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不想死——衣青箬
时间:2020-03-31 09:13:07

  
  以贺卿的身份来说,要跟顾铮冷战,实在是太容易了。
  
  只需在他请求单独奏对的时候拒绝,晚上不出宫去过夜,顾铮甚至找不到跟她说话的机会。毕竟在所有人看来,他们的关系是对立的,他也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表现得太亲密。
  
  所以在第一次尝试单独奏对失败后,顾铮就立刻转变了方法,开始在自己的奏折里夹带东西。
  
  倒也没有为自己解释,而是写下一首诗,一段词,又或者一则小品,多是他日常的一些感悟。这些话,以前顾铮也会跟她说,但都当做是闲谈。如今这般字斟句酌的写下来,竟有了一种说不出的仪式感。
  
  到得现在,贺卿的气已经没有多少了。
  
  其实她气顾铮,也不过是觉得他是抢了她要说的话,该做的事。可顾铮这么做其实是为了贺卿,跟她争着背骂名,贺卿固然生气,但却也不是不感动。
  
  她觉得以自己的身份,即使什么出格的事情都不做,后世留下来的评价估计也是毁誉参半,所以也没有多少抢救的想法,倒不如趁着现在还在位置上,替小皇帝将基础都打好,有什么骂名自己担着便是。
  
  在顾铮这边,也是一样的道理。
  
  他是文人,名声更紧要,所以虽然是“对立”,但贺卿总会有意识地将更有利的一边让给顾铮。
  
  像这回推广基础教育的事,表面上是利国利民,千秋之功,但实际上已经隐隐触动了整个统治阶级,尤其是士族阶层的利益,必然会引来他们的警惕与防备,自然是贺卿来提出更合适,而顾铮作为文官之首,天然就应该站在另一边。
  
  顾铮显然也了解这一点,所以事先甚至没有跟贺卿商量过,直接在朝堂上提了出来,打了贺卿一个措手不及。
  
  贺卿当时几乎有种眼前一黑的感觉,气得神志都没那么清醒了。
  
  但过了一段时间,心平气和了,再来看,就更能够从中看出顾铮的用心。所以贺卿翻了翻手里的奏折,便吩咐道,“请顾先生进来。”
  
  这几天贺卿跟顾铮别苗头,满朝上下都知道,秘书监的人自然也很清楚。大家都知道贺卿的心情不怎么好,所以出来进去,都是小心翼翼的。就说顾铮来了这种事,也只有邱姑姑和赵瑾瑜敢上前禀报。
  
  所以此刻听到她这句吩咐,所有人简直如聆仙乐,脸上都露出放松欢喜的神色来。
  
  “我记得当初要修造铁路,顾先生是反对得罪激烈的。如今主动提起这个计划,莫非冶铁厂的出产已经足够了么?”贺卿让人赐了座,公事公办地讨论起顾铮奏折里的事来。
  
  要说贺卿最佩服他的地方,那就是即使一天上三道折子,每一道都夹带私货,但他每一道奏折,却都必然是言之有物,可以拿出去给所有人看的,绝不给人留下任何把柄。
  
  这一次自然也不例外。他在奏折中提出了一个铁路建设的计划。
  
  荆湖路今年又将开垦上百万亩土地,粮食产量持续增加,之后将会成为整个大楚的根基,所以顾铮提议,先将从西南往荆湖的铁路修建完毕,确保每年都有足够多的肥料运到,保证粮食产量。而后,他建议将京城作为南北运输和交通的中转站,往各个方向分别修造几条铁路。
  
  整个计划预计在几年内完成,到时候,不管是江南的丝绸,西北的棉花,荆湖的粮食还是其他地方的特产,都完全可以在短时间内转运到其他地方去,极大地提升国内的物资交换。
  
  而天子之都的京城,作为中转站,也必将成为大楚最繁华的城市,远胜沿海三个通商港口。这样,可以确保京城对大楚的绝对统治地位,而不至于因为海贸的关系而必须要将重心南移。
  
  顾铮道,“火炮已经改进完毕,接下来只需要每年出产一定数量即可。如今大楚声威赫赫,不管是哪一边的敌人,想来都会消停一阵。这种战备物资数量不必太多,最大的用处还是震慑。多出来的铁,自然可用在其他地方。”
  
  交通的重要性,随着大楚的发展,越发凸显出来。
  
  要保持京城对各地的绝对统治,信息就决不能够滞后。如今沿海一带欣欣向荣,可以称得上是日新月异,若是不能及时了解这些变化,还像之前那样一份政令在路上走上一两个月,必然会出问题。
  
