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郎——海青拿天鹅
时间:2020-04-02 10:18:00

  到了那时,我就算天天穿它,也只能在乡野里自娱自乐,沈冲是看不到了……
  公子和沈冲立功受封,光耀门楣,桓氏和沈氏自是大喜。除了在府中大宴宾客,两家还挑了吉日,一道入宫去见太后。
  当日,殿上喜气洋洋,笑语连连。两家分坐左右,沈贵妃也来了,笑盈盈地与大长公主一道陪坐在太后身旁,身上的锦衣珠玉葳蕤生光。
  沈太后年近七十,说话缓声缓语,头发皆白。大长公主五十多岁,与太后有几分相似,保养光洁的脸上画着时兴的细眉。
  沈氏只有沈冲一个儿子,其余皆是未出嫁的姊妹。而桓肃和大长公主有三个儿子,除公子之外,皆已成家。长子桓攸娶于河东许氏,有二子二女;次子桓旭娶于南阳樊氏,育有一子一女。
  两家都把孩童带了来,在堂上嬉闹,沈太后亦不嫌烦扰,笑眯眯地给他们赏赐小食。
  “子浩怎还不来,”沈太后问沈贵妃,“他去了何处?”
  沈贵妃柔声答道:“陛下令子浩监督祭祀仪仗,子浩一早便去了,想来还未事毕。”
  太后颔首:“这般也好。子浩平日总爱置弄花草书画,这般年轻,太闲散终归不好。”
  沈贵妃忙道:“太后所言极是。”
  沈太后又看向公子和沈冲,让他们二人过来,问长问短。
  “早知去河西还要真上战场,就不该由着你们去。”沈太后叹口气,对沈延埋怨道,“都是你起的头,朝廷出征是朝廷的事,何苦将逸之也送去?还带得元初跟着,拦也拦不住。”
  沈延赔笑:“侄儿也不知是这般险情,且逸之元初也是一片报效之心,岂有阻拦之理?”
  “外祖母不必担忧。”公子道,“我与逸之如今已安然回来。”
  太后瞪他一眼:“我还未说你。那时你瞒着家中去请战,可知我等着急?偏偏圣上也不听劝,教我等担心受怕数月。”
  公子笑了笑,只得道:“是外孙不是。”
  “太后,逸之元初此去皆立了大功,朝野何人不称道?”沈贵妃在一旁帮着劝道,“此亦太后福泽所致,太后当欣喜才是。”
  太后闻言,这才面色稍解,少顷,却对大长公主道,“我记得你说过元初有个侍婢,方士特寻来为他消灾解难,可有其事?”
  众人皆朝我看过来。
  大长公主道:“正是。”说罢,对我道,“云霓生,上前来。”
  我只好走出去,在太后面前见礼。
  太后将我端详,道:“你便是云霓生?”
  我答道:“奴婢正是。”
  太后颔首,让宫人赐我绢帛,道:“你平日须得尽心护主,不可违逆。若有功劳,我自不亏待。知晓了?”
  我心里翻个白眼。
  公子平安归来,桓府对我挡灾得力的表示,便是回来那日赏赐的一顿好酒好肉,仿佛开了大恩一般。还不如当初手快些,把秃发磐的人头割下来。
  我答道:“奴婢知晓。”说罢,行礼谢恩。
  
 
  ☆、问意(上)
 
