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郎——海青拿天鹅
时间:2020-04-02 10:18:00

  说罢,众人将箱子打开,将里面的物什搬出来。
  众人皆惊,只见金光璀璨,是一面金屏风。这金屏风有八扇,造得颇是精致,纯金打造,每扇上用各色宝石镶嵌出山水高士的画,在灯烛光的映照下,五彩夺目,华贵非凡。
  看到它,司马敛的面色即刻阴沉下来,王世子则噤声不敢言语。
  “这宝屏,孤记得,它去年还摆在雒阳的东平王府中,”司马敛道,“不知如今怎会到了伯允手中?”
  王世子忙道:“这宝屏与我等无干!是大长公主不久前到兖州议和之时,赠与我父王的!父王知晓此物乃东平王的爱物,特将此物交与我,嘱咐我将来定要转交与你,完璧归赵!”
  司马敛冷笑:“完璧归赵?当年这宝屏制成之时,济北王就曾惦记不已,数度向我父王讨要!只怕大长公主是借花献佛,用我父王爱物讨好济北王,济北王正好安然笑纳!”
  王世子还待分辨,司马敛突然拔剑,将旁边的一棵灯树砍翻在地。
  地上跪着的一干人等噤若寒蝉。
  “当初若非大长公主的谗言,我父王也不会步步走错落入赵王圈套!济北王口称大义,却两面三刀置我于死地!”司马敛恨恨道,“此仇不报,我司马敛誓不为人!”
  说罢,他下令军士将王世子捆起来,随后,却看了看地上跪着的二十几个男女侍从,下令通通拉到城头吊死。
  此言一出,堂上哭喊声一片,到处是哀嚎求饶之声。
  我实在看不下去,即刻阻止道:“大王不可!这些人不过是些侍从,何罪之有?且当下胜负未定,大王要服众,当以仁善为先,若落下滥杀之名,于大事不利!”
  司马敛看向我,少顷,冷笑。
  “孤差点忘了,”他说,“你是桓氏的人。”
  我也看着他,冷冷道:“我和桓侍中,与大王一样,皆效忠圣上,大王也莫忘了才是。”
  “你莫非失聪了。”司马敛讥讽道,“济北王世子方才说桓皙已反叛,囚禁了秦王。”
  我说:“此事,我等在范县已经商讨。桓侍中为人刚正,此举焉知不是诱敌之计。待我去雒阳一趟,自有分晓。”
  司马敛冷哼一声,不紧不慢:“你去雒阳,莫不是为了投敌?”
  这话出来,老张在一旁肃然道:“大王此言差矣,云女君若投敌,当初为何救大王出狱,又怎会助大王重夺王位?”
  司马敛看了看他,没再反驳,少顷,又看了看地上跪着的那些人,下令将他们收押起来。
  “孤可暂且信你。”他高傲地卡我一眼,“桓皙若真的投了敌,被孤捉到,莫怪孤不认情面。”
  说罢,他将宝剑收入鞘中,转身扬长而去。
  看着他的背影,我不由皱眉。
  司马敛此人,无术而骄横,喜怒无常且心胸狭隘,着实让人放心不下。他对济北王不满,怨恨张弥之,这自是合我心意,否则,我当初也不能借他的手策反东平国。但此人当下一心想着复仇,意气用事,只怕当真要误了大事。
  当然,与这个比起来,更重要的是公子那边……
  这事着实教我心头慌乱,我深吸一口气,甩了甩脑袋,将那些乱七八糟的猜测都丢出去。当下并非胡思乱想的时候,我须得趁着这一阵乱,混入溃兵往西赶路,待得见到公子,一切好说。
  “女君放心,”准备离开的时候,老张对我说,“那些宫人,老叟自会派人看着,必不让司马敛胡来。”
  我颔首,道:“司马敛行事乖张,万一他做出危及大局之事,明光道这边便要当机立断,不可被他拖累。”
  老张会意,颔首:“我等知晓。”
  我此去雒阳,要穿过豫兖诸侯把控之地,越是轻便越好。老张早已挑选了两个机灵强干的手下跟着我,从俘虏那里取了通行令牌,随我扮作诸侯军士的模样。
  正待出发之计,一个侍从忽而来找到我,说有人要见我。
  “何人?”我问。
  “小人不知。”军士道,“他只说有雒阳的消息。”
  我心头一动,忙让他带过来。
  只见那是个陌生中年人,一副乡人打扮,近前后,向我一礼:“拜见云女史。”
  我还了礼,道:“足下何人?”
