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知道许多,只听得将军与云大夫今日都有要事。”狱卒不耐烦地挥挥手,“将军若想见你自然会见你,你做你的事,莫与我耍心思。”
说罢,他哼着小曲,扬长而去。
我看着他的背影,心中琢磨着他方才的话。
“霓生。”阿桐凑过来,道,“你真要写下来?”
我笑笑:“自然要写,答应了人家,怎好食言。”说罢,我煞有介事地摊开白纸,正待磨墨,忽而望见司马敛走近前来。
他隔着铁栏杆,盯着我,目光阴晴不定。
“不知二王子有何见教?”我说。
司马敛低低道:“你就是云霓生?”
我的名字,昨日就已经有人唤过,我一直没有搭理司马敛,就是想让他先开口。现在,他终于是开口了。
“正是。”我说。
话音才落,司马敛突然朝我唾了一口。
“是你!”他神色激动,“你这小人!就是你害了我全家!”
阿桐怒起,正要上前教训,我将他拉住。
“二王子何出此言。”我说,“东平王一家都是死在了赵王手上,二王子要怨,也该怨赵王才是。”
“若非你帮皇帝诈死逃走,我父王又怎会陷入四面楚歌之地!”司马敛道,“你这般妖人,我若是蒋亢,就该将你杀了,挫骨扬灰!”
我冷笑:“东平王囚禁圣上,企图谋逆,我将圣上救出来又何罪之有。倒是二王子,在东平王与王世子去世后承继国祚,享尽好处,于情于理,二王子这咒骂无论如何也不该落在我的身上。”
司马敛瞪着我,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正待再开口,那狱卒走了过来。
“吵甚吵!”他喝道,“莫不是想挨鞭子!”
司马敛不由地缩了缩,忿忿地瞪我一眼,坐回他的榻上去。
石牢之中,除了走道上微弱的灯光,并无其他照明。故而想要知道外面的时辰,只能靠猜。
用过晚饭之后,我一边猜测着时辰,一边提笔,继续慢吞吞地在纸上写。
当然,我写出来的并不是什么译文,而是胡乱地想到什么便写什么,好装作我正在干活。那狱卒得了云琦的打赏,倒十分尽职尽责,时常过来看一眼,见我在写,满意地走开。
时辰着实难熬,那纸条上说,动手就在今日三更。看不到天光,没有滴漏,也听不到人打更报时,着实教人觉得煎熬。
我写了半晌,自己也累了,便倚在榻上闭目养神。
其实,不必别人来救,我若有心出去,也并非无法。
因得当年在大长公主的暗算中死里逃生,我对在衣袍里藏物什的事十分上心。昨日那岑欣虽然将我大部分的器物都收走了,但我这衣袍里还有些小机关,他不曾发觉。比如,我藏在衣缘里的薄刃和铜丝。
那小刀刃,与当年一样,自是为了防身所用;而那铜丝,用处比薄刃还大,可用来勒人脖颈,也可开锁潜逃。如今我能用上的,自是后者。
可惜这本事当下着实不好施展,因为阿桐也被关了进来。他浑身的伤,带上他着实行走不便,若无人帮忙,这越狱乃危险倍增。故而我三思之下,还是等那写纸条的人来营救。
正当我睡意浓浓,将要睡着过去的时候,忽然,我听到外头传来了响动,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睛。
阿桐也听到了,即刻坐起来。
只见外面点起了灯,我又看到了那狱卒走进来,笑得一脸殷勤。
他身后跟着的,却并非我想象中的老张或者吕稷,而是云琦。
☆、纸条(下)
我颇是诧异。
只见云琦看上去风尘仆仆, 似乎才从外面回来。身后跟着两名侍卫,加上狱卒, 一共四人。
他走到牢房门前,看了看案上:“书译了多少?”
我着实不曾料到他这般好学,竟半夜来查看。
“有许多了。”我将手暗暗攥到袖缘上,不紧不慢地说,“堂兄怎这时候来了, 不知当下是何时辰?”
“快到子时了。”云琦道,“我放心不下,故来看看。”
我颔首, 又问:“堂兄大半日不见人, 不知去了何处?”
云琦显然不耐烦与我说废话,道:“你将书稿给我看。”
我无奈,指指案上一沓写好的纸,道:“堂兄也看到了,我写了这么许多, 不过都是些散乱的。这书中有些关节, 并非光译出来就能看懂,堂兄不若且进来听我细说,待我一一指明, 也省得堂兄拿回去看不明白又走回来。”
云琦犹豫了一下,似觉得有理。
他的目光在我手上和脚上的镣铐上转了转,少顷,让狱卒打开牢门。
他走进来, 弯腰拿起案上的纸,看了看。
果然,他面上露出疑惑之色。
“你这写的是什么?”他皱眉道,“乱七八糟,语句全然不通,当我不识字?”