  “外祖母,”这时,公子道,“此番霓生随我去西北,也立了大功。”
  “哦?”太后问,“是何大功?”
  “元初平安归来,自是大功。”大长公主接过话,微笑着对我说,“霓生,太后的话都记住了了?”
  我答道:“记住了。”说罢,行礼退下。
  只听太后在身后道:“我可是糊涂了?总觉这婢子面熟……”
  大长公主道:“母亲哪里话,母亲这般康健,怎会糊涂?”
  大长公主实在谦虚。太后已经问我问过了好几次,但每次都记不清我的名字。
  我路过沈冲身旁,发觉他也看着我,微微笑了笑。
  我亦回以微笑,站回仆从的队列中时,心情已经转好。
  太后拉着公子的手,询问了一番西北之事,叹口气:“我这般年纪,还有甚可图?惟愿儿孙平安。若这表兄弟二人早日成家,也了却我大半心事。春时圣上为子浩定下了中书令周珲的闺秀,可元初与逸之年长于他,反仍无所着落。”
  此言出来,众人皆笑。
  我警觉起来,再看向沈冲,只见他神色无奈。
  太后向沈延和杨氏问道:“上回说的那绥阳侯陈植之女,却是如何?”
  二人对视一眼,杨氏道:“陈氏闺秀甚好,只是问了生辰请卜者贞问,不甚合适。”
  太后皱眉:“怎又不合适?问得甚卜者,偌大个天下,怎挑了三年也挑不出吉利的来?”说罢,她对杨氏道,“君侯在朝中忙碌,儿女之事疏于大意,乃是寻常。为人母者,当多加操心才是。”
  沈冲的生母是沈延一位姬妾,在沈冲出生后不久即去世。杨氏并非沈冲生母,闻得此言,神色讪讪,只得唯唯应下。
  “姑母何必着急?”沈延道,“寻不到合适的便迟些,总不会缺了。”
  太后道:“不急不急,逸之今年二十了,你二十之时,两个女儿早已出世。”
  沈延只得赔笑称是。
  此事,众人心照不宣,但其中缘由都知晓。沈冲的婚事迟迟未定,与什么卜者无关,原因全在沈延。他就这么一个儿子,一心想给他找一门上好的亲事。至于人选,他也早就已经想好。皇帝的第十四个女儿南阳公主,在众多公主之中,最受皇帝疼爱。她的母亲陈贵人,出身贫寒,原是皇帝做太子时的宫婢,因生下南阳公主和八皇子广陵王而受封,甚为得宠。可惜陈贵人在皇帝登基之后不久之后就去世了,只留下一双儿女。众多皇子皇女之中,皇帝对南阳公主和广陵王最为关照,尤其是南阳公主,皇帝时常亲自过起居之事,可谓视若明珠。
  可惜南阳公主今年才十三岁,皇帝一直未许议婚。沈延的算盘不过一个等字,待公主议婚之时为沈冲求娶,到时有太后保媒,当不会落空。
  此事我早已知晓,对我而言倒是无甚所谓。天底下没有人会想跟公主争郎君,即便那是夙暗恋的梦里人。
  我不是偏执之人,不会做不切实际的打算。反正我过几年之后便要离开,在这之前,我只想专心致志地把他看个够,当然,若有时机,发生些什么更好……将来天各一方,我在乡间就算每日淡出鸟来,晚上也有美梦可做……
  我瞥一眼大长公主,只见她听着沈延与太后说话,喝着茶,似笑非笑。
  正好,我还知道,对于南阳公主,桓肃和大长公主恰好也有所打算。
  公子虽至今不曾定亲,但如果说主公和大长公主全无考虑,那是不可能的。桓肃和南阳公主的舅父新野侯陈衷一向有来往,而桓府中的仆婢们在私下里也早已传得有眉有眼。公子配公主,众人每每说起时,无不艳羡慨叹,男默女泪。
  沈冲无奈,对太后道:“姑祖母怎只说我?元初也未定,姑祖母也该操心操心他。”
  太后嗔道:“你休得来替你父亲障眼,元初之事,你又不是不知。”
  众人欢笑不已。
  “姑祖母有所不知,就连我也总被人问起三表兄定亲不曾。”说话的是沈冲的妹妹沈嫄,她瞅着公子,笑得娇俏,“可三表兄总不理会。”
  公子弯弯唇角,不置一词。
  太后道:“不理会乃是正经。婚姻乃父母做主,岂有私相授受之理。日后再有人撩拨你,你便用这话回绝,堂堂闺秀,切不可胡乱生事。”
  沈嫄吐吐舌头,红着脸应了声。
  太后说罢,她却转向大长公主:“虽说元初不可二十五岁前成婚,然早些议亲定下又有何妨?该操办了。”
  大长公主放下茶杯,缓声道:“此事,我与伯敬亦曾商议,仍觉得过早,还是过两年再议。”
  太后颔首:“也好。”
  *****
  在宫中逗留整日,回到桓府时,已是夜里。
  公子那宝贝的青云骢近日食欲不振,他刚回府,便去了马厩。我则回到房中,为公子预备一应洗漱安寝之事。
  可才进门不久,大长公主院中的人来找我,让我过去一趟。
  我不知何事,只得跟去。
  大长公主和桓肃居住的庭院甚是漂亮,雕梁画栋,便是夜里掌着灯,也能看出园景如画。这府邸说是桓府,其实该叫大长公主府。伺候她的人如宫中之制,内官家令一应俱全,皆宫人服色。