  他没答话,却将一张纸条拿出来,交给我:“小人是给女史送信来的。”
  看到那纸条,我心头已是震动,待得接过,打开,只见果然是鸽信,不过却是白纸。
  我忙找来灯火,凑近烤了烤,未几,字迹显现,我看着,心中一蹦。
  那纸上的笔迹是公子的,写着不过寥寥数语:程亮已至,雒阳安好,勿虑。可依计行事,保重为上。
 
  ☆、混战(下)
 
  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揉了揉,又看了好几遍,确定这真是公子的字无疑,方才终于喜上心头。
  “这是怎么回事?”我忙将那送信人拉到偏僻之处,按捺着激动的心情问道,“你是何人?何时得到的信?怎知要来见我?”
  那壤:“人王通,在乡间经营客舍,一向为秦王传递消息。这鸽信是昨日送到了,另附了密信,上面,若附近有了兵变,便来打探云女史消息,将这空白的枝条交给女史。”着,他又将一张字条拿出来让我看。
  只见那上面的字混乱无序,且字形奇怪,确是我在秦王那里见过的密信写法。辨认了一会,我看明白,上面的与王通方才所言无异。
  我那颗仿佛被铁箍捆得紧紧的心,此刻终于松了下来。
  一切,果然如我所料。公子没受大长公主胁迫,而雒阳的变故,是秦王和公子将计就计,给诸侯们设下的一个局。
  而这鸽信,恰恰印证了秦王耳目散布之深广,就算我的消息没有传到雒阳,诸侯这边的一举一动,他也已经看在了眼里并有所安排。
  我早觉得奇怪,这狐狸怎会这般愚蠢,被大长公主和一干诸侯玩得团团转。原来又玩了一出计中计,为了演得够像,还把我和公子也套了进去。
  看着那字条,我捏在手里,气极反笑。
  爷爷个狗刨的秦王,竟是又坑了我一回。
  此番回去,若不教他连本带利还个干净,我云霓生三个字从垂过来写。
  王通看着我的神色,愕然:“女史,这信……”
  “这信我阅过了。”我恢复平静,看着他,“秦王那边可还有别的消息?可曾告知你何时攻打诸侯?”
  “不曾,”王通道,“人只管通报荥阳的消息,那边极少来信,这两月唯有当下这信而已,知道云女史就在城中,人便匆匆赶来了。”
  我沉吟。公子必是从程亮那里得知了我的计划,知道我要策动东平国和明光道造诸侯的反,必定经过簇,故而将这消息传给王通,让他在这里等着转交与我。既然雒阳已经做好了局,诸侯也已经动了起来,那么动手的时机就在眼前。
  这消息送来颇是及时,眼下看来,去雒阳便没有了必要。
  我心潮澎湃,忙让两个随从停下待命,带着王通去找老张。
  不料,还未走出几步,我忽而听到鼓角之声,颇是浩大,似乎是从城外传来。
  我一惊,正疑心莫非什么地方出了大纰漏,诸侯的回马枪竟这么快杀到了?正要找人问,却见吕稷匆匆走来。
  “女君!”他满头大汗,神色焦急,“司马敛率军出了城,攻打荥阳去了!”
  我一惊,忙问:“攻打荥阳?他怎突然如此?”
  吕稷用袖子擦一把汗,道,“是济北王世子!司马敛听他,当下荥阳是个空城,里面只有大长公主和一干诸侯家眷,司马敛便即刻率兵去追,拦也拦不住!”
  “荥阳?”王通神色惊诧,忙道,“据人所知,荥阳并非空城。濮阳王等所率先锋五万人开拔,剩下十余万人仍驻在荥阳,何来空城之?”
  我心头沉下,担心什么来什么,这司马敛果然还是惹出事端来了。
  “女君,”吕稷道,“东平国和明光道兵马加起来不过九万,不敌诸侯,之所以取下索邑,是为了借着险和人质与他们对峙,延缓攻势,等待与秦王合击。先前攻下索邑之时,我等故意放人往荥阳通报,既然诸侯大军还在荥阳,当下不定已经向索邑派兵。司马敛贪功冒进,一头撞进去,只怕要有去无回。”
  我没接话,问:“老张何在?”
  “老张正赶往城前,劝司马敛收兵。”
  “薛尚何在?”我又问。
  “薛尚不知所踪。”吕稷道,“司马敛许诺破城者,士卒赏五金,伍长十金,行长二十金,将官百金,爵位加升一级。”
  我沉吟,薛尚好巧不巧,在这个时候失踪,无论是死是活,恐怕也与司马敛脱不开干系。薛尚好歹是他刚认下的岳父,行事乖戾偏执至此,大大出乎我的意料。
  “女君,”吕稷道,“老张,司马敛只怕不会听进他的话,不过他对女君那谶讳之术有几分敬畏,恐怕只能让女君若以鬼神之言相劝,他或许会听从。”
  我了然,思索片刻,淡笑:“倒也不必如此。”罢,我转向王通,道,“你是荥阳本地人?”
