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抬起头对上清欢的目光:“这是给恩哥做的衣服,他今年五岁了,这两日生了病,你们来之前刚刚睡下。”
徐清欢想要问的,妇人全都说了出来,而且是那么的自然,就像是在闲话家常。
徐清欢忽然很敬佩这妇人,虽说她从当年的劫难中逃生,想必这些年也是战战兢兢地生活,可她脸上却找不到半点惊慌的模样,反而是如水般的平静。
不等徐清欢说话,那妇人又开口:“徐大小姐称呼我韩氏就好了。”
韩氏,一个不远不近的称呼。
韩氏会这样说,不是要与她见外,而是现在的情形,这样的称呼最为合适。
安义侯道:“其实就在你跟我说起聂荣的事时,我就有了警觉,我从前没听说聂荣夫妻在外还有一个养女,不过我又想,这些涉及到聂家的家事,我们外人不知也合乎情理,不过既然要将谋反案旧事重提,总归还是让人担忧……”
安义侯说到这里,韩氏抬起头:“侯爷早几日就想让我离京,但这次进京我本就是为恩哥治病的,恩哥的病还没有好,长途跋涉恐怕他的身子会吃不消,我就想着不如再看看情形,或许不会有什么事……”
安义侯道:“今天我听说聂荣的事传得人尽皆知,就怀疑张家另有所谋。”
所以父亲才会连夜过来让韩氏收拾东西离开。
“父亲忧虑的没错,”徐清欢道,“我怀疑从一开始,我们就被人算计了。”
韩氏停下了手中的针线静静地听着,她的手却将孩子的衣服攥得更紧了些。
徐清欢道:“有人早就知道父亲救出了蒋将军的女儿,江知忆不过就是个引子,将所有人的目光引向安义侯府。”
安义侯看向徐清欢:“你是说,江知忆是被人指使的。”
“不,”徐清欢摇头,“也许她也被蒙在鼓里。”虽然江知忆的事她还需要再去查清楚,但是道观里的何苗氏已经引起了她的怀疑。
何苗氏说的那些话里面有太多的蹊跷,一个孤苦无依的老婆婆,历尽千辛万苦赶到京中来,仿佛事先知晓十几年前的案子会被翻出来似的。
太巧合了。
而且当年的大火与谋反案有关,提起谋反案,何苗氏没有半点的惧怕。
当时她顾着查案,完全将何苗氏忽略了,可如果何苗氏另有图谋,她到底想要什么呢?
……
宋成暄走进宋家的小院子。
他刚刚从刑部衙门里回来,身上还沾着大牢里潮湿的气息。
书房的桌案上摆着他今天要处置的文书,宋成暄简单地看了看,抬起头问永夜:“还有没有别的事?”
“没了,”永夜躬身道,“都在这里了。”
宋成暄点点头,永夜慢慢地退了下去。
打开东南送来的信函仔细看了一遍,宋成暄准备给军师回信,提起手中的毛笔,他脑海中却浮现出今日在刑部听到的消息。
有人泄露了案情,京中现在都知晓了江知忆是聂荣的养女。
这股风恐怕是冲着安义侯府去的。
她应该感觉到了吧!
刑部有意向他询问安义侯府的事,他没有直面回答,这只是一个开始,恐怕用不了多久,案情就会有个让人“意想不到”的变化。
她准备要怎么办?
夜静悄悄的,就像静悄悄的安义侯府,看来安义侯府是准备靠自己的力量渡过难关了。
因为徐清欢知道,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不会帮安义侯府,所以她也没有让人来向他打听,刑部那边是不是有什么动静。
宋成暄脑海中浮现出徐清欢那微微翘起的下颌,当遇见有人故意要害安义侯府时,她是绝不会向任何人、任何事低头。
她是要与张家硬碰硬了。
第一百五十章 交情
安义侯府的地位和张家自然相差悬殊。
张玉琮和两个哥哥相比虽然在学识上弱了些,却也算鞍前马后为张家劳心劳力,如今张玉琮出了事,到了要紧的关头张家不会置之不理。
张家向安义侯府下手,自然是手中已经握了安义侯的短处。
无论怎么看,安义侯府都落了下风,就算拼尽全力也不一定就能有绝对的胜算。
“公子,顺天府的黄大人来了。”
这么晚了,黄清和还会登门。
永夜将黄清和请进了书房中,黄清和看起来精神尚可,只是嘴角起了水泡,一双眼睛里满是红血丝。
也难怪黄清和如此,今天一早就被刑部、大理寺官员质问,是否在查案中泄露了重要的案情。
黄清和在各位大人面前,将开始查案到如今的所有事说了个仔细,不时地回答各位大人的询问,一天下来难免会焦躁,黄清和已经尽量稳住自己的心神,不至于让自己乱了思绪。
黄清和向宋成暄见礼。
两个人坐下来,宋家下人端了茶,然后将书房门轻轻地阖上。
黄清和抿了抿嘴唇道:“宋大人,您有没有发现刑部的气氛不同寻常。”
不等宋成暄说话,黄清和接着道:“这桩案子看起来已经人证物证具在,只要梳理好文书,就能继续往下查了,可现在明显有人要节外生枝。”
黄清和能说出这样的话,就是不准备这样低头。
宋成暄道:“如果真是这样,黄大人准备怎么做?”
