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煞——若水未央
时间:2020-03-23 09:37:18

  孟淮内心复杂,他外放做官,是为了逃脱魏帝魔爪,但阿姐就得在宫里受罪,他就算日日写信,也帮不了半分,世事难两全,他又有何等资格指责阿姐。
  是以孟淮又拿起了筷子,道:“阿姐有阿姐的打算,我等无奈屈居人下,纵然有一生傲骨,也只得粉身碎骨了。”
  孟洁扬起脸来,眼睛中闪着楚楚可怜的水光,她道:“你真不怨我?”
  “我为何要怨你,”孟淮道:“我明白一切都是权宜之计。”
  孟洁欣慰笑了,伸手摸了摸孟淮的头,就如小时候一样。但有一点让孟淮觉得奇怪,做了这么许久,并不见孟洁提起九皇子。
  她不提,但孟淮想问,便尝试着开口道:“阿姐,九皇子…”
  他还未说完,有个身材高大的中年宫妇进来,声音平平,“婕妤,九皇子已经睡醒了,在找婕妤。”
  看来是乳母。
  可孟洁没一点波澜,像是没听到般,简短地嗯了一声,也没有叫的人把孩子带过来,也没打算去看的意思。
  乳母退下了,一切照常,孟洁还在给孟淮夹菜,后者思索半刻,还是问道:“阿姐的孩子可好?”
  孟洁此时垂着头,声音冷冷地飘上来,“提他做什么?”
  孟淮打了个寒噤,他从未见孟洁这般淡漠过。
  犹记得小时候,孟淮曾经猎得一只兔子,但他力量比较小,兔子只是受伤了还没有死。他就打算交给阿萨,晚上可以烤兔肉吃。
  孟洁知道后,说什么都不准他们两动手,用手绢给兔子包好伤口,抱着兔子跑了老远,才敢放下,生怕那倒霉弟弟暗地里下毒手。
  孟淮至今还记得阿姐那跑起来一翘一翘的小辫子。这般善良的阿姐,没想到对她的孩子这般冷情。
  但又一想,这孩子是魏帝强逼孟洁承欢得来的,孟洁看到他就会想起自己的屈辱,心理并行动上不待见也是情有可原。
  突然,孟淮灵光一闪,如此算来,这九皇子不就是另一个秦嬗。
  当年秦嬗的母妃谭姬也是心不甘情不愿地生下仇人的孩子,但无奈敌不过魏帝,只能将一腔怨气撒在秦嬗身上,从小就打骂随便,害得秦嬗没有体会过母爱,父爱又薄如冰雪,无比可怜。
  因果循环,如今世事又在九皇子身上发生。
  想到这里,孟淮终于能体会秦嬗从小到大的尴尬处境,他犹豫道:“阿姐,还是让我看看孩子吧。”
  孟洁眸子一转,问:“你愿意看?”
  “毕竟是阿姐的孩子。”
  孟洁道:“我还想你不愿看,毕竟我在信中从未提到自己有孕。突如其来,我怕你会受不了。我想着,那就隐着他不许出来。反正我只有你一个亲人,谁人也替代不了,不过你既然愿意看,那是他的福分。”
  她转身吩咐宫人,“去把九皇子抱出来吧。”
  不一时,那个高大的乳母带着三四个宫女抱着个奶呼呼的小孩出来了,可惜的是他似乎因为方才没有找到娘亲,所以现在正在哭闹,宫女们没有法子,乳母看起来也束手无策。
  孟洁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嫌弃起来,饶是如此,在这么多人面前她还是不情愿地抱着九皇子。皇子还小,哭闹不止,一下两下还算童趣,久了就让人厌烦。
  孟洁忍不住紧握他的小手,厉声道:“哭什么哭!?”
  孟淮本含笑看着,此时陡然一惊,忙道:“我来试试。”
  此时孩子越哭声音越大,小脸涨得通红,眼泪鼻子糊成一团,闻者揪心,见者伤心。
  孟洁将孩子递给弟弟,她揉揉手臂,道:“他很胖,你需得花些力气。”
  “孩子胖还是好的呀。”孟淮低头看着那孩子,似乎在看小时候的秦嬗。白白的,奶奶的,眼睛黑溜溜的。
  她小时候想必也是这般被母亲嫌弃,不愿喂,不愿看,那时候有没有人能抱抱她呢。
  说来也神奇,方才孩子还哭得惊天动地,撕心裂肺,现躺在孟淮怀里居然慢慢安静了下来,眨巴着可怜的水水的大眼睛,好奇地瞅着这个大人。
  孟淮笑了,那孩子也跟着笑了,一旁的宫女附和,道:“皇子喜欢驸马呢!”
  孟淮拍着孩子,问阿姐,“可取了名字?”
