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不想死——衣青箬
时间:2020-03-31 09:13:07

  
  傅瑞立刻就闭上了嘴。
  
  疑惑归疑惑,但他办起事情来却还是非常利落的。不过两天时间,后花园与贺卿精舍相接的那一面墙壁就被打通,修出了一道门。这门不用的时候可以锁着,前面又移栽了一架蔷薇,遮挡住视线,可以最大限度避免被人发觉。
  
  傅瑞此刻也已经知道对面是哪一户人家了,更感慨自家先生的能耐。不娶就算了,一娶就是一位公主,而且还不是寻常的公主。
  
  跟邱姑姑不同,傅瑞作为顾参政的脑残粉,对朝堂上那些麻烦,并不那么担忧。宫中没有了贺卿,自然有张太后理政,顾铮就算不能留在政事堂,也可以凭借自己的影响力,隐于幕后遥控指挥朝堂,并不会受到太大的影响。
  
  他脑子里自然也闪过类似“既然已经两心相许为何不直接成亲”之类的疑惑,但也没有深想,反正只要听顾铮吩咐就是了。
  
  考虑到贺卿的身份,傅瑞还十分贴心地将门锁换成了京城里近来流行的双面锁。自从工匠的地位提升,京中时不时就能出点新鲜东西,这锁就是能工巧匠打造出来的,门里门外都可以用钥匙开门,十分便利。门装好之后,傅瑞就将仅有的两把钥匙上交给了顾铮。
  
  顾铮亲自去看过一次,放下了心,又让人将靠近门的这一片地方划出来,打算在这里建几间屋子,方便贺卿过来游玩小憩。不过寻常的屋子他看不上,想要建一栋竹楼,因此还需要费些功夫。
  
  门装好之后,顾铮便给贺卿传了消息,让他抽空过来相见。
  
  这天晚上,两人在精舍里见了面,顾铮便将其中一把钥匙交给了贺卿。
  
  贺卿道,“我平日里难得出宫一趟,恐怕也没时间去那边打扰。何况顾府人比这边多,人多眼杂,也不方便。”
  
  话虽如此,但她还是伸手把钥匙接了过来。有没有时间去,会不会去是一回事,有没有钥匙又是另一回事。拿了钥匙,就是得到了过去的许可,彰显她这个隐藏的女主人的身份。
  
  将钥匙收好,贺卿又道,“精舍这边安排的人都是稳妥可靠的,平日里也不会到第二进院子里来。咱们待在这里,不会被人打扰。”
  
  顾铮闻言笑道,“要见阿卿一面,也着实不容易。”
  
  贺卿嗤笑,“顾先生家的门禁,似乎也没比我这里好多少?”
  
  说笑归说笑,但顾铮明白贺卿的意思。这是一个安稳的、长期的居所,有了这个地方,往后两人就可以有规律地见面,不需要临时仓促地寻找地方。
  
  在两人之间的这种关系之中,稳定是非常重要的特质,意味着这段关系可以平稳地延续下去。
  
  所以此时此刻,顾铮打量着屋子里的布置,一一将之记在心里,一边琢磨着哪里有可以改进之处,一边将心神慢慢放松下来,有了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但这件事情解决了,又有新的问题要提上日程,比如两人之间该怎么更进一步?
  
  这种事情肯定是要跟贺卿商量的,但贸贸然提出,顾铮又觉得不太恰当。他想了想,看看外面的天色,忽然开口提议道,“时候尚早,阿卿可想上街走走?”
  
  这提议虽然有些突然,却是正和贺卿的心意,所以她没有拒绝,而是欣然同意。
  
  两人各自出了门,在街口汇合,而后便往街上行去。
  
  顾铮明显是早就已经想好了目的地,所以直接让人驾车往那边走。贺卿见状也没有在意,没头没脑的提议要上街,很显然是有目的的。既然如此,她自然不会阻拦,反正到时候就会知道顾铮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了。
  
  不过到了目的地,贺卿到底还是吃了一惊,因为顾铮带她来的不是别处,而是码头。
  
  各地船只通过河道前来京城,大多会在通县的码头停留卸货,只有一部分有门路的可以直接进京。除了宫里的船之外,沿河一带,也有大大小小的码头,可以停泊各家的私船,装卸自家的货物。没有关系的船就算开进来了,也无处可以停泊。
  