黄清和道:“我想他们敢这样做,定然是此案还有漏洞,若是案情能够一环扣一环互相得到印证,就不会让人有可乘之机……所以……”
宋成暄点点头:“所以黄大人来寻我,想要再问一问,我是否能够想法子确定与张家、孙家私运往来的海盗身份。”
黄清和目光殷切:“为了能够查明此案,黄某也只能厚着脸皮来向宋大人讨教。”
宋成暄道:“黄大人可知海上有多少海盗?”说到这里他微微眯起眼睛,“也许就在我和黄大人说话的时候,就有海盗劫商船,而且他们不受任何人约束,只做对他们有益之事,即便推测出哪个海盗有嫌疑,也不能将他抓捕来大周审讯。”
黄清和的眼睛微微暗淡。
宋成暄接着道:“如果那海盗像我推测的那样得到了倭人的支持,想要抓到更不容易,朝廷不会派大量人马前去讨伐,顶多遣几十个人前去探明情形,海盗向来凶残,一旦发现有人前来,必然会下杀手。”
黄清和对海上的战事不了解,现在听宋成暄一说,知道一切没有那么的简单:“这样的话最终的结果很有可能是,不但抓不到海盗,我们的人手也会损失惨重。”
黄清和想通了这一点,也就更加明白张家的用意:“就是因为对付海盗十分凶险,张家才敢这样做。
而且我们对海盗的身份只是一个推断,谁也不会为这样一个小小点的猜测去冒生命危险。”
黄清和说完起身向宋成暄行礼:“多谢宋大人指点迷津,既然这条路走不通,我就去想别的法子。”
黄清和说完就准备告辞,忽然想起什么事:“宋大人,那天您去白云观是因为对孙家有猜疑……”说到这里他微微停顿好像不知要怎么说。
宋成暄抬起头迎上黄清和的目光:“黄大人想问,我来京路上遇见了安义侯府的人,这桩案子又恰好与安义侯府的人撞上,是不是我与安义侯有些交情。”
黄清和点点头。
宋成暄道:“没有交情,只是巧合罢了。”
黄清和施礼:“我明白了。”
眼看着黄清和就要走出书房。
宋成暄站在那里忽然又开口:“我虽然与安义侯府没有任何的交情,但既然朝廷命我一起查案,只要与案情有所帮助我都会尽力而为。”
黄清和停下身,再次转头向宋成暄行了礼,这一次他的腰弯得更深了些。
“这位黄大人果然清正,无论是谁在得到张家的暗示之后,就算不会选张家,也不会这样积极地与张家对抗。”
永夜说完这话,有些懊恼,张真人不在的日子里,他不要主动分担张真人该说的话,他应该站在一旁一言不发,这才符合他的身份和地位,可看着公子不说话,他又忍不住道:“刑部的人是怀疑黄大人与安义侯府私下里有交情,才会对黄大人加以盘问的吧,黄大人不但不收敛,还这样一心要查下去,恐怕后面更会被人质疑。”
宋成暄微微眯起眼睛,黄清和与安义侯之前应该没有见过面,若是有人存心质疑,只会从徐清欢下手。
徐清欢确然曾跟黄清和一起推测案情,就算被人传出些话来也不奇怪。
黄清和一个小小的通判,敢于与张家对立,也许就是因为安义侯府在背后给他撑腰。
宋成暄皱了皱眉头,不愿意为安义侯府思量太多。
“公子,安义侯府那边有动静了。”
宋成暄刚准备回房休息,护卫就上前禀告,他不由地停下了脚步。
……
徐青安和徐清欢兄妹跟着安义侯一路回到侯府。
侯府大门就在前面,安义侯先走了进去,徐青安驻足不前,脸上颇有些扭捏的神情。
“哥哥怎么不走了?”徐清欢问过去。
徐青安扶住额头一脸的苦相:“妹妹,你说我是不是病了,方才眼前冒金星,身上也十分的不舒坦。”
徐清欢几乎没有迟疑:“不会。”
徐青安道:“那我这是为什么?”他眨了眨眼睛,仿佛真的能够看到一个个小星星在向他招手。
徐清欢仔细看了看哥哥:“哥哥这是长了本事,能够预测出一会儿会发生什么事。”
徐青安整张脸都垮下来,眼冒金星,浑身难受,是被打之后的感觉,妹妹真是变坏了,不但不安慰他,还站在一旁奚落:“不怪我,你敢说你没想过……”
徐清欢点点头,表情十分正式:“想过,人人都会好奇。”
徐青安听到这话如获至宝:“妹妹一会儿把方才这话和父亲说说。”这样他也许就会逃过一劫。
“我心中好奇,但是不会说,”徐清欢叹口气,看向不远处黑着脸的父亲,“哥哥过去吧!”
