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不想死——衣青箬
时间:2020-03-31 09:13:07

  
  或许他们的本意只是讨个说法,可是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则必然不能善了,因为这是藐视公门,也是对官府和朝廷的挑衅!
  
  ……
  
  “说说吧,此事该如何解决?”贺卿将几封奏折扔在桌案上,神色淡淡地道。
  
  赵瑾瑜上前将奏折拿起来,送到下面的几位政事堂宰执手中,正好一人一本。几人交换着,很快就把奏折看完了。
  
  这几封奏折,分别是江南路各个衙门送上来的。
  
  其中巡抚衙门把事情说得最重,而且责任都推到了刁民身上,说是已经捉拿了首恶,下了巡抚衙门的大牢,请朝廷从严惩治,以儆效尤。其他各个衙门,则是侧重点各有不同,也有请求从严的,也有认为情有可原的,也有请朝廷考虑减税的,不一而足。
  
  另外还有两封奏折不同。
  
  其一是阳山县县令所奏,这封奏折应该是早就送上来了,刚刚才被翻出来,说是近来治下有可疑者四处走动,联络乡民。不过在这封奏折之中,阳山县县令猜测或许是倭寇在暗地里挑事,所以才上了这封奏折预警,要求朝廷责成水师衙门加强巡视。
  
  其二则是巡按御史所奏,说是近来江南异动颇多,人心浮动,恐怕会出事。同样是在事发之前就送上来的。
  
  看完了这些奏折,众人也都知道贺卿为何如此生气了。
  
  显然,这一场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暴动的事件发生之前,就已经有两人通过蛛丝马迹发现了端倪,并且上书朝廷,却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而事发之后,江南各个衙门的表现,更是叫人万分失望!
  
  “臣以为,当务之急,还是先解决暴动之事,以免民心不安。”姚敏沉默片刻,率先开口,“至于江南官场乱象,可留待日后,慢慢梳理。”
  
  反正朝廷也已经习惯了,隔一段时间,江南就要被梳理一次,换一批人。这里位置实在紧要,人人都想过去,但又人人都待不久。
  
  “那这暴动又该如何解决?”贺卿问。
  
  见众人都不说话,她不由加重了语气,“按照江南巡抚衙门的意思,严惩首恶,杀鸡儆猴?”
  
  “此事的根由不在这里,而是在免税之事。”顾铮淡淡开口,“臣当时就不同意殿下贸然推行。虽然是良策,但世间事,多不患寡而患不均,殿下免了粮田赋税,桑农棉农自然心有不满。今日是江南暴动,焉知异日不会是西北暴动?”
  
  这话就说得相当不客气了,虽然不着一字,但与指着贺卿的鼻子骂她乱来没什么分别。
  
  尤其是他话中提到西北,更是叫人不由心下凛然。
  
  江南再怎么暴动,外有水师,内有军队,最多也就是乱一下。西北又是什么概念?草原人虎视眈眈,从来没有放弃过南下的打算,一旦生乱,难保他们不会趁机南下。到时候西北军腹背受敌,会出现什么情况谁都说不好。
  
  “那依顾相的意思,是要从了那些桑农,免除桑园棉田的赋税?”贺卿反问。
  
  “自然不是。”顾铮抬了抬下巴,“虽说普天之下的百姓,都是陛下的子民,但若真把百姓当成自己的孩子,闹一闹就给一块糖,那其他孩子闹起来,又当如何?”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顾相可有良策,能解此难?”贺卿的脸色很不好看。
  
  顾铮斩钉截铁地道,“臣以为,此事的根本,也不在那些桑农们身上。单纯的严惩或是放纵,都毫无意义,反倒让人以为朝廷无人,只能进退失据!”
  
  他句句话都在反驳贺卿,众人都听得心有戚戚,心知继续这样下去,两人只怕又要吵起来,最后不欢而散,于事无补。所以参政知事张安国连忙出声道,“那不知顾相以为,此事的根本在于何处?又该如何处置?”
  
  “这就要问江南的官员了。”顾铮锐利的视线在殿内一扫,“百姓们平日里如一盘散沙,难以凝聚。如今却齐心协力,此事明显有人在幕后组织推动,试问,谁能在江南掀起这样大的风浪?”
  