我仍不紧不慢,一脸无辜:“书上就是这般写的,我不过直译。”
云琦正要说话,我打断道:“堂兄有所不知,此乃云氏先祖设下的机关。这书既是秘藏,自不愿与人知晓,那异体字不过是第一层防范,还有第二层,乃是字序,寻常人不得要领,看上去只会以为是一堆文墨不通的乱字。”
云琦听得这话,终于耐下了性子。
我看着他走到我面前,正待坐下,忽而道:“慢着。”
云琦看向我,我笑了笑:“堂兄,这地面脏得很,莫不怕弄脏了堂兄的衣裳。”
他低头看了看地面,露出嫌恶之色,随即看向身后的狱卒。
狱卒忙道:“是小人疏忽,待小人去为大夫取坐垫来。”
说罢,他忙走出牢房。
云琦站在原地,却是过了好一会,也不见那狱卒回来。
他往外面望了望,有些不耐烦,对牢门外的侍卫道:“他怎去了这么久?你去看看。”
侍卫应下,往外面走去。
未几,外面传来些响动,好像有什么东西落在了地上。见云琦往那边看,我又笑了笑,道:“堂兄若是着急,我先给堂兄讲讲。”说罢,我朝他伸出手。
云琦将手中的纸递给我。
我突然暴起,拽住他的手臂,往地上一个猛掼。
云琦猝不及防,痛呼一声,被我带着重重摔倒在地上。
外面的那个侍卫回神,忙拔刀冲进来。
“将刀放下!”我将袖缘里取出的薄刃抵着云琦的脖子,“否则我要他狗命!”
那侍卫大惊,定在原地。
“云霓生!”云琦虽被我制着不敢动,却仍梗着脖子喊,“你做甚!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我将那薄刃往肉里又抵了抵,云琦一下说不出话来。
那侍卫拿着刀,神色不定,进退不得。
阿桐手上的镣铐早已经被我用铜丝打开,此时也不再假装,从榻上起来,一把将侍卫手里的刀夺下。
“霓生,”云琦已经没有了方才的倨傲,声音放得平和,“你要出去是么,你放了我,我带你出去。”
我笑了笑:“哦?”
这时,只听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似好些人冲进了石牢里来。
云琦的神色倏而一振。
“夫人?”一个声音传来,竟是程亮。
我应一声,未几,他和几个人的身影出现在牢房前,身上都穿着明光道军士的衣裳,其中一人,是吕稷。
云琦睁大眼睛看着他们,面色又变得灰败。
“夫人!”程亮见到我,神色一松,忙与众人上前来,将那侍卫和云琦都拿下。
我也从地上站起来,他忙上前,用钥匙给我解了镣铐。
“你们如何进来?”我问,“牢狱的守卫呢?”
“都收拾了。”程亮道。
“女君放心,”吕稷在一旁道,“我这几个兄弟的本事都是曹先生亲自教授,蒋亢手下的人奈何不了我等。”
我颔首。
这时,一人走上前,将两身明光道军士的衣服递过来,我和阿桐各自接了,穿在身上。
程亮又将一只包袱递过来,我看去,只见这正是我的行囊。我忙打开看,只见我那些日常备用的各色物什都在里面,心中不由一喜。
“夫人,”吕稷道,“这些人,如何处置?”
我看向云琦,他和侍卫都被刀指着,站在墙边,看着我,面色发白。
“霓生,”见我走到面前,云琦随即开口,声音颇是紧张,“我是你堂兄,你不可胡来。”
我笑了笑,从阿桐手里把刀拿过来,抚了抚刀背。
云琦的脸色又是一紧。
“我做人,一向有德报德有怨报怨,你虽是我堂兄,亦在此例之内。”我说罢,将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堂兄对我无情在先,也莫怪我无义才是。”
云琦变色,身上颤抖起来,忙道:“我先前说的话都是唬你!霓生,我只想要那些典籍,从不曾想过要你性命!”
“是么。”我将刀刃往前送了送,“如此说来,那些典籍都在堂兄手上了,还请堂兄现在就带我去取回来,若少了一本,莫怪我不客气。”
“不在我手上!”云琦被刀刃逼得头贴在墙上,忙又道,“我手上只有这五本!剩下的还在蜀地!”
