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显然一早便知晓,孟玉拆坐在靠墙的矮塌上,沈清芸示意她去瞧二夫人的脸色。
她却在打量沈清兰,一头墨发上挽着飞仙髻,斜插几根相衬的朱钗花簪,略施薄粉,一身装扮锦绣辉煌。一应的玉佩香囊项圈宫绦齐备,从头到尾无一处不精致。
老夫人打量了一会儿,连说了几个好,又嘱咐了几句方叫出门。
沈清兰到二门上蹬车,瞧见赵楚铮正往里走。心下的焦躁终于平复了些,这些日子她一直重复着前世的际遇节奏。
这一次叫长公主瞧过,怕是就要将消息递进宫里,她力求平庸木讷,却不敢叫父母亲瞧出来。虽然有信心不再得到长公主的喜爱,也怕功亏一篑。
沈清兰深深的吸一口气,告诫自己沉住气,没关系,已经准备妥当了。确切的消息卖给了悟智,徐阁老的女婿牧叶逃过一劫,承了她这么大的人情,悟智怎么也该知道如何做。
在沈清兰瞧见他的时候,赵楚铮也看见了她,眼睛微微一眯。结合前后发生的事情,还有手上得到的情报,他大致推算出了事情的经过。
徐阁老的女婿牧叶在南方抗倭,不管是一次意外失利还是本人草包无能,七万兵马败在倭寇三万人手里,还是全军覆没的惨败。消息差点传回顺天府,到时候等待牧叶的恐怕将是牢狱之灾。
沈清兰不知从何处得到消息,先告诉给悟智,悟智又将消息卖给徐阁老。不管悟智跟徐阁老之间的交易,沈清兰怕是有求于悟智。
赵楚铮笑了笑,没将这事放在心上,慢悠悠进了院子。这地方他待了三年,还没好好瞧过,往后恐怕也没什么机会了。
站在西园门口的山桥上,说不清在等什么,不太想走。
孟玉拆等大夫人带沈清兰走了,便告退出来,白露悄声道:“二夫人又气着了,也不知她气什么,我听这帖子是长公主亲自下的,一张请一人。人家又没邀请她,就是去了又如何。”
这些日子,不是忠顺王府,便是长公主府,皆是与皇家亲密的人家,赴宴的人家不是显贵便是重臣家嫡女。傻子也猜出来皇家的动作了。
二夫人悔恨的不是不能去赴宴,而是错失沈清柔嫁进皇家的机会,能不气吗?
老夫人跟大夫人都不想给二房这个机会,二夫人自然恼恨。主仆俩进了西园的门,孟玉拆不经意一扫,那人站在山石之上,面容含糊,却能察觉他的眼神是看向这边的。
她在原地踌躇,对面的人抬步走到她跟前,躬身行了一礼。孟玉拆低头去看他,不巧他抬头,两人视线对上,她怔住,随即转开目光。
感觉有种不对劲的气氛在萦绕,他的视线落在她脸上,定定的看着。她大囧,不自在极了,“有什么事?”
他不说话,孟玉拆便叫白露先去前头,等了一会儿,“没事就不能见你了?”
这话说的,叫人无端遐想,“没有,我不是打量你忙嘛,没事可以多看看书。”
她是知道他要上战场的,只能在这些小地方提醒他。几日不见,他发觉她又长高了些,到他肩头,白玉一般的脸飞霞,也不看他。
“地上有金子吗?值得你盯着不放。”他不爽的呛了一句。
孟玉拆恼怒,那她看哪里,像他似的直戳戳的盯人家的脸。她瞪他一眼,“没事就罢了,我要走了,这人来人往的。”
“那是不是没有人来往的地方,我就可以多待一会儿。”晶晶亮的眼睛有些期待的看她。
孟玉拆往后退一步,抓了一根柳枝在手里,掐的指尖浆绿,闪躲着道:“这话说的真奇怪,你愿待着就待,干我何事?”
