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不想死——衣青箬
时间:2020-03-31 09:13:07

  
  顾铮此时3已经明白,贺卿提到这何不平,恐怕不是为了帮忙,而是为了将这个人点出来。
  
  但就算知道她别有用意,顾铮也只能多谢她。
  
  何况,何不平能办事,也的确是事实。
  
  要将薛知道留在京城,其实是顾铮自己的主意。实则薛知道巴不得离了这一摊子事,回乡颐养天年。他对贺卿说已经跟薛知道商量好了,不过是随口胡说。
  
  此刻得了何不平的消息,倒是很快想了个更不着痕迹的法子。
  
  从报社离开,他就立刻去了薛知道府上,竭力劝他在陛辞时开口劝谏太皇太后,以免她以后再行劳民伤财之事。以他的身份,又是单独陛见,摆事实讲道理,又不落太皇太后的面子,她当能听得进去。
  
  这个请求,薛知道自然没有理由拒绝。
  
  到陛见这一日,一番君臣依依惜别之后,太皇太后便依着旧例,请教朝廷接下来该如何行事。
  
  一般这个时候,要致仕的臣子都会给出一点建议,然后再举荐三五个自己看好的人才,算是最后为国尽忠。而只要君臣的关系不是糟糕到看不下去,这些被举荐的人,很快便能得用。
  
  但这一次,薛知道并没有遵循惯例,而是给太皇太后讲起了古。
  
  中原历史悠久,可以讲的内容实在是太多了。而这一次,薛知道着重讲的就是后宫、外戚相关的部分,而且都是那些骄奢淫逸,以致最终没有好下场的后妃和外戚。
  
  太皇太后接触政事的时间久了,敏锐度也今非昔比,很快就意识到薛知道这是在含蓄委婉的劝谏,就是因为之前那一场典礼办得太过。
  
  她的脸色不怎么好看,但听着他举的那一桩桩一件件的例子,心里也有些没底,到底听进去了几分。
  
  薛知道说完了故事,便直接告退了。
  
  太皇太后又在原地坐了一会儿,才开口问侍立一旁的何不平,“薛相公的意思,你可听明白了?”
  
  “是奴婢之过。”何不平立刻跪了下来,“奴婢只想着为娘娘立威立势,未曾考虑到国库空虚这一点,险些误了娘娘大事,奴婢该死,请娘娘责罚!”
  
  这种事,不管对与不对,既然薛知道开了口,这个罪他就必须要请。
  
  果然,太皇太后对他这个态度很满意,摆手叫了起,才又问道,“如此说来,你也觉得薛相公这番话有理了?”
  
  何不平闻言,顿时心念电转,脑子里冒出了无数念头。
  
  薛知道委婉上谏,说的是太皇太后的错处。但太皇太后是主子,主子是不会错的,所以等于说的是他何不平的错处。是他的提议误导了太皇太后,才有如此结果。
  
  文臣和内侍的关系本来就不怎么和睦,如今薛知道又直指他的错处,虽然太皇太后并未因此见责,何不平对他也不会有什么好印象。
  
  但最后他说出口的,却是,“薛相公一片忠君体国之心,自然是有理的。”
  
  太皇太后想要的、会相信的,是能顾全大局、理清政事之人,薛知道这一番话,冒了得罪太皇太后的风险,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毫无私心。此刻若是否认了他,倒落了下乘。所以即使心里再不满意,何不平口中仍要称赞。
  
  太皇太后听得心头熨帖,想到薛知道今日之后便要回乡,这番谏言全然是为了她,为了朝廷,着实发自肺腑,便道,“你且记着,时时提醒哀家,往后行事不可奢靡,要以天下万民为重。”
  
  “是。”
  
  “可惜这般老成谋国之人,今日之后就要致仕,这番话,往后只怕也再听不见了。”太皇太后又感慨了一句。
  
  倒也不是她喜欢听别人批评自己的话,不过想到是最后一次,她心里便也宽容了许多,愿意发一点这样的感慨,以示朝廷优抚老臣之意。感慨完毕,还叮嘱何不平,“薛相公一片为国之心,连自己的私事都忘了提。哀家却不能忘,你回头着礼部拟个荫封他家中子侄的条陈上来。”
  
  何不平闻言眸光一闪,低头应了,想着自己这两日盘算的事,便试探着开口道,“这薛相公乃是惠帝年间的老臣,历经四朝,于这朝堂之上,乃是定海神针一般的人物。这突然要走,莫说是娘娘,便是奴婢心里,也着实有些惶恐。”
  