我冷笑:“你以为我会信你?”
“我说的都是真的!蒋亢那匹夫只替我取了这五本来,说事成之后再将剩下的给我!”云琦说着,声音哀求,“霓生!这些书只有你能看懂,我若都有,定然都交给你译出来,又何必只拿来区区五本?你须信我!我若有半句假话,碎尸万段不得好死!”
我看着他,少顷,又瞥了瞥阿桐。
阿桐点点头。
我把刀收了,吩咐道:“绑起来。”
众人应下,取来麻绳,将云琦和侍卫捆了。
我打开包袱,从里面取出一只瓶子,倒出两只小丸来。
这是我近来无事新研制的,融合了迷药和哑药,能让人服用之后昏睡过去,就算醒来也不能说话,适合保密,用途甚广,只是还没有在人身上试过。
云琦着过我的道,自然明白了我要做什么,瞪着我:“你……”
我不由分说,上前就掐住他的嘴,将药丸塞在里面,迫他吞下去。而后,又以同样的方法喂了他的侍卫。
云琦随即咳嗽呕吐,似拼命要把药碗吐出来。
“堂兄放心好了,这不是上次给堂兄吃的金泥玉屑散。”我缓缓道道,“这叫穿肠烂肚丸。”
看着云琦稍稍松下的神色又变得惊疑不定,我颇是满意。
“这穿肠烂肚丸么,顾名思义。”我说,“乃是金泥玉屑散的姊妹药,不过效用慢了许多,须一个月方可出效。它在那金泥玉屑散的方子上加入了百越之地独有的蛊毒,若一个月之后不得解药,服药者便会穿肠烂肚而死。”
二人闻言,随即面无人色。
“云霓生!”云琦咬牙骂道,“你竟这般歹毒!云氏列祖列宗若泉下有知,定不会饶你@”
我说:“是么,他们若来找我正好,我可问问他们,你为夺家财不惜谋害堂妹,该当何罪。”
云琦还想再骂,声音突然哑了下去,少顷,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看着我,神色惊恐。
我笑了笑:“堂兄莫慌,这不过是穿肠烂肚丸的副症,过个两三日便好。堂兄也不必忧心性命,你我到底是手足,接下来的日子,我会让人好好盯着堂兄,若我不曾听到半句堂兄的不是,自会给堂兄捎解药来,一月一次,绝无食言。”
云琦的额头上沁出了汗来,喘着大气,未几,眼睛一闭,昏了过去。
他旁边的侍卫也一样,待我起身时,二人已经不省人事。
“这两人怎这般无用。”程亮讶然,“这便吓昏了过去?”
我说:“不过是药效罢了。此地不可久留,我等须速速离开。”
众人皆应下。
“霓生,”阿桐忽而道,“隔壁那个二王子,他方才一直看着,如何处置?”
我看向隔壁,司马敛正坐在榻上看着我们,目瞪口呆。
见我看过去,他忙缩到被子里:“我什么也不知晓,莫杀我!”
我微笑,让人将他牢门打开。
“我不杀大王。”我说,“不过大王莫非就甘心留在这石牢中,生杀由人?”
司马敛一愣,看着我:“何意?”
我说:“大王恨张弥之,是么?我也恨他,我不但可帮大王杀了他,还可帮大王拿回东平国,堂堂正正地做东平王,大王以为如何?”
司马敛目光一动,盯着我。
“你……”他说,“我凭什么信你?”
我说:“大王不信也无妨,出了这个门,我便与大王无瓜葛。不过张弥之勾结蒋亢,杀定了大王,还望行刑之时,大王切莫后悔。”
说罢,我转身便要走。
“我信!”司马敛突然大叫一声,挣扎着从榻上下来,目光大亮,咬牙切齿,“我随你们走,杀了张弥之!”
☆、挟持(上)
据吕稷告诉我, 他们这些人都是曹叔在明光道里择选的精锐, 平日专做些暗地里的勾当。他们直接听命于曹叔, 甚少露面,故而明光道中知道的人很少,就连蒋亢,也只是认得老张而已。
如今看来, 曹叔这一手考虑得颇是周道。
蒋亢虽明面手握大权, 却并非密不透风。论威望, 曹叔和曹麟仍然在蒋亢之上,即便在蒋亢麾下,也仍有不少人向着曹叔和曹麟。蒋亢自然也明白这些道理,一直努力排除异己,不惜将岑欣这样的人任用为心腹, 然而再密的网也仍然有筛漏,并非无空可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