他冷笑了一声,直起身子,居高临下的看她。刚才那种少年小心翼翼的温和仿佛是她的幻觉,这人怎么阴晴不定的。
她微微蹙眉,赵楚铮看的更气,抿唇走了,浑身的气息充斥着不爽。走到院门口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却见她跟旁人说话,眼如星月,溢满欢喜。
沈珲其实在孟玉拆门前等了许久,早上从二夫人那处过去沈清芸的院子,出来后瞧见孟玉拆屋里的谷雨出门。
他不自觉就站在她院门口,偏头朝里望了一眼,脸上顿时腾起一片粉红。差点叫屋里出来的婆子撞上,等的时候总忍不住想下一刻或许她就出现在院门口呢。
结果等了一刻钟也没见人,孟玉拆在老夫人屋里待的住,有时会在那边用早饭。知道不能见到人了,他怏怏地往外走。
却见她站在河边的矮坡上,“才从老祖宗屋里出来是不是?我正找你呢。”
今儿一个二个都挺闲啊,孟玉拆笑笑,“陪着说了一会话,正要回去。表哥找我做什么?”
沈珲拱手行礼,脸上红红的,“表妹什么时候去给姑妈姑父打醮,前儿我瞧石头斋摆上了新鲜玩意,说是南方来的。表妹正愁六妹的生辰礼,我陪你去瞧瞧。”
一时又想到撺掇表妹给亲妹妹买东西不大好,结结巴巴道:“表妹不用担心,看上什么算我账上就是。”
“既是我买,又怎么算你账上,多谢表哥了。”孟玉拆笑道。
“至于打醮的事,还要问过老祖宗或大舅母,方能确定日子。”孟玉拆道。
“等决定好了,派个人告诉我,表妹的事情我总该搭把手的。”这话说完,头更低了。
白露从一旁过来,“姑娘,咱们该回了。出来这会子说好回去用饭,孟妈妈恐等着呢。”
听白露说孟玉拆还没吃早饭,沈珲忙让开路,“表妹先回去罢,有事吩咐就是了,不急在一时。”
孟玉拆敛笑,“多谢表哥。”
作者: 来啦~
第26章 交情?
回院子睡了一觉, 起来已经是午后,房间四处窗户大开。孟玉拆住的院子在西园往里面, 靠近后街的地方。
房子后面有一个小型池塘, 岸边生着些芦苇、荇草,暑天最易招惹些虫虫蚊蚊。孟妈妈便叫几个丫头用软烟罗铺了一层窗纱, 既通风又防蚊虫。
白露在窗根底下做鞋子,听见床帐子后有动静, 倒了一杯冷茶, 孟玉拆接过来一口喝了个干净,“什么时辰了?”
白露往前头瞧了一眼正厅的挂钟, 笑道:“丑时末了(三点)。”
孟玉拆坐起来, 慢慢梳理凌乱的头发, “前头有人来没有, 大夫人可回来了?”