  “既然预算足够,那就拟个具体的章程上来,让工部和户部配合,做个预算和工期计划。”贺卿道,“不过还有个问题,以后铁路必然会越来越重要,又与驿站分属不同体系,是否需要成立一个新的部门来管辖?此事你们也先议一议。”
  
  “是。”顾铮应了。
  
  正事谈完,顾铮没有告辞,贺卿也没有让他走的意思,气氛一下子凝滞起来。殿内众人察觉到这一点,纷纷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他们。
  
  两人估计要吵起来了,他们在场并不合适。只有两人的话,就算有些不合规矩的地方,也没人能说什么,把气发出来自然就好了。
  
  秘书监的老人们都已经习惯了,倒是新来的几人有些惊慌,低声询问前辈,“不会出什么事吧?”
  
  “当然不会。”前辈们一脸见怪不怪的表情,“殿下与顾平章商量政事罢了,只是涉及机务,咱们不方便在场。都是有身份的人,难不成还能打起来?”
  
  殿里的确没有打起来,或者说“打”的方式与众人所想的不太一样。
  
  贺卿被压在椅子里,挣扎不得,顾铮一条腿跪在椅子上,上半身倾下来,将她完全笼罩住,一只手托在她脑后,用力地亲吻她。殿内只有两人的喘息声,直到这个吻就要失控,才不得不分开。
  
  顾铮另一只手不自觉地在贺卿背上摩挲着,眼睛在极近的距离与贺卿对视,低声道,“今晚回家。”
  
  “嗯……”贺卿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借力,勉强维持着身为护国长公主的尊严,“可知错了?”
  
  “知错了。”顾铮无奈地笑起来,又在她唇上亲了一口,“你怎么这么不肯饶人?”
  
  “现在也没饶了你,且看晚上吧。”贺卿道。这里不是算账的地方,到时候不把事情说清楚,她的气可不会消。
  
  “任由娘子处置。”顾铮在她耳畔暧昧地道。
  
  贺卿瞪了他一眼,气喘匀了,立刻伸手把人推开,“好了,你走吧,待的时间太长了容易引起误会。”毕竟两人现在还在冷战期。
  
  这种冷战,是私底下的,也是表面上的。
  
  当时为了不让顾铮被所有人针对,她骂得可是一点都不客气,简直将顾铮说成了沽名钓誉,为了所谓“圣人之功”便罔顾朝廷,罔顾现实,罔顾万民的奸恶之人。
  
  但效果也的确很好。
  
  本来这种教化之事,虽然隐隐为文人集团所排斥,但未必人人都看得清楚这一点。而这种泼天的功劳,有的是人想要。如果贺卿赞同,说不得众人就联合在一起反对了,但她反对得如此剧烈,反倒让文官们都聚拢到了顾铮身边,支持此事。
  
  一旦这种思想成了大流,即使还有些人感觉不妥,也不能说出来了。
  
  这几日贺卿对顾铮的不假辞色,更是加剧了这种思想的蔓延。所以在这个节骨眼上,两人的关系可以缓和,却不能好起来。所以顾铮也不适合在咨平殿停留太长时间。
  
  “早些回来。”顾铮直起身,先替她整理了一下刚才弄乱的头发和衣裳,才低声道,“我在家等你。”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秘书官们便见顾铮开门从殿内走出来,身姿挺拔,如松如竹,面上的表情很平静。虽然什么都看不出来,但众人都不由松了一口气。看不出来,说明这次见面很顺利。
  
 
  ☆、第140章 卿卿我我
 
  
  贺卿进入精舍时, 险些以为自己走错了门。
  
  不过几日没来, 院子里的原本才打了苞的花已经完全盛开了, 看上去一片姹紫嫣红,像是仙子肩上的云霞落入了这一方小院之中。
  
  屋子被重新装饰过, 原本廊庑下除了廊柱之外,其他地方都是空的,如今却安装上了活动的雕花木门,将廊下的地方隔出了一个独立的空间,摆上了藤编的桌椅,一半掩映在花木之中,更显清幽宁静。
  
  一过穿堂,便见顾铮背对着坐在藤椅上。
  
  他换了家常宽大的袍子, 也没有束发,如墨的青丝垂落下来,衬着简素的宽袍大袖, 身上没有半点饰物, 却越发显得整个人气质高华, 卓荦不群, 如同从魏晋风度之中走出来的世家公子。
  
