦嬗折腾一回,狩猎还未结束就遣返长安,秦婉一直记恨着。
刚回到长安便先到戚贵嫔那儿哭诉了一番。戚贵嫔当然不会让女儿白受委屈,进而又掐着时间点到皇后那儿告了一状,因此才有了皇后今日的召见。
在戚贵嫔心里,秦嬗的母亲是梁国的俘虏,是充入掖幽庭的女奴,身份再卑微低下不过了。这样人的女儿肯定比不过自己的女儿。
对于今日,她抱着拳拳的信心,有皇后施压,秦嬗必定要栽跟头。
此时,她与秦婉在椒房等着,过了两刻钟,秦嬗姗姗来迟。
首位上皇后并没有闲着,和亲之日就要到了,按礼制,皇后是需要给和亲公主织一块布做贴身的衣裳,以彰显皇家温情,天子恩德的。
皇后跪坐着,一面操作纺车,一面接受秦嬗的行礼,她说话声音轻轻柔柔的,十分悦耳,“起来吧。”
秦嬗行完大礼,正要起身,戚贵嫔冷哼一声,秦嬗又跪了下去。只听戚贵嫔道:“宜春很忙啊,皇后召见还这么不紧不慢。”
秦婉接着母亲的话打边鼓,“母后不知道,宜春可忙了,在上林苑每日都要陪陈国四皇子出游打猎。”
“是吗,”戚贵嫔道:“那还让自己的宫女先摘了桃?听闻陛下很生气,重启与陈国的谈判。要我说,皇子固然有错,但归根还是宜春你的宫女不检点,你啊还是得多管着身边的人才是,怎么能做出如此丢人现眼之事呢。”
母女两说的很起劲,秦嬗默默听完,去看皇后。皇后的纺车似乎出了什么问题,她只顾低头检查,并没有为秦嬗说话。
戚贵嫔撇嘴一笑,等着秦嬗怎么下台。
秦嬗没有回嘴,而是提裙上前帮皇后检查纺车,最后发现是蚕丝线绞住了,秦嬗俯下身子去拆卸,把戚贵嫔与秦婉晾在一旁。
秦婉与母亲对视一眼,她坐直身子朝秦嬗喊道,“宜春,我母妃方才在于你说话,你为何不答?”
秦嬗从纺车中抽出那根蚕丝线,抬头恍然道:“哦,原来贵嫔在与我说话啊,我看贵嫔与姐姐一唱一和,还以为你们在自己闲聊呢,不然怎么能看着皇后的纺车坏了,还当做没看到呢。”
秦婉有点慌了,拿眼睛觑皇后,见皇后并没有愠色,她顾左右而言他,道:“宜春与陈国皇子的婚事也泡汤了,妹妹觉得可惜吗?”
“我不知道。姐姐觉得我该可惜吗?”秦嬗看着秦婉,认真地问。
秦婉语塞,不可惜吧,秦嬗嫁过去就是皇子妃,肯定比在朝中挑个大臣来的荣光。说可惜吧,皇子失仪,那是给国家蒙羞的,有什么好可惜的。
怎么答都不对。秦嬗不会回答,就反问秦婉,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一张脸涨得通红。
“行了。宜春!”戚贵嫔有些生气了,她道:“大家都是姐妹,婉儿也是关心你,你怎么说话夹枪带棒呢。”
“原来是关心我啊,”秦嬗道:“秋猎回来,贵嫔与姐姐不问陛下如何与陈国周旋,也不问我怎么受辱,偏只问些绯色新闻,原来我误会了,是贵嫔与姐姐关心我呢。”
戚贵嫔脸上一阵白一阵红,正在发作,皇后发话了,她盯着秦嬗的手咦了一声,轻声问她:“宜春,手上怎么有墨汁?”
秦嬗道:“回皇后,陛下日前下令全国兴办学校,推行儒家,宫女太监也要学习经典。儿臣不能做些什么,所以连日抄写了论语十卷,现交给尚宫大人了。”
皇后听后满意地笑了,道:“难为你有心。确实是如此,听闻南雍门阀士族中连婢女都能以诗经对话,我国皇室更应该带头,推行儒学。”
秦婉在一旁听着,搞不懂分明是叫秦嬗过来兴师问罪的,怎么皇后反倒夸起人来了。再说尚宫局自有教习抄写编撰教材,还需要一个公主抄写经典吗?皇家威仪何在,那不闹大笑话了
“长春啊,”秦婉的思绪正在乱飘,听皇后突然叫自己,她低头听训,皇后慢慢道:“你是姐姐,该学学宜春,为父皇分忧,而不是添乱。”
秦婉冤枉,她呼道:“我没有!”