  顾铮带她来看的就是这些私人码头。
  
  虽是私人的码头,但在这里上工卸货的却并不是自家仆人和伙计,大部分都是临时工。这些人由包工头管理,有活的时候就被召集过来,没事做就各自散去。
  
  虽然两人来到这里的时候,时间已经不算早了,各个码头却还是非常繁忙,熙熙攘攘,十分热闹。
  
  “自从第一次海贸之后,就连国内的商业都跟着兴盛了许多。这些码头每日的吞吐量,几乎都是过去的两倍,即使如此,也还是有许多船只进不来。”顾铮介绍道。
  
  贺卿知道海贸会给本国商业带来一些刺激,令其发展,却没想到效果竟然有这么好,也不免心下赞叹。
  
  码头上乱糟糟的,两人并没有停留太久,又转道去了街上。
  
  街市上自然也是热闹的,人口似乎比之前贺卿所见多了许多,精气神也不大一样了。从前天子脚下的百姓们,过日子总有种优哉游哉的感觉,凡事都不着急。如今却是脚下生风,一个个精神抖擞,风貌大不相同。
  
  走了一会儿,顾铮见前面有个十分熟悉的摊子,正是上回他吃过的排骨炖藕块,便拉着贺卿上前。
  
  “这一家的排骨炖莲藕味道十分不错,阿卿也尝尝看。”顾铮介绍道,“虽然不及宫中的御膳精细,却难得原料新鲜,用量十足,滋味也好,偶尔改善一下口味也不错。”
  
  他一边介绍,一边用帕子擦了凳子和桌面,才请贺卿坐下,显然担忧她不习惯这样的路边摊。但贺卿连战场都去过了,自然不会在意这些。何况她自己心里,其实对民间的生活是很感兴趣的,因而十分坦然地坐下,似乎对周围的环境浑然不觉。
  
  顾铮见状,不由低头笑了笑。是自己太过小心了,贺卿虽然出生好,但也不是没有吃过苦,更不是不能适应环境的人,若太过小心翼翼,反而是看轻了她。
  
  他招呼老板娘点了单,付了钱,才在贺卿对面坐下来,“我也是上回偶然经过,尝了一次,觉得味道很好,念念不忘,因此总想着带阿卿再来尝尝看。”
  
  而贺卿却正在看摊主夫妻。这摊子上招呼客人的是女主人,男主人看着倒是木讷了许多,只是守在摊子前。但对着女主人时,脸上的表情都生动了许多。此刻两人凑在一处说话,女主人抬手去给他擦汗,虽然动作很平常,却叫人觉得他们之间的气氛十分和谐,恩爱非常。
  
  贺卿有充分的理由怀疑,顾铮特特带自己到这里来,不单是为了长这排骨莲藕汤,也是为了这对恩爱的普通夫妻。
  
  果然,顾铮顺着她的视线一看,便笑着介绍了起来。这夫妻两个,虽然是京城里再普通不过的一对,却也有他们自己的故事,男主内女主外,共同承担起了养家糊口的责任。
  
  顾铮借着这个机会将自己当时的感悟说给了贺卿听,“其实只要同心同德,谁负责做什么反倒不是那么重要了,是不是?”
  
  “所以玉声就是这么想通的吗?”贺卿又看了一眼,低声笑道,“如此说来,我倒该谢谢这对夫妻了。”
  
  “是我该谢谢阿卿才是。若不是遇见你,我或许到现在还是糊里糊涂地过日子。”顾铮感慨道。
  
  虽然对他们这种人来说,情爱并不是最重要的部分,也不会成为生活的重心,因此以前的顾铮也一直不觉得有必要去接触,但只有真的拥有了,才会明白,有和没有中间的差距有多大。
  
  他险些就错过了贺卿,其中的种种感慨,实在不足为外人道。今日带贺卿过来,也是一时心血来潮,想要向她展现了自己漫长心理历程之中这至关重要的一环。
  
  没一会儿排骨莲藕汤就被端上来了。贺卿尝了一口,滋味果然不错,她慢条斯理的喝着汤,又对顾铮道,“这一路行来,码头上,街市上,似乎都有不少人正在使用铅笔,连这里的摊主也在用,这应该是玉声的手笔吧?”
  
  “瞒不过殿下。”顾铮微笑道,“我之前对殿下反对做这件事,后来想想,却是我太过狭隘了。推行此事未必就要闹得满城皆知的地步,你看,从这些底层民众开始,叫他们先适应这种方便好用的新东西,其实也并不难。等他们习惯了用铅笔,自然会有更多的人学会识字写字。”
  
  这种潜移默化的做法,悄无声息就让一切发生了改变,大多数人甚至根本不可能察觉到。等到他们发现这种变化的时候,底层百姓的识字率已经越来越高,会成为无可阻挡的趋势,纵然文人士子们在大楚的地位再高,也压不住这股潮流。
  
  其实这也正是贺卿的打算,但以她的身份,很难在民间推行这件事,由顾铮来做就好的多。因此听顾铮这么说,她不由含笑道,“玉声有心了。”
  