徐青安快要哭出来:“你会给我送饭送药吗?”
徐清欢点头:“会。”
安义侯已经等得不耐烦,厉声向徐青安道:“还不快过来。”
第一百五十一章 进展
“让我看看你那脑袋里都装了些什么。”
眼看着父亲向他招手,徐青安目光中透着几分刚烈,人到关键时刻不能软了,可他现在要认真考虑一下,他到底还有没有救。
徐清欢走进屋子里,门被关上。
凤雏想起世子爷时不时送来的肘子,总觉得肘子在跟她招手说再见。
“世子爷会没事吧!”凤雏揉了揉肚子,“肘……世子爷……应该会向侯爷求饶……”
凤雏话音刚落,就听屋子里传来徐青安的声音。
“父亲,那孩子是谁的……就韩氏生的那个恩哥……”
凤雏听到这话,看向徐清欢:“大小姐我们别在这里等了,估计世子爷一时半刻出不来了。”
安义侯眼看着不争气的儿子在祠堂里跪下,冷冷地吩咐:“不准送饭送水。”
眼看着徐青安松了口气。
安义侯继续道:“明天寅时照常去院子里等我。”
还没完啊,徐青安转头看向安义侯。
“一天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安义侯道,“我们家从来不养什么外室,你以后也是一样,别想学那些纨绔,做什么妻妾成群的勾当。”
“儿子不敢,”徐青安强忍住偷笑,父亲还希望他能成家,看来明天不会有人手刃亲子,“可是……爹,那韩氏为何……”
安义侯知道儿子想问的是蒋曜和韩氏母亲的事。
严格来说韩氏并不是蒋曜外室所生的女儿,应该说韩氏的母亲早早就离开了蒋曜,蒋曜也不知道还有韩氏这样一个女儿存在。
直到蒋曜随他一起去北疆的路上才又遇见了韩氏的母亲,蒋曜还因此擅自离开军营去找那女子,被他发现之后,以为蒋曜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差点就将蒋曜按军法处置,也是因此才知道这件事。
即便被蒋曜遇到,那女子也没有跟随蒋曜回到蒋家,更没有让韩氏认祖归宗。
蒋曜死了之后,那女子前来为祭奠蒋家人被他遇见,蒋曜已死,从前那些是是非非再追究也就没有了意义,不如帮蒋曜留下韩氏这个女儿,也算是他那时唯一能做到的事。
这女子没有入过蒋家,连妾室都算不上,虽然为蒋曜生了孩子也没有什么人知晓,于是他趁着这母女俩的存在尚未被朝廷察觉,暗中帮着那女子离开京城。
以防万一,那女子也没有回到原来的住处,而是去了奉议安家,直到这些年谋反案渐渐归于平静,那女子才搬到了饶州。
蒋曜的女儿韩氏也嫁了人,韩氏这次是来京中给孩子看病,没想到却被人盯上了。
思量完这些,安义侯道:“任谁都有犯错的时候。”
听到这话,徐青安心中激动,差点就站起来。
安义侯立即厉眼看过去:“但是天天犯错就该打死。”说完不等徐青安再啰嗦,冷哼一声拂袖离开。
安义侯回到了书房坐下,他要平复一下心情。
雷叔跟了进来。
安义侯道:“清欢让您跟着我?”
雷叔点了点头。
安义侯皱眉:“你还真是……”他不知道怎么说雷叔才好。
“侯爷,我觉得这是好事,”雷叔道,“既然大小姐已经察觉了,你又何必再隐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