“都是些府里来串门的,姑娘睡了,我没叫她们打搅。这个时辰想必该回来了, 还没听说呢。”
孟玉拆点点头,叫白露服侍着起来穿了衣裳。
午后正是闷热的时候,老夫人的前院是一个回字形状,中间一条小甬道, 廊下一座小桥。桥下从山涧引进来水, 庭院的假山石上哗啦啦的淌下来一条小溪。
廊下有丫头婆子瞧着猫狗打架,门前站了两个人,正是琥珀跟刘妈妈。刘妈妈跟在大夫人身边形影不离, 她在这里,看来大夫人回来了。
时常屋里伺候的丫头这会儿都在门外候着,孟玉拆一思索,便知道想必是大夫人有什么不方便其他人听的话要跟老夫人说。
她也不进去了,走到廊下去看那些倦怠的鸟雀。琥珀跟刘妈妈守在门前,原还想着找个什么借口拦人,当下笑道:“咱们家表姑娘事事周到通透,不怪老夫人疼爱。”
刘妈妈随和一笑,“正是呢,大夫人也说表姑娘仁善,玲珑心思,方方面面都想得到。”
随即又叹了一口气,往紧闭的房门瞧了一眼。今儿她随大夫人到长公主府,应邀前来的人家不少,她家大姑娘在里头也算数一数二。
从长公主招待安国公府的态度便瞧的出来,大姑娘风华超群,大夫人瞧在眼里,喜在心里。
本来都好好的,要开席的前夕,大姑娘随着舞阳郡主出去了一趟,回来之后便见舞阳郡主脸色难辨。沈家随去的人一头雾水,在长公主府,也容不得放肆。
期间长公主有什么话要说的模样,偏偏不开口,还是大夫人有决断,在要离开时悄悄问了几句。大长公主瞧着面色为难。
这一次大家心照不宣,谁都知道是在给皇家挑儿媳,自然不能马虎。是以每人的生辰八字都要经过严格的筛选。
请的人便是济远寺的悟智大师,沈清兰随舞阳郡主出去好巧不巧遇见正在招待悟智大师的公主府郡王。
舞阳郡主也是个调皮的,拉着沈清兰悄悄躲在后头,恰恰听见悟智大师说的话。
大夫人虽不知晓是什么批命,但瞧长公主神色隐晦,便知道不好了。
大夫人福了一礼,微笑道:“我也断不能全信那个,只是公主话说一半实在叫人心焦,还请公主解了我这疑惑,臣妇感激不尽。”
长公主也觉得这事做的不像话,本来悄悄的请大师看一眼,不行的不动声色的刷下去。偏偏舞阳那丫头莽撞,拉着沈清兰听了个正着。
她尴尬笑道:“其实也不是不能告诉你,大师的意思呢,你家大姑娘是极好的,难得的宜家宜室。只是说这几年时运不济,晚几年成婚便大富大贵,顺顺遂遂。”
沈清兰站在不远处,看见大夫人一脸严肃的拉着长公主说话,心里的不甘沸水一般沸腾。费了多少心力安排,先将消息卖给悟智,叫他在徐阁老跟前去讨个好。
既成全了他,也于她有利,就等着这一日长公主请悟智大师看字的时候。说一句她如今八字与皇家相冲,晚几年成婚贵不可言的话。
临了临了,悟智大师方才说出那话,公主府的小郡王竟然带了云生子进来。这位云生子乃是与悟智大师分庭抗礼的道家仙师。
早几年在民间宣扬道法,渐渐声名鹊起,永嘉帝找人炼丹,有人将他举荐上去。便叫他乘了风,此人诡谲聪颖,能言善辩,是永嘉帝跟前的大红人。
顺天府一座恢宏大气、金碧辉煌的玉皇庙,满城侧目,万人巴结。沈清兰想到他就气的牙痒痒,前世永嘉帝被贤王囚禁,后者以摄政王的身份入主朝廷。
先前跟永嘉帝亲近的云生子竟然毫发无伤,成了以阴狠毒辣著称的贤王军师,便足见此人见风使舵、阴奉阳违的本领。
今日对方一句,‘若要富贵安泰,沈家大小姐今生恐怕都与皇室无缘’,不是彻底断送了她往后嫁给赵楚铮的希望。
大夫人从长公主嘴里得知云生子的话,脸色一沉,勉强笑道:“我是不信这些的,既然是云道长说的便罢了。今儿晚了,臣妇告辞。”
长公主将人送出院门,转身气道:“去把小郡王给我带来!不知道今日府里宴请的都是娇客,他把云生子请来干什么?”
其实是因为长公主一早决定请悟智大师来坐镇,小郡王是唯恐天下不乱、爱看热闹的性子,专程邀云生子来打擂台的。
底下人自然不敢这么回话,只小心翼翼道:“郡王也是从太后宫里出来遇见了云道长,顺嘴请他来。”
长公主扶额,还好沈家大夫人没说什么。只要她把这里的消息截住,不要外传,只叫宫里知晓,想必也没什么。
没了沈清兰,世家贵女多得是,皇家子弟还怕没有妃嫔?