  顾铮道,“除此之外,我也正在令下面的人改进造纸的方式。如今读书难,无非是因为花费,大部分普通人都付不起。有了铅笔已经大大降低了成本,如果还能有便宜得叫所有人都买得起的纸张,想来发展只会更快。”
  
  大部分时候,东西的售价都会受到产量的影响。一年只能出产很少一点的宣纸,价钱自然很贵,若是能够用机器量产,售价就会迅速降低到所有人都能负担的程度。
  
  顾铮在此时把这件事说出来,自然是因为研究已经有了进展。到目前为止,生产纸张的成本已经大幅降低,只是要批量生产还有些麻烦。
  
  不过向贺卿报喜,这就已经足够了。
  
  “玉声如此将百姓放在心上,是我大楚之福。”贺卿笑道。
  
  顾铮摇头,我也只是受殿下启发,略尽绵薄之力罢了。有些事,只能在朝堂上自上而下地推广,另一些却更适合在民间自下而上地普及,我也不过是勉力一试,没想到效果这么好。”
  
  顿了顿,他又问,“不知这与殿下的设想是否相合?”
  
  “自然是相合的。”贺卿道,“玉声大才,旁人不能及。”
  
  顾铮这才看着她道,“若果然我所做的事对阿卿而言有一点好处,不知阿卿是否能答应我一个请求?”
  
  他言语间有一点迟疑,让贺卿意识到,这或许就是他今天绕了这么大的圈子,最终想要达成的目的。只是费了这么大的功夫,却不知他究竟想要什么。不过不管想要什么,贺卿相信,总归不会是毫无缘由的要求,因此点头道,“那要看玉声的提议是什么了。若能做到,我自然在所不辞,若是不能,也只能辜负你的信任了。”
  
  “我怎么舍得叫阿卿为难?”顾铮道,“这件事你一定能做到。我……只是想收回一句之前对阿卿说过的话。”
  
  贺卿不由面露惊讶之色,“收回一句话?”
  
  顾铮点头。
  
  “却不知玉声想收回的是哪一句?”贺卿问。
  
  顾铮放下了筷子,看着她的眼睛道,“我从前对阿卿承诺说不想要名分的那一句。”
  
  贺卿刚刚喝了一口汤,听到这句话陡然被呛住,咳了出来。她连忙抽出帕子捂住嘴,到底没有太过失态,但喝下去的汤有一部分呛进了气管里,还是弄得她连连咳嗽不止,很快脸颊就因为充血而变红,就连眼眶也跟着湿润起来。
  
  见她反应这么大,顾铮似乎也有些担心,抬手在她背上轻轻拍了两下,“我也只是提议,阿卿若是不愿意点头,我也不会强求。”
  
  贺卿慢慢将咳嗽的冲动平复下来,又端起旁边的清水喝了一口,这才问道,“玉声怎么突然有了这样的念头?”
  
  顾铮道,“人心贪婪,得寸进尺。我也是个俗人,自然未能免俗。当时我说那句话也是真心实意的,只要能待在殿下身边,即便没有名分,就算只是看着殿下,也当心满意足了。可是蒙阿卿不弃,愿意接受顾铮的心意,我才发现,一个心愿被满足,就会有新的想法冒出来。得到了阿卿的青睐,我自然也要为我们的将来考虑,无法再不求名分了。”
  
  到底是出尔反尔,他这番解释的话说得非常艰难,语气中还有几分涩然。
  
  倒是贺卿听了这个解释,松了一口气。
  
  “什么名分的话,不过是随口说说罢了,但玉声想要的名分又是什么样的?”她问。
  
  两人想要成婚,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在这种情况下,贺卿对顾铮的想法也有些不解。如果不能昭告天下,所谓的名分又当如何证明?
  
  顾铮道,“阿卿放心,我并不是想对外公布,那样影响太大了,一时承受不起。我只是……想与阿卿更加亲密。至少该有个仪式,证明彼此的关系。就算外人都不知道,我们自己心里却很清楚。”
  
  贺卿闻言不由沉默。
  
  她心里其实是很感动的,依顾铮的行事风格来看,他实在不是什么温文守礼的谦谦君子,更很少坚持所谓的圣人之教,对这些规矩礼仪,一向是有需要的时候就拿来用,其他的时候就会毫不犹豫地抛开。所以此刻,顾铮如此束手束脚,非要用仪式来证明彼此之间的关系,恰恰说明了他对贺卿情意,不愿意以寻常的态度对待她,以免会显得轻慢。
  
  一个人能被别人如此在意,自然是令人开心的事。
  
  她半天没有反应,顾铮在她的沉默之中却渐渐不安起来,开口唤她,“阿卿,你若是不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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