  “正是。”王通道,“人祖辈皆在簇。”
  我:“我听闻十几年前黄河大涝,曾冲出一条河道,经过荥阳城边通到索水来。后来水退了,那河道便也废弃了,可有此事?”
  王通讶然,道:“正是。那河道现在还在,只有乡人知晓,平日造屋掏掏泥沙。”
  “可通行么?”
  “可通校”王通道,“不过这故道时宽时窄,两旁还生了许多草木,浓得很,有一人多高。”
  我颔首:“要的就是这般。”罢,我转向吕稷,“老张何在?带我去找他。”
  索邑城前,人头攒动,东平国数万大军已经整装,正踏着浮桥分批过河。火把光汇聚如海,颇是壮观。
  我和吕稷好不容易找到了司马敛,只见他立在战车上,一身金甲威风凛凛。济北王世子捆了个结实,被人揪着坐在一匹马上。
  老张带着一干明光道的将士拦在车前,正振振有词地着什么。司马敛一脸不耐烦,两边对峙着,颇有些紧张的意味。
  见我来到,司马敛冷笑:“你也来劝孤收兵?”
  我:“非也,我新得了些消息,特来告知大王。”
  罢,我将公子的鸽信拿给他看,司马敛阅过,神色大悦。
  “如此来,秦王那边无患?”他问。
  我:“正是。”
  司马敛笑一声:“待孤破了荥阳,便断了诸侯后路!而后与秦王东西夹击,可毕其功于一役!”
  我颔首:“大王高见,我等就在索邑迎候大王凯旋。”
  罢,我教一脸愕然的老张等人让开道路,与司马敛拜别,目送他意气风发地过河,往荥阳而去。
  “女君,”吕稷不解地问,“为何不将荥阳仍有诸侯兵马之事告知他?”
  我没答话,看向老张,正色道:“今夜,明光道的弟兄恐怕还须再辛苦一番,往荥阳一趟。”
  老张讶然:“女君也想攻打荥阳?”
  我笑了笑:“荥阳乃兵家必争之地,连司马敛这般贪生怕死之徒都身先士卒,我等岂可落后。”
  攻取荥阳之事,其实在看到公子的鸽信之后,我心中便已经打起了主意。
  司马敛虽胡闹,但有一点,他想得不差。
  从前,我跟着公子到荥阳的大长公主行宫多次,熟识两地间的地理变化。雒阳到荥阳,不过咫尺之距,中间有一处成皋关。簇不及函谷关之类的险要,却算得通往雒阳的咽喉。当下我等占了索邑,已是断了诸侯退往兖州的通路,只要秦王拿住了成皋关,诸侯便似进了口袋一般。
  秦王但凡有一点脑子,便会将收拾诸侯的战场定在成皋关到荥阳一带,而只要荥阳城被攻破,诸侯便再无庇护,胜算大增。
  至于济北王世子大长公主和诸侯的家眷都在荥阳,我并不觉得这有几分真,不过颇佩服他胆大。
  他想必是听了司马敛那番痛恨的言语想出此计,反正生死未卜,不若博上一博。诸侯那边的人,在得到索邑被攻下的消息之后,必定要在荥阳防备。司马敛全无领兵之才,一旦失利,王世子便是他的护身符。
  老张听了我的计议之后,神色开解:“女君之意,是让司马敛的大军正面攻城,我等为偏师偷袭?”
  “正是。”我。
  “可荥阳的城池颇是坚固,”老张道,“我等如何偷袭破城?”
  我眨了眨眼:“上次你在范县做得那场幻术,□□还剩了些。出来之前我曾要带上,不知当下放在了何处?”
  那处河道虽隐蔽,但与大路相较,远了不少,要想赶得及时,便须得骑马。
  故而此番行事,贵快而不贵人多。我让老张领着明光道大部分人留在了索邑,只挑选了精壮之士,由我和吕稷率领,骑马前往荥阳。
  月亮已经西斜,边露出微光。四野静谧,连雀鸟也并未醒来。
  如王通所言,那条旧河道两旁长满了灌木和高草,人马经过,可全然遮得看不见。这河道远离大路,在乡野和荒坡间经过,时而蹿出狐狸等野物,可知人迹罕至。
  “女君对这河道怎这般熟悉?”走了一段之后,吕稷忍不住问我。
  我:“从前来过。”
  “从前?”吕稷讶然。
  我笑笑,没答话,只示意他噤声。
  耳边,尽是马蹄踏在沙土上的声音,恰似许多年前。
  那是我第一次跟着公子去荥阳的时候,他非要我跟着他溜出宫,到野地里去骑马探险。
  我那时只想着舒舒服服地享受行宫里的精致生活,对他这种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很是看不上,但他一意孤行,在发现了这条旧河道之后,颇是兴奋,策马跑了许久,直到我谎称腹痛,要回行宫里歇息才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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