“……娘说说这都是些什么事,前儿悟智大师给二丫头下那样的批命,今儿云生子又编排清兰,咱家的姑娘八字都叫说成什么了。”大夫人倦容明显。
老夫人靠着锁子锦靠背,脸上的褶皱仿佛都沉静了,默了一会儿,“你也不要想太多,就是这样的批语只要不传出去,谁知道呢?过会儿你派人跟阿素一道,去公主府走一趟,长公主是伶俐人,她知道分寸的。”
这是要叫陈妈妈去讨一个封口的示下,大夫人蹲身一福,“多谢娘为清兰着想。”
“有什么打紧,都是我沈家的姑娘。既然悟智大师说清兰不宜早嫁,你就用这个借口罢,皇家进不去也罢了。”老夫人声音低微下去,显见的累了。
大夫人还不甘心,沈清兰身份尊贵,在往前走一步未尝不可。她跟侯爷都乐意叫她嫁进皇家,如今是可惜了。
老夫人见大夫人杵着不走,脸色沉厉道:“你们的闺女,指望她好无可厚非,可也要瞧瞧形势。如今东宫虚位,几位皇子都成年了,往后的事情瞬息万变,不是你们想的那么简单。公爷回来了,叫他来我这里一趟。”
大夫人连忙诚惶诚恐的应下。
沈清兰一直在屋里等消息,静静的坐在桌前想事情,仔细理了一遍。虽然出了云生子这一道岔子,好歹她不会在明年嫁进皇家了,远离了五皇子,便远离了前世的悲剧。
至于云生子说的这一生想要平安富贵,都不要打皇家的主意,她根本不放在心上。重生回来她便知道,谋事在人成事也在人。
她知道往后一切的大事,所有人的结局,处在常人难以望其项背的高度,为什么不能为自己拼一把。
芙蕖掀开帘子,见沈清兰端坐,便站在门边等她回神。沈清兰眼角一瞟,“怎么样?”
“夫人回来便进了老夫人的院子,关起门说了半个时辰,出来之后脸色轻松。过了一会儿,老夫人院里的陈妈妈带咱们刘妈妈便套车出了门。”
听芙蕖这样一说,沈清兰便知道陈妈妈带着老夫人的面子去善后了,毕竟老夫人出自另一个大长公主府,说起来还是长公主的亲姑姑。
晚上老夫人屋里传话,今儿身子不适,免了请安,孟玉拆便回了院子。
谷雨兴冲冲的进来,挤到白露身边坐下,“方才我跟二夫人房里的杜鹃从东院回来,大夫人今儿一回来便躲进老夫人院子,足足半个多时辰才出来。二夫人四处派人去打听,我跟着听了一耳朵,姑娘猜怎么着?”
白露一个板栗子敲下去,笑道:“要说就快些说,少拿姑娘寻开心。”
孟玉拆也笑道:“快说罢。”
“我的个乖乖,悟智大师是真厉害,前儿说咱们二姑娘八字硬,今儿又说咱们大姑娘要晚嫁才能富贵。你们说他是不是跟咱家姑娘有仇,幸好姑娘没见过他。”
白露皱眉,“少胡说了,这样的事情你就知道了?”
孟玉拆疑惑的也是这点,长公主替皇家选媳妇,便是请了悟智大师去瞧八字看面相,该是悄无声息,断不能闹的人尽皆知。
怎么二夫人叫人去打听就知道了,谷雨一个小丫头还听到了,处处蹊跷。这样于世家贵族面子有碍的事情,怎么能传出来?
大夫人不会不为沈清兰考虑,即使晚嫁这话无关紧要,拿在嘴上说也不好。除非为了掩盖更加叫人不堪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