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娘子摇了摇头,目光中带着几分愧疚:“我需要将这些女眷的尸骨和碧水河那场大火中其他人的尸骨比较一下才能知道答案,只是……顺天府衙门不肯让我再参与验尸……”
这就是张家的手段,不会再给他们任何机会追查真相。
徐清欢若有所思:“没关系,我们总还有别的办法。”
照衙门的人当年所说,碧水河大火中死去的并非聂夫人,聂夫人是跟随倭寇逃走时被衙门所杀。
徐清欢道:“他们说聂夫人与倭寇逃离了京城,我们就沿着这条路走一走,看看衙门到底在哪里杀了聂夫人和倭寇。”
马车出了城门,徐清欢撩开帘子向外看去。
这条路就是衙门说的,聂夫人和倭寇逃离的方向。
徐清欢忽然道:“雷叔,您觉得对吗?”
雷叔摇摇头:“不对,如果倭寇要带着聂夫人逃走的话,应该往东去,东边不远就能到海边,倭寇若是早有算计,自然要选择乘船离开大周,可这里是西边,他们来西边做什么?
要知道西大营都是朝廷驻军,这样一来岂不是自投罗网,可见当年有人在撒谎。”
是朝廷官员在张家示意下撒了这个谎,还是另有其他内情。
徐清欢看着往西的那条路,正好有一辆古朴的马车沿着官路缓缓向前驰去。
徐清欢道:“那是华阳长公主的车马吧!”如果她记得没错的话,华阳长公主的一处府邸就在这附近。
前世宫宴之后,有女眷提起了聂荣之妻的事,言语中颇有不当之处,正好被华阳长公主听到,长公主立即惩戒了那女眷。
聂氏就被杀死在长公主这处府邸之外,长公主会不会知晓一些内情。
第一百五十六章 传说中的厉鬼
华阳长公主生母为吕嫔,吕嫔刚入宫时得先皇宠幸,为先皇生下了一位公主,也就是如今的华阳长公主。
吕嫔生下公主,被封为婕妤、昭仪然后到柔嫔,却因为随扈去陪都路上犯了错,被贬为美人,本来今生都不会得以再侍奉君王,大约是先皇膝下儿女不多,先皇颇为喜欢华阳这个女儿,吕美人死后先皇破例恢复了她的嫔位,却没有恢复她的封号。
先皇在世时,华阳长公主还未出嫁,与当时的五皇子,也就是当今皇上如亲姐弟般,直到现在华阳长公主还经常入宫觐见。
“长公主,安义侯府大小姐在外求见。”
华阳长公主低头看着:“她事先没有递帖子?”
“没有。”下人恭敬地道。
“果然不懂规矩,”华阳长公主吩咐道,“让她回去吧,若是想要拜见,她知道应该怎么做。”
下人应了一声,却没有离开,脸上的神情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事?”管事妈妈问过去。
下人这才道:“那安义侯府大小姐来求见之前,带着人在别院外转了许久,就是当年聂家女眷被杀的地方。”
管事妈妈立即看向长公主。
华阳长公主将手中的鱼食尽数洒下,看着鱼儿在面前争食,她微微抬了抬脸,许多人和这些鱼一样,为了一点吃食拼尽全力,不知道安义侯府的人是不是也如此。
“让她去花厅里等候吧!”
华阳长公主淡淡地吩咐一声,京中这些日子闹腾的沸沸扬扬的案子她自然也知道,其中涉及到了聂荣夫妻,还闹出一个聂荣的养女。
死了那么久的人还被翻出来,那些人不知道都存了什么心思。
张家向来不是省油的灯,让她没想到的是,安义侯府也裹挟其中,她记得父皇在世时对安义侯评价颇高,十分地倚重,他们君臣曾一同出生入死,安义侯在乱军中还救过父皇的性命,父皇在军帐中经常与安义侯论军情到深夜。
可惜这世上没有一成不变的关系,魏王案上父皇与安义侯应该有了分歧,父皇迷离之际曾将安义侯叫到跟前,除了安义侯跪地行礼之外,两个人没有再说话,父皇最终挥了挥手让安义侯退下。
换好了衣服,华阳长公主才踱步去了花厅,远远的就看到一个少女站在花厅里等候,少女穿着鹅黄色褙子,淡色的襦裙,梳着单螺髻,相貌看起来很是清丽,尤其是一双眼睛格外的通透。
华阳长公主进了门,徐清欢立即上前行礼。
“起来吧,”华阳长公主道,“没有递帖子就前来,是否有什么要紧的事。”
前世徐清欢与华阳长公主只是一面之缘,当时父亲已经去世,太后娘娘欲召见几个外命妇进宫说话,突然想起了她,将她也传进宫中,正巧华阳长公主也前来向太后问安,太后娘娘便命人摆了宫宴,就是在那次宫宴上,华阳长公主听到女眷数落聂氏,也不顾此时正在慈宁宫中,当场怒斥了那女眷,然后向太后娘娘告罪拂袖而去。
这也是长公主生前留给她的唯一印象。