皇后耐心与她道:“你与宜春的事在上林苑陛下已经有分辨了,你为何在要带着母亲过来椒房,难道你认为你父皇错了”
秦婉怔住了,而后愣愣道:“没,没有。”
皇后又道:“陛下没有错,那你又要我说什么呢。”
“我…我只是…”秦婉结结巴巴,说不清楚,最后还是戚贵嫔反应快,她拉住自家女儿,对皇后笑笑道:“长春也是小孩子,一时想不通,皇后莫生气,我这就带她走。”
说罢拉着秦婉离开椒房,秦婉一面走一面低声道:“皇后怎么回事,如果不想帮我登说话,一开始为何不拒绝,非得等宜春到了,当着她的面说这些话,母亲的面子往哪里搁。”
戚贵嫔冷笑,“你看皇后文气柔弱,以为她没心眼?她是在为宜春撑腰,宜春也挺厉害,从一个不起眼的庶公主,到今天陛下和皇后都偏着她。”
她回头去看椒房中的秦嬗,突然触及秦嬗的眼神,恍惚中戚贵嫔还以为看到了当年的谭姬。
那幽怨抱恨的眼神,戚贵嫔不会忘记。
“她怎么这样看着我。”戚贵嫔心中打鼓,难道秦嬗知道谭姬是如何死的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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椒房中,秦嬗陪着皇后说话,等戚氏母女走远了,皇后松一口气,歪斜着身子靠在蒲团上,评价一句“蠢货”。
“他们自然蠢,皇后不必为那种人费心。”
皇后道:“我整日应付这些蠢女人,真是耗费精神,大半时间都花在她们身上,简直得不偿失。”
旁人不知道秦嬗当年决定要好好为今生争取一把时,迅速总结了前世的经验,那就是要在宫里活下来活的体面,有两个人是一定要把握的。
一是魏帝,二是皇后。
他们一个主外,一个主内,这两人侍奉好了,秦嬗的日子不会太难过。
事实证明,她的决定是对的。
前年,皇后得了风寒,按旧例这种情况是要有小辈侍疾的。但皇后没有女儿,唯一的儿子太子又在外办事,其他的姬妾不愿意自己的女儿去,免得过了病气,秦嬗赶紧抓住这个机会。
侍疾一个月,秦嬗可以说是衣不解带,虽然有作秀的成分,但到底有几分真情。皇后病好之后,虽然明面上对秦嬗并没有太亲近,但私底下对她态度有很大改变,连带太子对秦嬗都亲近两分。
如遇到今日这种情况,皇后愿意为秦嬗说两句,一来秦嬗能更加死心塌地跟着自己,二来可以敲打戚贵嫔,省得她一天到晚闲着没事,到处搬弄是非。
二人正在说话,有人来回,前朝魏帝已经选定了和亲的人选,是汝阴王的次女,封了丽华公主。
皇后应了句知道了,转头对秦嬗说:“那个孩子我见过,性格泼辣,应该是能降得住皇子。”
秦嬗想了想,道:“皇后,儿臣以为还需挑选一些能干的女史陪嫁到陈国。”
皇后不解,道:“这是何意?”
☆、美人
风炉里的茶煮开了,秦嬗手放在旁边,人却没有动。
秦嬗陷入了沉思,从上林苑回来之前,齐樾曾找到她,第一句话便是“公主好心机,我究竟哪里得罪了你。”
秦嬗先是愣了住,而后回答:“皇子说什么,宜春听不懂。”
齐樾自嘲地笑了笑,道:“若是公主奉了皇帝的命令,请我入瓮,我无话可说,甘愿认栽。若是公主自行设计,我只能说,公主好狠的心,纤月那宫女做错了什么?听说魏帝将她打个半死。”
秦嬗静静听着,思索着这句话怎么如此耳熟。前世她“意外”流产,已经察觉到是身边的人动手脚,便将几个贴身宫女关起来审问,其中纤月嫌疑最大。
秦嬗便请负责宗族事务的女史将纤月带去用刑,才去半天,纤月又被齐樾领了出来。秦嬗记得那天大雨,齐樾不管秦嬗小产之中不能受凉,带着冷气和雨水怒气冲冲闯进卧室,那些婢女拦都拦不住,只能任齐樾指着秦嬗鼻子兴师问罪。
他说的就是这句,“公主好狠的心,纤月做错了什么。”
听到这里,秦嬗惨白着脸,紧揪着胸口的衣襟,被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无须女史彻查,她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她亲自带来了宫女,在自己的眼皮子低下勾引了自己的丈夫,而且暗度陈仓不知多久了。
从此,秦嬗便于齐樾分房而居,直至齐樾把她送回魏国。
都说天命使然,同一个人不管前世今生,都会走到同一条路。
齐樾见她沉默,冷冷地谑道:“魏国的公主都惹不起,即便是罪奴之女,我也难高攀啊。”
秦嬗合上了眼睛,轻轻吸了一口气,唯有这样她才能保持平静的语气与齐樾对话,她道:“皇子,你若有不满,去找我父皇,其他的事我不知道,也管不着。”
说罢秦嬗先行离开,哪管齐樾的一脸愠怒。
此刻,听闻魏帝定了汝阴王次女为和亲的对象,她决定再次进言,对皇后道:“皇后,儿臣以为还需挑选一些能干的女史陪嫁到陈国。”
皇后:“这是何意?”
秦嬗伸手将风炉拿起来,热水裹着茶叶在陶杯中上下翻腾,她道:“魏国与陈国有了联姻之盟,魏国若想解决陈国,必得找个合适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