  后堂里,只有大长公主一人。她坐在上首的软榻上,正闭目养神,两个侍婢正给她捏肩捶腿。
  我进来之后,好一会,大长公主才睁开眼,微微抬手,让左右退开。
  “元初可歇息了?”她从内官手中接过茶杯,轻抿一口,问道。
  “禀大长公主,”我说,“公子还未歇息,奴婢来之前,他去了马厩。”
  “这般夜里,他去马厩做甚?”
  我说:“那青云骢近来有恙,公子甚是牵挂。”
  大长公主淡淡地应一声,看着我,莞尔一笑,让内官给我赐座。
  “云霓生,”她不紧不慢道,“元初此番安然归来,你确有大功。”
  我知道她后面定然有话要说,谦道:“奴婢不敢居功。”
  “有功便是有功,有甚可谦逊?”大长公主的声音和缓,“今日我唤你来,乃是想问你一事。”
  我没有言语,低眉顺目地等着她说。
  “你可想留在公子身边?”
  我愣了愣,不解其意。
  “奴婢自入府以来,一直侍奉公子,从未离开。”我挑着周全的话应付道。
  大长公主一笑:“我说的留下,乃是将来。今日太后所言,教我想起此事。元初虽未成婚,不过他毕竟是大人了,纳妾侍也无可厚非。元初自病愈之后,身边侍婢唯你最是亲善,我与主公都看在眼里。元初喜欢之事,只要不坏,我向来不阻拦。你若有此意,我可为你成全。”
  这话说得怪里怪气。我一个奴婢,他们要我如何,下令便是,从来不须多此一举来问什么意愿。
  我忙道:“公主误会。公子仁厚,待我等奴仆从无苛责,所谓亲善,亦非奴婢一人。公子天人之姿,奴婢得以服侍公子,已是感恩不尽,岂敢奢望高攀?望公主明鉴!”
  “哦?”大长公主却道,“我听闻在石燕城时,元初与你同乘一马,可有其事?”
  拐弯抹角,原来是试探此事。我心里了然。
  “确有其事,”我说,“那是公子之令。”
  大长公主道:“我说的便是公子。”
  我说:“公主有所不知。当时公子急于返回遮胡关,可战乱之下,奴婢坐骑不见了踪影。彼时城中马匹紧缺,实难以寻觅,公子故而令奴婢同乘。奴婢铭记公主嘱托,思索战事初定,但危险仍存,奴婢既是要护公子周全,同乘亦不为过,故而听从。当时表公子亦在场,可为奴婢作证。”
  不出所料,我一番话说完,大长公主的神色变得和蔼下来。
  “原来如此。”她颔首,“这般说来,却是我多想了。”
  我说:“是奴婢之过,奴婢惭愧。”
  大长公主莞尔:“你尽心服侍,何过之有?如太后所言,只要你好生服侍,府中必不亏待。”
  我唯唯应下。
  大长公主又问了些公子平日起居之事,我正一一答来,外头的内官忽然来报,说公子来了。
  话音才落,公子已经走了进来。
  “你怎来了?”大长公主微有讶色,却似毫不意外,目光扫过我,“急匆匆的,也不待通报。”
  公子神色如常,行了礼,道:“儿来看看母亲,何须通报。”
  大长公主露出笑容,慈爱地拉过他的手,在榻前坐下。
  “霓生怎在此?”公子看看我,问道。
  “还不是为你去出征之事。”大长公主道,“我两月不曾见你,总要问明你每日做了些什么。”
  公子的目光有些微和缓:“儿已归来,母亲何必再操心。”
  大长公主反问:“你这般任性,母亲何时不须操心?”
  公子自知理亏,笑笑不语。
  大长公主没有再理会我,与公子在上首说话,又留他用了羹汤,直到夜色渐深,才让他离开。
  “今日你也疲惫,早些回去歇息。”大长公主道,“官署中你也不必操心,我与宫中说了,你下月再赴任。”
  公子讶然。
  “为何?”他问。
  大长公主道:“这般着急做甚,你才回到家中,总要休养些时日。”
  公子皱眉:“儿不觉疲惫,不必休养。”
  “要不要由不得你。”大长公主不以为然,“不过是个议郎,莫非我的儿子也要与那些寻常人一般,在官署中唯唯诺诺,朝暮趋之?你放心,此事我已禀过圣上,圣上已应许。”
  公子还要说话,大长公主叹口气:“元初,你出去两月,音讯全无,在府中陪陪母亲又如何?”
  公子无奈,只得应下。
  我跟着公子一道行礼告退,出门的时候,有些扼腕。据说公子将要入朝的消息传开以后,每天都有女子带着十来斤果子守在公子去官署的必经之路旁,意图掷果示爱。可惜她们注定要空守一个月。
  
 
  ☆、问意(下)
 
  回院子的路上,公子问我:“母亲唤你做甚?”
  我想了想,觉得那些话,他不知道也罢,答道:“大长公主方才不是说了?问些公子出征时的起居之事。”
  公子似不大相信:“当真如此?”
  “自是当真。”我说罢,反问,“公子以为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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