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煞——若水未央
时间:2020-03-23 09:37:18

  魏帝当然不敢与始皇相比,但时空穿梭千年,他们的心情又何尝不一样呢?
  魏帝是恨毒了秦嬗,所以一定要杀了她吗。
  当然也不是, 在国破家亡的情况下,在昔日罪奴反攻未央宫的情况下,在终其一生的抱负都付诸东流的情况下,魏帝的发疯发狂都变得合情合理起来。
  那在魏帝没有杀秦嬗之前, 秦嬗就要把自己的父亲杀死吗?为避免前世悲剧,就要提前动手,这算和加害者有何区别呢?
  此番道德悖论, 谁人能有标准答案。
  天色渐暗,宫人来报秦嬗,说驸马打算在凤凰阁用饭。秦嬗点了点头,对符临江说:“走吧,看了皇帝,我再带你去看看皇后。”
  符临江满脸不乐意,秦嬗笑道:“谁人不爱长安富贵呢?谁人不愿见识皇族亲贵呢?怎么到你这儿跟上刑一般?”
  “这有什么好。”符临江唉声道:“这些华丽的宫殿如同囚笼一般,没有飞仙峰一半好。”
  秦嬗深深看了他一眼,道:“或许真是委屈你了,等事情了结,就放你走。”
  符临江哪舍得美人期期艾艾,又挺起胸膛,眼中变换了正义凛然,“当然了,能陪伴公主纵死也是人生美事一幢。”
  秦嬗笑着摆摆手,符临江接着道:“至于那个老头,他没有什么大病,只是年纪大了难免精神不济,但他这样的高官又不可能放下所有颐养天年,所以…”
  所以前世卫封算是累死的?
  这就难办了,有病还能治病,没病还能把丞相案几上的文书都扔了不成。
  “当然了,我给他的方子最是适合温补调养,能够强身健体,先吃一段时间试试看,定期复诊即可。”
  符临江说的胸有成竹,秦嬗放心了一些,想着请他出山还是有用处的,用医用药的事情太敏感,是不好找宫内太医的,他们在未央宫浸染太久,一个个都成了精,前脚号了脉,后脚就有小道消息传出来。
  她正思索事情,符临江忽而噢了一声,道:“这个美人倒是让人眼前一亮。”
  秦嬗抬头,已经快走到椒房殿了,而面前有个穿着素白曲裙的女子婷婷袅袅走来。
  这人好生面熟,但秦嬗就是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这时女子已经走到了面前,秦嬗咳嗽一声,让符临江收起他荡漾的眼神。
  那女子莞尔一笑,朝秦嬗拜了拜,轻声道:“宜春姐姐,好久不见了。”
  秦嬗满头黑线,宫里的姐妹与她关系都很是一般,多半是看不起她为奴而生的身世。而且秦嬗重生的时候已经十五岁了,没心情去培养姐妹情谊。
  至于这个妹妹,她确定不是魏帝所出,眼神中难免带着疑惑。
  那女子直面秦嬗探究的眼神和迟疑的语气,一点也不尴尬生气,还带着柔美的笑意,道:“姐姐不认识我,也是理所应当,我是汝阴王的二女儿,陛下刚封了丽云郡主。”
  原来丽华公主的亲妹妹,难怪觉得这般熟悉,看那张脸确实跟丽华公主有几分相似,只是秦云其人才十七岁,所以多了一份少女的天真。
  秦嬗心里还存了对丽华的愧疚,而且汝阴王才刚去世,秦云瞬间孤苦伶仃,秦嬗便也笑了笑,向她还礼道:“郡主安好,不知从哪里来”
  “我从椒房殿来,刚给皇后请安。”
  “为何不留下用饭?”秦嬗问。
  秦云眸光透着戚戚之色,低声道:“还需回去给父王烧香,毕竟没有出小功期,不好沾染了椒房殿。”
  “也是,委屈你了。”秦嬗道。
  秦云揩了揩眼角,道:“好在陛下垂怜,准许我住在宫内,就在岁羽殿,离姐姐当年的玉堂不远呢。”
  秦嬗抽动了一下嘴角,见多了旁人对她夹枪带棒,一下子这么亲热,她还不习惯呢,笑得越发勉强。
  好在秦云极会察言观色,见一点好就懂得收,看气氛有些冷了,便又说了两句改日再找姐姐玩之类的话,便离开了。
  人离开,符临江的眼睛还黏在她身上,叹息道:“真是人要俏,一身孝啊。”
  秦嬗道:“你看你说得是人话吗!”