  “还没有,”孟洁道:“还需等陛下赐名,现在就叫小九。”
  孟淮低头唤了一声“小九”,那孩子咯咯地笑起来,伸出手想抓孟淮。孟淮伸出一根手指让他抓。
  不经意间,孟淮却发现了异样。
  那孩子的左手有两个指头,其指尖上各有一个小小的红点。
  “阿姐,这…”
  孟洁探头来看,笑道:“许是被蚊子咬的。”说罢她将孩子抱过去,还给了乳母。
  孟淮内心沉甸甸的,总感觉有些奇怪,但又说不上哪里奇怪。
作者有话要说:  长安篇的故事比较复杂,涉及的人也比较多,前世的一些谜团也会慢慢解开。
我之前说对笔下的角色都是怜爱的,但秦云郡主,不得不说,她就是个搅屎棍(是的,你没有看错
明天继续~
 
  ☆、凤凰
 
  夜里, 孟淮就在凤凰阁住下,下午魏帝来了一趟,他必须得作陪。魏帝待了许久, 孟淮找不到机会将阿萨等事细细告诉孟洁, 只能等明天。
  席间, 魏帝确实没有任何行动上言语上的调弄了,相反很赞许孟淮在弋阳的政绩, 仿佛他真就是个简单的年轻的臣子。
  孟淮提着的心放下一半来, 洗漱完躺在榻上, 不可抑制地思念起秦嬗来。虽然他们长期并不同房, 但总归是住在一处, 他若是忍不住了,就会去秦嬗卧房附近站一会儿, 可今夜她却是不在身旁。
  孟淮辗转难眠,满脑子是形形色色的人和事,要不就是那日和秦嬗亲热的场景。他腹中有点硬火,闹得人满脸通红, 只好翻起身来,狠灌两杯凉茶,方才消减几分。
  他穿好衣裳,走出凤凰阁, 跨过沧池到了玉堂。
  这里前几天被打扫干净,就是为防宜春公主想要回宫居住。但她并没有住在宫里,而是回去了公主府。
  所以晚上这里并没什么人, 无非几个守门的太监,见是驸马来了,饶是听说了这夫妻两在闹离婚。但主子的事,奴才们说什么呢,于是打开了大门让他进去。
  屋子多半是关起来,落了锁的。只有大堂可以进去,孟淮推门而入,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书桌,现在还放着几本杂书。
  书上无尘,好似人一直住在这里般。
  孟淮拂袖坐下,拿起一本书来翻,不慎将其中架着的一张纸片掉落下来。
  他捡起来,就着月光看,不觉嘴角浮起笑意。那时他才十四岁,拜了秦嬗做书道师傅,每十日过来学写字。
  秦嬗很严格,有次他要写凤凰两个字,写了许久都写不好,要知这种间架结构的确难掌控。
  秦嬗就让他一遍一遍地写,写了十七八张绢帛了,还不满意,就连晚饭也不打算放他回去吃。
  为此,孟淮生气了,随手抓了一张纸片,胡乱画了一只鸡,用来泄愤。
  却不想秦嬗就站在他身后,直到他把草鸡涂鸦出来,大笔一挥写了凤凰两个字。秦嬗笑出声来。
  孟淮还记得,那天他回头,秦嬗端着笑意看着自己,他感觉自己很傻,像个毛孩子、愣小子。
  他想把纸片扔掉,到底有没有扔掉,又或是被秦嬗收了回来,孟淮不记得了。只是知道,如今就在秦嬗的书里。
  夹在一首诗歌的两侧,写道是“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孟淮正在看诗时,秦云从门前过,她身后只跟了个提着灯笼的宫女,她见玉堂的门开着,问看门的太监,“宜春姐姐回来了?”
  “不是,”太监道:“是驸马。”
  秦云愣了一下,后微笑道:“我还没有见过驸马呢,能让我进去拜见一下吗?”
  太监侧身让开路,提灯的宫女道:“郡主,真要去吗?我听说驸马在弋阳去了趟青楼,宜春公主闹得满城皆知,好生让人下不来台啊。”
  她好意提醒,秦云却像是没听到,一直走到大堂外。
  进了未央宫,孟淮又换回了长袍宽袖,现他坐在书案旁,房门大开,不用走近就能看到一个沐浴着月光纤尘不染的身影。
  提灯的宫女看花了眼,看晃了神,道:“真真是天神下凡,这模样也太俊了。”
  秦云抿嘴一笑,带着些许不屑,喃喃道:“好看又有什么用呢,他不过是个奴隶。”
  “也难怪宜春公主要吃醋了,有这等相貌的夫君难保不被人觊觎啊。”
  秦云没有答话,只是转身走了,宫女一惊,意外地道:“郡主,不过去吗?”
  “过去?”秦云道:“去等着别人传闲话吗?”
  二人走到门口,秦云对太监道:“里面太大,没碰到驸马,改日再见吧。”
  之后秦云带人走了,她一面走一面自言自语,“因驸马多情所以和离吗?那为何驸马还要到这里来睹物思人?”