  “谁说不是?”太皇太后道,“如今朝中这些大臣,没有一个及得上他的。有那出类拔萃的,却到底没经过多少事,叫人不那么放心。”
  
  何不平本来还在犹豫,听到这“出类拔萃”四个字,顿时下定了决心,含笑道,“其实奴婢心里倒是有个小想头,只是不合规矩,也不敢开口。”
  
  “有什么话只管说便是,你什么时候也学了这种支支吾吾的做派?”太皇太后道。
  
  何不平这才道,“老奴是想着,这薛相公虽说是致仕了,但娘娘若能留他在京城多住几年,便是不预朝政机务,有他这根定海神针在,心里自然就安定了。”
  
  “这……”太皇太后不免有些迟疑,“朝臣们只怕不会同意。”
  
  “如今陛下年幼,这也是不得已的事,想来朝中大臣们必能体谅。”何不平道,"娘娘若不放心,只管上朝时叫他们商议便是。”
  
  太皇太后这才点头,“就依你所言。”
  
  何不平嘴角微微一勾,很快又压了下去。
  
  他倒要看看,这薛知道是否当真一片为国之心,甘心冒险留在京城,却什么都不求?便是他真的什么都不求,只怕时日一久,就连太皇太后心中也会心生疑窦,不会再如今日这般看重于他。
  
  不过,这只是顺带的,之所以要将此人留在京城,却是为了牵制另一个人。
  
  那个“出类拔萃”的顾铮,乃是太后娘娘一手提拔之人,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外间都说他必然是太皇太后心腹之中第一人,等薛相公一走,只怕朝中就成了他的天下。
  
  这话,何不平却是听不得。
  
  心腹之人,一个足矣,岂能有多?
  
  若太皇太后一味信任那顾铮,他何不平哪还有立身之处?留这么一个人给他掣肘,叫他不能在朝中顺心遂意,事事自决,才有自己说话的余地。
  
 
  ☆、第34章 江南水患
 
  
  说来也巧, 这边太皇太后才刚决定要将薛知道留在京中一段时间, 那边就有消息来报, 江浙一带连续暴雨,遭了洪涝之灾。
  
  大楚地大物博, 但也因此,各地气候不一。南方诸地水患频仍,北方却是时常连年大旱,闹得朝廷一年到头都在赈灾,国库多少银子,都是这般被掏空的。
  
  今年的这场水灾尤其大,眼看着不但要影响地里的庄稼收成,就连河道水位也不断上涨, 竟有决堤的迹象,由不得朝中诸位大臣们不紧张。
  
  自然降水带来的影响虽然大,但也不是不能承受。然而一旦河道决堤, 影响的就不是一家两家, 而是数州之地。而且水龙所过之地, 必定冲毁房屋, 死伤无数。
  
  虽然朝廷年年都下拨修整河道的银子,也年年都在强调治理河道的重要性,但是到了这个时候, 还是人人揪心。
  
  在这样的情况下,太皇太后提议将薛知道留在京中,得到了朝臣们的一致支持。
  
  于是, 这位才致仕了几天时间的前任宰相,又被请回了咨平殿内。
  
  江南各地的官府应对水患的经验丰富,察觉到水位上涨有异,就已经开始陆续迁移百姓,准备人工泄洪了。
  
  只不过在如今的制度下,百姓们都是地里刨食,自然安土重迁。乍然要他们迁离赖以生存的土地,难度极大,因此迁移工作推进得并不顺利。
  
  这样一来,当地官员就分成了两派。
  
  一派认为应该将所有人员都撤离出去,保证百姓们的安全,还有人留在此地,就不能开闸泄洪。另一派则认为事情紧急,把时间浪费在这些百姓身上毫无意义,应该按照既定的时间开闸,尽可能地将水患的影响降到最低。
  
  是这几百户百姓重要,还是数州之地数十万百姓更重要?
  