她之后离京,再回来时,华阳长公主已经去世。
这位长公主后来不知钻了什么牛角尖,竟然将自己吊死在一片桃林之中。
华阳长公主死后,京中对她更是谈之色变,许多女眷都曾见过华阳长公主化为的厉鬼。
一个宫人不小心画了华阳公主喜欢的桃花妆,而被华阳长公主索命,宫中上下为此进行了一次清理,将华阳长公主用过的所有物什都封存、销毁。
华阳长公主住过的宫殿也供奉了佛龛,从那之后宫中似乎再没闹出什么事端,可坊间仍旧传出各种与华阳长公主相关的怪谈,都说长公主的鬼魂能够寄于桃树之中,京里的桃树几天之间几乎都被砍绝,就连她身边的管事妈妈,也劝她将宅子中两棵桃树挪出去,她本就喜欢桃花,自然不会应允,家中也没有出过什么怪事,直到她生病,李煦回京看她,这才做主将桃树砍了。
她坐在院子里,看到那被挖起的桃树老根,心中油然生出许多悲伤的心思,院子里桃树,春天开花,夏天供人乘凉,便是冬日里树枝积雪也是个景致,又曾害过谁,即便不声不响的站在这里,也会有灾祸临头,一旦被人厌弃,就会落得这样的结果。
她那时的心情有些悲凉,或许那时候她就在担忧最终自己也会变成那棵桃树,她已经看过太多人为了名声、利益争斗,没有什么是不能用来牺牲的,李煦的野心太大,他每日都在权衡得失,终于有一日他权衡到了她身上。
时隔许久她才再一次想起她和李煦的往事,那些过往好像对她的影响也越来越小,她的情绪也不再有太多的起伏。
那些事就好像是一场梦,而现在才是最真实的。
徐清欢回过神来,如今这位大周有名的“厉鬼”就站在不远处,幸好徐清欢根本不相信这世上有什么厉鬼,也没有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不过华阳长公主额头上那朵桃花,在阳光下显得格外的妖艳。
华阳长公主正要端起茶来喝,见徐清欢没有说话,就抬起头向徐清欢看去。
长公主的目光中透着几分的深沉。
徐清欢有意地隐瞒来意:“臣女路过这里,看到长公主的车马,知晓长公主在别院,就前来拜见。”
“胡说八道,”华阳长公主看了一眼徐清欢,神情沉静,“你来到这里分明是想要向我打听聂家女眷被杀之事。”
徐清欢垂下头:“什么也瞒不过长公主。”
华阳长公主道:“你想要问什么?”说完她抿了一口茶,心中隐隐猜到安义侯府大小姐想要说些什么。
“长公主,”徐清欢忽然道,“抛开聂荣的事不说,您有没有觉得世人对聂夫人的评价太过苛刻了些,聂夫人被倭人绑走,本该是个苦主,却被冠上通敌、不守妇道令人不齿的罪名,直到她死名声都跟倭寇连在一起。”
华阳长公主听到这话,有些诧异,没想到安义侯大小姐会这样开口,突然想及聂夫人这些罪名,她的目光微微发散,眉毛一皱,嘴唇不自觉的抿起。
虽然这样的神态一闪而逝,徐清欢却看了清楚。
华阳长公主对待聂夫人这件事上,心存怜悯。
徐清欢来面见华阳长公主之前,曾做过许多猜测,也许华阳长公主知晓当年的一切,更深一层,当年她是否也参与其中。
华阳长公主放下茶杯,仔细地盯着徐清欢看了一会儿才道:“你胆子还真不小,竟然敢为谋反之人说话,”说着她仿佛想到了什么,轻蔑地扬起眉毛,“既然你问了,我不妨告诉你,聂氏和那些倭寇就死在我这院子外不远处,那是我亲眼所见……”
徐清欢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
第一百五十七章 关键
华阳长公主这样的回答还真是徐清欢没有想过的。
“怎么?”华阳长公主微微一笑,“很意外吗?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前来。”
不等徐清欢说话,华阳长公主道:“京城是块福地,也是个是非之处,每天都有各种各样的事发生,从前我还当热闹看看,这些年……我只想过清净的日子。”
徐清欢道:“十几年前长公主是在看热闹吗?”
华阳长公主皱起眉头。
徐清欢迎上华阳长公主锐利的目光:“衙门说倭寇带着聂夫人逃离京城,有两点值得让人怀疑,第一,聂夫人身为一个女子,倭寇岂会这样大费周章来营救她,就算将她和孩子救走又有什么用处?第二,倭寇救了人应该向东走,这样能够尽快乘船离开,他们为何要来到西边,长公主可知晓原因吗?”
华阳长公主仔细思量,忽然厉声道:“大胆,莫非你觉得我与这件事有关?”