 
  ☆、第145章 不安于室
 
  
  江南人口稠密, 近年来更是有越来越多的人涌入其中, 大概占整个大楚总人口七分之一左右。
  
  可是这浩如烟海的人群之中, 能够在江南掀起这种风浪、挑唆民众闹到官府衙门的,数量绝不会太多, 都是能数得出名字的存在。除了各级官员之外,也就只剩下那几个大户了。
  
  责任必然由其中一边来承担。
  
  所以顾铮这番话一出口,众人都安静了下来。
  
  做这种事,对官员没有任何好处,反而会惹来麻烦,自然不会是他们,所以就只有一个答案了。这一点,别人或许不明白, 但身处江南、耳目灵通的他们必然很清楚。
  
  但看送上来的奏折,大部分人态度暧昧含糊其辞,多少都有点儿将责任推到普通桑农身上的意思。至于真正在背后推动这一切的人, 半个字都没有提到。
  
  其中的态度, 已经十分明显了。
  
  而顾铮这番话, 无疑就是逼他们做出选择。要么把人揪出来, 要么就自己背了这个黑锅。想把事情推给朝廷,自己从中脱身,哪有那么容易?
  
  顾铮连贺卿的面子都补给, 咄咄逼人,把话说到这份上,其他人自然也不会在这个时候站出来。
  
  “既如此, 就责令江南官员详查此事吧。”最后,姚敏主动开口道。
  
  “把这些奏折也都给我送到江南巡抚衙门去,告诉他们,若是管不了江南的事,就给我滚回来,让别人去管!”贺卿道。
  
  众人低头应了,没人敢看她的脸色。虽然这件事情并不涉及各自的立场,但是大长公主和顾平章在朝堂上的争执很显然已经成了惯性,不管什么事情,都得分个高下。这一次是顾铮占了山风,贺卿的心情必然不会好,谁都不愿意去触霉头。
  
  至于因此被迁怒的江南官员们,也只能自求多福了。
  
  每个人都目不斜视,所以也没有人注意到,贺卿和顾铮的视线在空中对上,并没有燃起火药味,而是露出了一点默契的笑意。
  
  表面上是争执成了惯性,但实际上却是他们总能默契地互相配合,各自从不同的角度去看一件事情。一开始是有意为之,但久而久之,两人惊讶地发现,这样一来,竟有查缺补漏之效,可以最大限度地避免疏漏,于是争执才成为惯例。
  
  既能让众人以为他们关系不睦,又有这样的好处,何乐而不为?
  
  不过,也正是因为朝堂上没有停止过争执,所以私底下,两人的关系反而更加亲密了。大抵因为彼此都很清楚,这些争执是为了政事,该发作的都在明面上说完了,反倒更能互相体谅。
  
  这并不代表他们之间的关系融洽得没有任何问题,只是遇到问题,他们都愿意讲道理,互相说服,最终达成共识。
  
  譬如这两日,两人回家之后就总是因为第二个五年计划的安排而起争论。最过分的是有一天贺卿在梦里做了一份精妙的计划,惊醒之后,她怕等天一亮自己就忘记了,于是将顾铮也叫了起来,非要用自己在梦里得到的灵感说服他。
  
  但也许就是因为这种相处方式对彼此来说都是良性的,能够互相促进,所以这段感情也始终不曾褪色,甚至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深厚,形成了一种奇妙的默契。
  
  ……
  
  江南诸事并没有超出预料。在自己承担责任或是抓出罪魁祸首的选择之中,官员们毫无疑问选择了后者。
  
  而掌控绝对力量的官府一旦下定决心做什么事,就算是蓄养了不少家奴,在本地势力庞大的大户们,也是吃不消的。甚至因为彼此之间的了解,他们很快就被拿捏住了七寸,只能任人宰割。
  
  让这些商人们迅速地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那点儿心思,早被人看得明明白白。
  
  而朝廷大约是深谙“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的手段,降服了这些商人之后,又对他们网开一面,并没有过分谴责,甚至还替他们提供了目前困境的解决办法:不是想兼并更多桑园吗?只要提高作坊工人的待遇,让他们过得比那些桑农好太多,自然能吸引更多桑农放弃手中的土地,而选择进入工厂。
  
  虽然这样一来,得到和支出相互抵消,似乎并没有占便宜,但是在江南的话语权,却是更高了。
  
  要知道,从来都是垄断的生意更好做。
  
  而朝廷,则是趁着这个机会,推行了最低工资制度,保障底层工人的各项权益,让他们能够得到更加安定的生活。
  
  自然,这项措施又一次为朝廷收拢了大批人心,就连那些桑农们,被放出去之后也纷纷转变态度。——朝廷的政策说得分明,想要免税,可以将桑园重新改成粮田,若是坚持种桑养蚕,那就不要得陇望蜀。不过他们的困境,也不是完全无法解决。
  