  即使从贺卿的角度,根本看不见正面,也叫人相信那必然是个风华卓然的男子。
  
  顾铮在弹琴。
  
  贺卿侧耳听了片刻, 辨认出来他弹的是《春江花月夜》,脸上不由露出微笑。她摆摆手,让其他人下去, 自己却也不急着过去,就站在原地聆听。
  
  一曲终了,周遭的空气之中似乎还残留着琴音的余韵,在院子里回荡着,叫人一时难以回神。
  
  暮色渐渐垂落下来,院子里种了两株香樟树,馥郁的香气渐渐蒸腾弥漫而出,遍布整个院落。贺卿顺着洒满香气的青石路面往里走,到了廊下,顾铮也正好站起来,回身看向她。
  
  两人对视片刻,顾铮朝贺卿伸出手。贺卿抓住他的手借力,被顾铮拉了上去,省了走台阶的那一段路。
  
  这个动作,将之前仿佛凝滞起来的气氛打破,就连空气似乎都活泼了起来。贺卿左右看了看,笑着问,“怎么弄成这样了?”
  
  “喜欢吗?”顾铮拉着她坐下,道,“只是觉得可以略微改造一下,如今天气暖和了,在这里打发时间更好。闷了一个冬天,难道你不想看看外头的景散散么?”
  
  贺卿怀疑地看向他,“是你的主意?”顾铮实在不像是会在这种事情上花费心思和时间的人。两人在一起那么长时间,他多半时候取悦贺卿的方法,都是送礼。礼物倒是常常别出心裁,但时间久了,也没有太多花样。
  
  “阿卿非要说出来么?”顾铮脸上露出一点无奈的笑意,“我这是在讨好你,难道你看不出来?”
  
  “唔……”贺卿靠坐在藤椅中,端起桌上的茶水抿了一口,舒服地眯了眯眼睛,终于将话题转回了正事上,“你提醒我了,咱们还有账没算完呢!”
  
  顾铮知道这一番解释必不可少,便也正色道,“这件事早晚要做的。由我来提出,比阿卿更合适。”
  
  这毕竟是能够动摇大楚整个统治阶级的事,顾铮来做,无非被人骂几句急功近利,目光短浅,居心叵测,但贺卿作为皇室的代言人,去做这件事不但会被抵制,也会动摇朝臣们对她的信任。“
  
  没有事先与阿卿商量,是我的错。不过我若说了,你必然不会答应,只得先斩后奏了。”顾铮的态度十分诚恳,“我已知道错了,还望娘子大人大量,原谅我这一遭。”
  
  “怎见得我就不会答应?”贺卿哼了一声,“你这样好的口才,怎么不能说服我?”
  
  “再好的口才,在阿卿面前也无用。你开了口,我又怎能自作主张?”顾铮无奈地道,“我知道阿卿一片维护我的心思,但我又何尝不想维护阿卿?”
  
  “你应该知道,这会让你的立场变得很尴尬。群臣之首的宰相,如果得不到下面的人支持,那你再想办事就很艰难了。”
  
  “殿下不是维护了我么?”顾铮道,“我知道殿下必不会撇下我不管。你我配合,自然能将事情圆满解决。”
  
  “万一我没配合你呢?”贺卿反问。
  
  顾铮笑了,“阿卿不会舍得的。你既不舍得我,也不舍得这天下万民,所以只能配合我了。”
  
  他坐在贺卿对面,但这藤编的桌子实在不算宽大,两人这么相对而坐,距离本来就不远,顾铮说话时还故意将身体撑在桌面上,距离贺卿就更近了。说到最后一个字时,两人的脸已经几乎贴在了一起,顾铮的气息如影随形,将贺卿包裹住。
  
  香樟的气息闻久了叫人有些眩晕,贺卿觉得自己身体都跟着软了下来。
  
  “说正事呢……”她抬手去推顾铮。
  
  “这也是正事。”顾铮握住她的手,吻跟着落下。
  
  贺卿轻轻挣了一下,没挣开,就放弃了。这是在他们自己的屋子里,不必像是在咨平殿那样克制,这样想着,她的身体完全放松开来。
  
  吻了一会儿,顾铮将她打横抱起来,进了屋。
  
  匆匆一扫,贺卿注意到屋子里的摆设也变了许多,但旋即她的思绪就被顾铮的动作攫住,再也分不出一丝神智来注意周围的环境,完全沉浸在了席卷而来的漩涡之中。
  
  等到雨歇云散,贺卿昏昏沉沉地陷入床铺之中,临到睡过去之前,才听见顾铮在她耳畔低声道,“偶尔也该允许我替阿卿趟一趟前头的路,好叫你走得更顺遂。”
  
  这家伙跟自己在一起的时候,原来那么不自信的吗?这个念头在脑海中闪过,贺卿觉得自己应该说点儿什么来安抚顾铮,但还没来得及开口,整个人就已经陷入了黑甜乡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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