徐清欢道:“我只是觉得奇怪,才想要从长公主这里得到很多的线索。”
华阳长公主嘴角露出一丝让人捉摸不透的笑意,张家和安义侯府如今争得你死我后,听到徐大小姐前来,她还以为是来找她借力。
现在看来却没有这样简单。
徐大小姐这样一番话是在告诉她,徐家只是在查案,没有别的心思,如果不是当年亲眼所见,她还真会对此事感兴趣。
华阳长公主刚要说话,却听徐清欢道:“长公主说亲眼见到聂夫人和倭寇被杀,那天应该是晚上,您亲眼看到了聂夫人的尸身吗?”
华阳长公主回想起那天晚上的情形,那时候这宅子还没有修葺好,她一直住在城中的公主府内,那时她小产之后心情烦闷,想寻个清静,就带着几个护院和下人搬到了这里。
城外这处院子是父皇赏赐给她的,有一处温泉泉眼,正好滋养她的身子,她像往常一样泡了温泉,身上正觉得疲乏,想要上床安歇,就听到有人禀告,城中出了事。
管事立即吩咐院子里所有的护院出来巡视,那时候她还不知道事态会如此的严重。
也许是年纪太小,也许是想得不够周全,她没有立即带着人回城去,而是准备先在屋子里歇下。
正昏昏欲睡时,就听管事前来禀告:“院子外来了衙门的人,捉拿倭人和聂荣家眷。”
她心中一惊立即从床上坐起,朝廷为何要捉拿聂荣家眷?
聂荣出了什么事?
前阵子她痛失腹中孩儿,整日里躺在床上不吃不喝,聂氏还来解劝她,聂氏温婉贤良,看起来好似十分软弱,目光中却透着几分豁达和刚强,将聂荣的孩子教的很好,那小小的孩子真是懂事极了,看着她眼角沁出泪水还用帕子给她擦了说:“长公主不要伤心,您养好身子,将来一定会子嗣兴旺,我母亲说过,生病的时候要多想想好事,这样病才能好的快一些。”
聂氏也劝她:“以前的事不要想,以后才重要。”
看着聂氏她的心情确实好多了。
人就是这样,面对那些比自己日子顺心的人总是更加难过,看到不如自己的人,心中的悲伤才会被化解有些。
聂氏被人如此指责,她还能坦然生活,对她来说又有什么坎过不去,她十分感激聂氏对她的帮助,拉着聂氏的手说:“以后有什么事就要找我。”
聂氏笑着点头。
现在聂氏出了事,她自然不能袖手旁观,于是吩咐管事出去看看情形再向她禀告。
很快管事回来道:“聂荣私自调兵已被朝廷正法,那些与聂荣串通的倭人见势不好护送聂家家眷潜逃,幸好衙门派来的人在这里将他们围住。”
华阳长公主当然知道私自调兵是谋反大罪,聂荣死了,聂荣的家眷若是抵抗官府必然也会被正法,大周的法度如此。
她不想袖手旁观,于是命人给她更衣,她要出去亲眼看看,管事们立即阻拦,恐怕那些倭人向她下手,但是不去看看她如何能够心安。
最终管事拦不住她,才让人护着她前去,还没有走到聂氏所在,就看到不远处火把晃动,衙门的人前来禀告:“倭人反抗,他们百般无奈将所有人射杀。”
她心里一沉,喝问那人:“聂荣的家眷呢?”
那人道:“全都死了。”
管事妈妈听说人都死了,生怕她看了不舒坦,立即劝说她回去,既然走到这里了她哪里肯善罢甘休,稳住了心神带着人去看。
只见衙差正检查地上的尸身,尸体都被拖拽到了一旁,然后她看到了衙差将地上的女眷尸身翻转过来。
那女眷牢牢地抱着怀里的孩子,母女两个身上不知中了几箭,鲜血已经浸透了她们的衣衫。
聂氏脸上仍旧一片平静,仿佛并不见半点的痛楚。
华阳长公主边回忆边说,本来已经是十几年前的旧事,可说到这里她还是面露不忍,她抬起头看向徐清欢:“这就是那晚我看到的全部。”
徐清欢道:“那些倭人呢?长公主都看到了吗?朝廷如何认定他们就是倭人?”
华阳长公主微微扬起眉毛:“倭人和我们有什么不同,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区别,我自然也有这样的疑问,当时带兵的官员让人将倭人的鞋脱掉,我让人去看了,那些人脚底全都是厚厚的老茧,听说这是因为他们必须赤脚在船上走动,他们手心和虎口都有茧子,乃常年拉缆绳所致,这些已经足够证明他们的身份。”
华阳长公主说到这里:“这些都没什么,唯一让我奇怪的是,倭人也有女眷在,按理说倭人冒着危险来到大周,不应该携带女眷,不过也有人说那些女眷是为了服侍聂氏……那时候人已经死了,聂荣的罪名也定下来,没必要在这些小事上纠缠,我也没再查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