  家庭式的小作坊没有任何竞争力,比不过大户,他们完全可以联合起来。大家的桑树,蚕丝和织机加在一起,规模并不弱于大作坊,若是一体收获,养殖,纺织和销售,自然能够提高竞争力。
  
  而在这样巨大的动荡之中,江南某县村民状告女儿的事,几乎没有引起太大的风浪。
  
  这个叫赵三的村民,家中有一子一女。前几年县里的黄家作坊招工,女儿赵雀儿被选入。据赵三说,女儿赵雀儿进城之后,几年来没有回过一次家,更没有往家里捎过一次钱。而她年幼时,家中曾替她定下一门亲事,如今对方家中长辈病重,要求赵家把赵雀儿嫁过去冲喜。赵三入城接女儿回家,却被赵雀儿拒绝,不肯认生父,更不肯履行婚约。
  
  因为赵雀儿手艺了得,是黄家作坊里顶尖的织娘之一,黄家自然也不肯放人,帮着赵雀儿赶走了赵三。于是赵三一怒之下,告到了县衙。
  
  不过赵雀儿对此事又有不同说法。
  
  她从几岁开始就帮着家里干活,却一直都吃不饱,什么好东西都要让给哥哥。所谓“婚事”,其实是换亲。
  
  两家都娶不起媳妇,又都有女儿,于是索性互相把女儿换给对方做媳妇,如此可以节省彩礼和聘金。只因赵雀儿当时年纪太小,夫家不愿意白白养她几年,这才没有立刻出嫁。
  
  而她的那个未婚夫,是个生活不能自理,吃喝拉撒都要旁人照顾的傻子。所以他的母亲病重,忧心无人照料,才借口冲喜要求赵雀儿嫁过去,照顾傻子并替他家传宗接代。
  
  赵雀儿当初正是不愿意答应这门婚事,从家中逃出来,后来机缘巧合加入黄家作坊,成了织娘。如今她有手艺和银子傍身,日子过得好好的,自然更不愿意回到火坑里去。
  
  这个案子并不大,却非常复杂,县令一时也决断不下。
  
  大楚虽然有律法,但很多方面都有漏洞甚或完全空白,所以断案时,律例只能作为参考,更多的则是需要亲民官自己来判断,而判断的标准,往往也是道德、情理而非法规。
  
  但是从情理上来说,两方的诉求都是对的。
  
  天下无不是的父母,赵三生养女儿,而且法律铭文规定,父母在,孩子不能留私产,他要求赵雀儿交出这些年存下的银钱,似乎理所应当。而婚姻则一向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赵雀儿也不该反抗。
  
  可父亲要把自己嫁给一个傻子,赵雀儿逃走也在情理之中,就是说到皇帝面前也能说得过去。并且这种做法,其实也暗含了圣人“小杖受大杖走”的孝道要求。
  
  于是最终,这位县令选择了和稀泥。
  
  因为婚事是换亲来的,虽然法律没有规定,但民间这种做法并不为道德所许可,所以他判定这门亲事无效。但赵雀儿的哥哥已经娶了妻,又不能把人退回去,所以他又判赵雀儿将积蓄拿出来,给哥哥做聘礼,如此一来,对方也就无话可说了。
  
  另外,因为法律规定孩子不能有私产,所以在赵雀儿结婚之前,除了日常花费之外,所有的收入都要上交给父母。
  
  其实县令这么判定,是出于好心,希望赵雀儿尽快挑一门好亲事把自己嫁出去,这样一来,出嫁女没有赡养父母的责任,自然也就不需要上交收入了。
  
  但他却忽略了婚姻大事由父母做主这一点。判决结束之后,赵三没有继续闹,却火速为赵雀儿定下了另一门亲事。
  
  这门亲事倒是样样都数得着,男方家境殷实,自身也没有任何缺陷。可因为赵雀儿个人能力出众,如今一个月的月钱有一两银子之多,所以赵三狮子大开口,要了对方一百两的聘金!
  
  直到这时,因为这一笔惊天聘礼,这件事情才终于传扬开来。
  
  就像是受到了启发,原本一直被压着的各种矛盾,忽然都爆发了出来。
  
  有丈夫不中用自己独自赚钱养家的妇人想和离,有妻子赚了钱都拿去补贴娘家引起丈夫不满,有妇人在外赚钱疏忽家务导致婆婆不满……
  
  一时之间,民意沸反,热议纷纷,众人突然发现:不安分的女人怎么那么多?
  
 
  ☆、第146章 流血牺牲
 
  
  改变总会带来恐慌, 尤其是既得利益者。
  
  天顺七年八月, 就在江南各级官府衙门焦头烂额之际, 一个意外的变故将此事推上了高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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