  一行人到了椒房殿,皇后刚摆好饭,秦嬗也是饥肠辘辘,但没有皇后的首肯,她也只能跪在下面等着。
  皇后亦是瘦了不少,连眼中都少有往日的精光了,饭一点没有动,无声坐了半日,才叫秦嬗过来。
  “你吃吧,我吃不下。”皇后道。
  千事万事肚子最大,秦嬗可不会委屈自己,先填饱而后在听皇后训话也不迟。
  两刻钟后,秦嬗吃了饭宫人收拾后,皇后歪在榻上,与秦嬗道:“孟洁那小狐狸真不知给陛下下了什么药,居然能让陛下这般言听计从。她想让孟淮回来,就平调到了廷尉,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或许真是下了药。”秦嬗道。
  皇后瞥了秦嬗一眼,道:“你以为我没有查过吗?饮食、酒水、用香都查过了,没有异常,可见她是真凭本事了。”
  “为何不在她生育之前动手呢?”
  “试过几次,她是福大,安安全全地将孩子生了下来,竟还是个男孩。”皇后道,“害的陛下都注意到我的举动了。”
  “那扶持一个傀儡呢”秦嬗提议道,魏帝不就是爱美人嘛,孟洁固然倾国倾城,但也不是找不到能平分秋色的人。
  “找了,现下后宫有三个,都是承欢了几日就被冷落的,不堪大用。”
  “事先没有调、教吗?”
  “你以为我会办没有底气的事吗?不光容貌一等一,且才艺俱佳,而且心思细腻,饶是如此都败下阵来。”
  秦嬗想了想,低声道:“皇后,父皇床第之间有些癖好,近几年越发地重了,不是谁人都能受得了的。”
  皇后哪能没想到这层呢,虽然打了提前量,但确实有人实在受不了,这是承宠啊还是讨死啊。
  “这样说来,那小狐狸确实能挨,活该她日日侍寝还没被打死。”
  世间万物,无非一物降一物,可能孟洁就是有本事能抓到魏帝的命门吧。
  “现在好了,弟弟也回来了,两个狐狸精一同气我,早晚我要死在他们两的手上。”皇后如是道。
  秦嬗垂目,皇后冷声道:“作甚?怕我又扇你巴掌?”
  “不是,我今天见了父皇,他一点也没提到驸马。”秦嬗道。
  这确实让她意外,本来孟淮不愿意去前殿请安,她心里还有些惴惴的,但魏帝只字不提,仿佛忘了他这么个人。
  说到这里,皇后终于松了语气,“这一年来,陛下确实很少提了,但愿当初只是一时兴起,否则他回来了,陛下又行荒唐事,会被那些老臣抓住把柄的,本来新政就推行得困难。”
  秦嬗点了点头,皇后这才道:“对了,你为何要和离啊?你在中间,陛下还能顾及几分,他现在是没空管孟淮,等他回过味来,你又和离了,孟淮岂不是又能大摇大摆地出入后宫?”
  期间太多波折,秦嬗无法跟皇后解释,她只能道:“就是不想过了。”
  “胡闹!”皇后叩响案几,道:“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你当初势力小,能力低,想找个没背景的人嫁了,借着他的位置自己做政绩。现在吴王倒台了,政绩是他的,但其中赞誉你也分了一半。翅膀硬了,就想找另一个下家,另一个台阶是不是?”
  皇后是何等精明,在她面前撒谎是何等困难,不知道说什么时候说真话就好了,实在保证不了真,就一半真一半假。
  是以,秦嬗颔首,道:“他确实满足不了我了。”
  皇后盯着秦嬗看了许久,“你倒坦诚,我没白培养你这么久,我懂你的心思,对我而言,我也需要你更上一层楼,孟淮罪奴的身份就是天花板,在魏国不可能有更大作为了。只是,现在不行,你再熬个一年半载,等我想个办法处理了他姐弟两个,你再和离。”
  秦嬗吞咽一口,还想说什么,皇后一记眼刀赏赐给她,她闭上了嘴。心想今天刚回来,且皇后心情不悦,暂且不要硬头皮非得要个结果,缓一缓也未尝不可。
  于是她道:“皇后说的是。”
  皇后没有再提秦嬗,她还想着孟氏姐弟,“该找个高手做成意外才是。”
  秦嬗听皇后要下杀手,忙道:“皇后不可贸然动手,否则您就是众矢之的,多少只眼睛看着呢。”
  “你威胁我?”皇后欠身瞅秦嬗,抿唇冷笑,“还是你对那英俊的驸马动了心?”
  “不敢。”秦嬗聆训,没有再说话。
  须臾,皇后平静了心情,没再提这件事,闭上眼闲闲地说:“来的时候看到丽云郡主了。”
  “看到了。”秦嬗叹息,“她也是可怜。”
  皇后鼻子里哼了一下,“可怜?但凡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皇后打量秦嬗的相貌身段,一年未见秦嬗褪去了少女青涩,越发有女人味。听闻她前段时间生病了,但并未见其美貌半分,反倒平添了几分西子捧心的病容之姿。
  “你倒越来越出色。我提醒你一句,”皇后道,“还记得原先你问我,陛下给李悟指了一门婚事,被李悟给拒了吗?”
  秦嬗不懂皇后为何突然提到李悟,她颔首,“还记得。”
  “那份婚事就是和丽云郡主的。但被李悟拒绝了,可丽云郡主跟着了魔一样,非君不嫁。你说她会怎么看你?”