  宫女道:“许是公主情变了,所以要和离。”
  宫女打眼瞅了瞅秦云,自知这句话说造次了,祈祷着郡主千万别想起李悟那档子事,不然大晚上的有自己好果子吃。
  然而今次秦云没有动怒,不仅没有动怒,反而笑了,眼中光芒闪动,她道:“有意思,真有意思啊。”
  #
  孟淮在阿姐身旁叙旧,秦嬗却并没有闲着,她去找了趟太子。然两人不是在东宫碰面,而是约了去崤山。
  太子也是憋了许久,趁着为秦嬗接风的理由,到了这皇家狩猎场来。
  可惜太子长期富养,且已经过了而立之年,身材走形,体力也跟不上了。秦嬗能绕着山跑马两圈,他只半圈就累到不行,偃旗息鼓坐在搭好的帐篷内,看秦嬗的人一样一样地抬着各色战利品回来。
  到底是男子,心气还是在的,看久了太子又有些坐不住了,休息够了再次上马,跟着秦嬗跑进密林深处,却不想林中突然跑出来一只麋鹿,惊了太子的坐骑,险些把人甩出去。
  好在秦嬗连射两箭,麋鹿到地不起,太子紧勒缰绳,慢慢将坐骑安抚下来,只是一双手都被勒出了血。
  跟着的太监惊慌失措,呼着要请太医!
  太子倒没觉得,道:“不过小伤,何须兴师动众。”
  秦嬗这时骑马赶来,毕竟是她攒的局,太子伤了不是小事,当下就跪地请罪。太子虚扶她起身道:“五妹,你这又是做什么,是我自己不小心罢了。”
  “那还是我照顾不周,”秦嬗道:“这样吧,我有个仆人会些医术,让他给太子看看?”
  跟随的大夫还没过来,太子道:“那就看看吧。”
  符临江这时候上前来,给太子号了脉,简单地包扎了一下。想那秦嬗这般曲曲绕绕,就是想让符临江看看,太子可有病灶。
  至于她为何如此遮掩,不过是不想让人知道她请了个大夫做门客,如果被皇后等人知道了,必定要逼着引荐给魏帝治病。
  到那时,是治?还是不治?
  在符临江低头包扎的时候,太子坐在地上与秦嬗道:“我这么些兄弟,还没有你一个妹妹好使。”
  秦嬗装作羞愧,难为情地笑了笑,太子的头仰靠在背后的树干上道:“我这太子之位啊,坐得也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了。哪有三十岁的太子还闭门读书,不让完全参政的。”
  “那是父皇在保护你。”
  “是在保护我,还是不信任我。”太子道:“我生下来就是太子,五妹,我没有想过我不是太子的日子。”
  秦嬗皱眉,发生了什么事,让太子发出这种感慨,魏帝有易储的心思吗?没有听说啊。
  “太子,你何出此言啊。”秦嬗问。
  太子道:“九皇子,九皇子出生了。”
  魏帝眼下正疼爱孟洁,盛宠无双,且他本人年岁还长,万一日后将这江山给了幼子,太子一生不就是白费了,全给他人做嫁衣裳?
  但在秦嬗看来,太子是杞人忧天了。秦国虽然没有立嫡立长的规矩,但太子是正室所出,贤名在外,且没有犯过大错,于情于理魏帝不可能做其他选择。
  而且九皇子还是个奶娃娃,孟洁更是个罪奴,能有什么威胁呢。
  但太子陷于两派争夺之中,躲在东宫太久,他虽然能免于争斗,但还有族人还有亲朋,一朝踏错,引火烧身,那就万劫不复了。是以难免提心吊胆,惶惶不安。
  秦嬗宽慰了几句,并想他保证定不会为太子惹事,太子才平静两分。此时有人来报,说沈良娣听闻太子受伤,晕了过去。
  太子姬妾众多,近两年尤其宠爱沈良娣,到哪儿都带着,闻言忙叫人抬回东宫去。
  一顿忙乱,太子悄声与秦嬗道:“其实还有一事令我心忧,当年我因门客受贿,丢了黄河巡堤的差事,你还记得吗?”
  秦嬗点头,“记得。”那差事后来还落到了鲁王的手里。
  太子叹了口气,道:“其实不是门客收礼,那九斛南海珍珠确实是我收的。”
  秦嬗大吃一惊,珍珠不算什么,只是出自南海,那是雍国境地,偷偷摸摸的难免引人遐思。
  太子道:“当时有个雍国的富商想做长安到南海一线的珠宝生意,你知道这其中要打通许多关节。那人能耐通天,居然找到了我这里来。适逢辞旧迎新,送礼的人极多,我也没认真查看,就收了下来。后来事情发酵了,现在想来那个富商怕是鲁王的人。”
  秦嬗安慰他,“大哥,事情都过去了。”
  太子叹了口气,“好在那个门客将罪责顶了下来。父皇为以正视听,将其流放千里。去岁他染病死了。”
  他道:“那人是沈良娣的哥哥,所以我总觉得很亏欠。”
  “难怪大哥对沈良娣这么好。”
  “再好也弥补不了她兄长为我定罪的过错。”太子拍了拍秦嬗的肩,道:“五妹,我之前对你也说了些过分的话。望你谅解,在皇家人人都得套一个外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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