  两边吵得不可开交,就把这个难题送到京城来了。
  
  但是到了京城,官员们还是分成两派,照旧吵个不休,根本拿不出个合适的章程。
  
  薛知道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被请回来的。何不平的本意,是让他跟顾铮相互制衡,利用这件事,让他们二人在太皇太后面前出错。因为这种事,不管怎么选择,都不算错但又都不算对,将来清算的时候,也可以作为一件罪证。
  
  然而薛知道听完了各方陈词,却根本不加入这个战团,而是向太皇太后提议,派遣朝中官员前往当地,负责调度各种事宜。虽然现在情况还不严重,但不管是泄洪还是决堤,到时候势必要进行赈灾,朝廷离得远,总需要有知道情况的人在当地负责起这些事情来。
  
  而之前一直没有参与争吵的顾铮,不但上书赞同薛知道的提议,更是主动请命,愿意前往江南,主持救灾各项事宜。
  
  这个反应可是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别说是顾铮这样的身份,就是普通的京官,这种时候也绝对不想去南方的。天灾无情,可不管你身份有多贵重,万一出了一点岔子,那就是把命都搭进去了!
  
  这种心态,反衬得顾铮的这项请命十分高尚,朝臣们不论对他的观感如何,此刻都只有夸赞的份儿。
  
  太皇太后自然是不舍得放顾铮出去的。
  
  薛知道虽然还在京城,但已经离开朝堂了,如今她能倚重的就是顾铮,自然不愿意让他去涉险。但薛知道和顾铮数次单独奏对,据理力争,认为事关重大,如今必须要派人前往。
  
  南方人口稠密,土地肥沃,气候湿润,因此也是大楚的粮仓所在,十分富庶。大楚每年的税收,南方也占据至少七成。因此这场水患不但会影响江南,更会影响整个大楚。而且这影响不是一时的,很有可能会持续数年。
  
  天灾避无可避,朝廷能做的就是将影响降低到最小。
  
  江南如今已经快乱了套,从朝中派人很有必要。一来是让江南百姓知晓,朝廷并未放弃他们。二来也能更加及时准确的处理各种事务。三来……则是一个目前尚未提到的问题:这一次天灾来势汹汹,但其中是否掺杂着人祸,尚未可知,也需要查清。
  
  而要做到这些,没有人比顾铮更合适。
  
  他年轻,位高权重,在民间声望还很高,这个时候,由他出面,能够很好的安抚住百姓们的情绪。
  
  太皇太后虽然不愿,但也觉得他们说得有道理,再加上何不平也支持,便只得允了。
  
  当然,何不平促成此事,并不是为了天下苍生。别人都巴望着顾铮一路顺利,只有他希望顾铮最好是在江南出点儿什么问题,回不来了才好。
  
  反正是他自己要去江南,真出了事,那就是老天爷不肯庇佑,自找的。
  
  贺卿是直到顾铮出京之前,才知道了这个消息。
  
  江南水患的消息传来,她也在报纸上刊登了相关的内容。《自然》和《科学》是科学杂志,并不涉及政治民生,但是河道决堤本身,就是有文章可做的。
  
  如今,“力”的概念已经通过两本杂志,普及到了许多年轻士子的心中。
  
  而这一次,她就是要借助实例,让众人知道,力学的概念和知识,不光能够用于认知世界,更能够运用在现实之中,解决实实在在的问题。
  
  为了写好这篇论文,贺卿带着自己的几个助手出了城,去城外的河道上实地考察,建立数据模型,两天之后才回来。
  
  一回来就听说了翰林院掌院学士顾铮要出京前往江南的消息。
  
  而且那么凑巧,她回来时要经过的这道城门,正是顾铮出京要走的路,两支队伍在城门外碰了个头。
  
  等在十里长亭处准备给顾铮送行的人着实不少,贺卿来的路上就看到了,并不打算去凑热闹,但既然在这里碰见了,少不得要打个招呼。
  
  既然见了面,贺卿也就问了一个自己一直颇为好奇的问题,“顾大人乃是国之栋梁,为何却要身涉险境?倘或真有什么意外,岂不是朝廷的损失?”
  
  贺卿欣赏顾铮,便是因为他身上总有种为大义不吝牺牲自我的气质。不论是眼前这件事,还是史书上记载的辗转多地联合各地武装势力抗击异族,都是这种气质的表现。
  
  “为国尽忠,岂敢计较是否危险?”顾铮理所当然道,“何况正因为危险,所以才需要臣前往。”
  
  他言谈之间,显然对自己充满强大的自信,隐隐有种“这件事别人都办不成,只有我”的意思,所以他才会如此当仁不让。
  
  贺卿觉得有些好笑,因为他这种心态,实在不是一个“圣人”应该有的。但是她又不能不承认,这样的顾铮,才是个活生生的人。而且不论他到底怎么想,做出来的事却是实打实的。
  
  何况,她心里其实也隐隐赞同顾铮的态度:有些是还真就非他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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