  秦嬗没想到其中还有这样的曲折。如此看来,秦云该是会厌恶自己的,毕竟李悟当年追求自己,人尽皆知。
  李悟拒绝了秦云,皇家郡主颜面扫地,正常人都会迁怒。反观秦云还能与情敌语笑嫣然,仿佛没事人般,小女子心思不浅啊。
  当然,不排除秦云人美心善,能十分清楚地辨别是非,这是再好不过了。但如果不是这样,就需得防一防笑面虎了。
  “另外,陛下赏你的宅府和园子你可满意?”皇后接着问。
  魏帝对孟淮进行了嘉奖,调回京畿,但秦嬗是女子,无法加官进爵,不能许以高官厚禄,那便赏赐金银宅邸。
  方才魏帝又允许秦嬗进宣室听政,已经是莫大的恩赐,其重要性不言而喻,秦嬗还没飘起来,便听皇后道:“你别得意,你以为你只是动了吴王一个人吗?错,你是动了所有秦国老派士族。现在朝中隐隐有派别出现,一是那些已快百年历史的士族门阀,二是新政提出之后慢慢崛起的新贵。你这般行为,他们已经打算把你划为新派了。你觉得你该向着谁呢?”
  料到平静的长安内里其实暗潮涌动,但皇后这么大喇喇地发问,秦嬗一时还没想好。
  皇后告诉她,“太子是哪一派,你就是哪一派。太子不站队,你也不能站队。陛下虽最近身体抱恙,但总的来说年岁甚长,冒然站队被他晓得了,那鲁王、吴王之流就是你的前车之鉴。”
  “具体到某件事,某个人,你还得相机而行。不能死脑筋,以为有了队友,实则若是有事,第一个卖的就是你。懂吗?”
  “懂了。”秦嬗承认,现在忙着站队,就是给魏帝找堵,他可不需要什么老派、新派,他需要的是能干事者,需要的是绝对的忠诚。
  “太子现在闭关读书,研习儒术,除了陛下给他派的活计,其他人一概不见,其他事一概不管。某些人找不到太子,就会来找你,你知道怎么做吗?”
  “我久病未愈,且与驸马情变,身心俱疲,婉拒不见。”秦嬗答得非常顺溜。
  “这就是了。”皇后合目道,“有时候做个投机者,并不可耻,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风雨欲来时,静观其变,才是上上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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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外一边在凤凰阁里,孟洁提前三天开始准备菜品酒馔,就候着弟弟过来。
  等外面通报,长信侯求见时,孟洁着急地一面道:“快请进来!”
  一面从锦绣蒲团上起身,未穿鞋就跑了出去,直到看见孟淮全全乎乎地精神百倍的回来,又长高了,又长胖了些,才停下脚步,捂住嘴潸然泪下。
  孟淮放下佩刀,飞快地跑到阿姐身旁,温声道:“阿姐,我回来了,别哭了。”
  孟洁抬起头,清泪淌在绝美的脸颊,这一年她就如任人打扮的玩偶,连吃饭睡觉都要按照魏帝的喜好来,绝不允许自己有一刻的放松。
  至于任性流泪,那是绝不可能有的事,只有在自己弟弟面前,她才有稍微纵情一二,然他们都是大人了,不能再随心所欲。
  所以悲伤只有一瞬,孟洁便将泪水擦去,拉着孟淮的手进屋,道:“快来,看看姐姐给你准备了什么好吃的。”
  孟淮看着面前十几道菜,琳琅满目,孟洁道:“都吃完。”
  “都吃完?!”孟淮哑然失笑,“这些我三天三夜也吃不完啊。”
  “不怕,”孟洁道:“我请示陛下了,他准许你在凤凰阁住几天,我天天给你做好吃的。”
  孟淮拿筷子的手顿了顿,装作漫不经心地道:“今次是阿姐请旨调我回来。”
  “对啊。”孟洁托腮,亮晶晶地眼睛望着弟弟,甜声道:“你出去一年多,我看陛下也放下了,许久没有提起往日那些荒唐事。所以就想让你回来,你在我身边,我才能放心。”
  “这样确实挺好,”孟淮道:“如此我就能时常进宫来看阿姐。”
  孟洁点点头,将一份祗羊肉挪到孟淮跟前,道:“尝尝这个,这羊是陛下让人从旧日燕境草原进贡上来的。”
  频繁听阿姐提魏帝的名字,孟淮有些反胃,遂想要放下筷子。
  哪知这时孟洁道:“桑措,你是不是看不起阿姐。”
  孟淮侧目,慌忙道:“绝没有,阿姐为何这样说。”
  孟洁捂脸,低低啜泣,道:“那日你走了,虽时常来信,但终归我独守深宫,无依无靠,我为了活命只能放软姿态,讨好魏帝,我如此卑躬屈膝、奴颜媚骨,你不会看不起阿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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