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事正看着那些挖开的大坑发呆,突然听到徐大小姐这样说,他半晌才回过神来:“您不再找了?”
“不找了,”徐清欢道,“您回去向长公主复命吧,改日我定然再去向长公主道谢。”
既然如此,管事也算卸了差事,他低头应了一声,带着人先离开。
徐清欢也不再耽搁向前走去,徐青安一路跟随:“妹妹,你说的是真的?”
徐清欢自然而然地道:“不是哥哥说该回去了吗?”
话是他说的,可他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徐青安道:“那这案子怎么办?”
“不查了,”徐清欢说得很轻松,“那么多人都不查案,我们何必非要弄个清楚。”
不查了。
徐青安这下彻底愣在那里。
“是啊,”徐清欢道,“我一个女子整日在外跑来跑去总是不好,哥哥也一样,父亲刚刚责罚过你,你都忘记了,不如这几天我们自己留在家中好好反省之下从前的过失。”
妹妹这是开玩笑的吧,徐青安看向凤雏,凤雏却不理睬他。
“哥哥,”徐清欢登车时转头询问,“要不要坐车,你身上有伤,骑马一路过来总是不舒坦,今天晚上还要去跪祠堂,总要留些体力才好。”
“自然不用。”徐青安下意识地拒绝,在妹妹面前他怎么能变得如此虚弱不堪,那岂不是毁了他在妹妹心中的印象。
直到马车慢慢走了,徐青安才真的相信,妹妹方才不是在开玩笑。
徐青安利落地翻身上马,可是刚刚坐下来,就不禁一阵呲牙咧嘴,他忽然后悔,刚才不应该那么的刚烈,君子能屈能伸才是硬道理。
孟凌云在一旁笑得像个猴子。
徐青安看过来,孟凌云立即收起笑容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是吞了一口空气,无端地打起嗝来。
“你说,这……真的不准备查案了?”
“嗝……我觉得……嗝……大小姐……说的对……世子爷……嗝……的身体需要好好休养,这不是……嗝……很好吗?”
真的好吗?
徐青安也弄不清楚了。
“世子爷若是觉得不舒坦……嗝……可以去喝喝酒,约个宴席。”
徐青安想了想那样的生活,忽然觉得索然无味起来,无非推推牌,听听曲儿,哪有抓几个可恶的凶徒来得刺激。
如果妹妹以后真的什么都不管了,那他岂不是也要被搁置起来,就像大厨房里吊着的那块咸腊肉,满满的等待风干,慢慢的萎靡。
徐青安想到这里,身下的马突然向前一跃,徐青安的屁股重重地摔在马鞍上。
“哎呦。”徐青安忍不住叫了一声,他一定是流血了。
……
马车回到安义侯府,银桂已经等在门口。
“大小姐,”银桂上前道,“五老爷、太太和小姐来了,现在太夫人屋子里坐着。”
徐清欢立即道:“你去禀告一声,我换了衣服就过去。”
银桂点点头。
徐清欢还没有换好衣服,银桂已经领了徐清悦进屋。
“祖母让我们姐妹一起说说话,不让姐姐过去了,”徐清悦说着上前帮忙清欢整理腰间的玉佩,“我听父亲说了一嘴,恐怕是跟四伯有关。”安义侯在族中行四,徐清悦就以族中排行称呼伯父。
徐清欢点点头,张家既然想好了要动手,就不会给他们留有喘息的机会。
“怎么办?”徐清悦道,“会不会出什么大事。”
徐清欢拉住徐清悦的手:“我们去祖母房里,我有话想要与父亲说。”
徐清悦一怔,虽然不知道徐清欢要说些什么,却不由自主地跟着徐清欢一起快步走出屋子。
……
徐太夫人看着两个儿子,十几年前那晚经历的事还历历在目。
那时候她抱着清欢被几个宫人压着,清欢开始不停地哭,后来连哭都没有了气力,她心疼的不行,哀求宫人给些汤水喂清欢,那些宫人一个个却像是泥塑的人一般,任凭她怎么说只是木然地站在那里,没有任何的表情。
小小的孩子,刚出生没多久就要受这样的苦楚,她的心都紧紧地揪在一起,世间的事就是这样残酷,任凭你从前再风光,一旦灾祸来临,一切都会化为虚无,与谋反案有了牵连,只有死路一条。
十几年前他们好像逃过一劫,其实他们仍旧在那旋涡之中挣扎。
安义侯和徐长廷都没有说话,静静地等待着徐太夫人开口。
徐太夫人道:“我听说这桩案子和聂荣有关就心中有了准备,”说着叹了口气,“张家怎么会束手待毙,他们最大的依仗就是谋反案,你怎么办?还要继续与张家争下去吗?”
徐太夫人望着安义侯,其实不用问,她心中已经有数,好不容易抓住张家的把柄,就算会输,他也不会退缩。
“四哥,”徐长廷抬起头来,“您与都察院几个御史相熟,我也认识几个人,我们分头去找他们,既然张家动手,我们也不能就这样等着,交手下来不一定就会输给张家。
别人不好说,苏怀入狱时四哥也是四处帮忙,还求到了简王头上,现在苏怀那些清流也不能见死不救,虽说清流官职大多不高,但是也不要小看他们,我之前认识的李长琰之子,如今就在刑部任职,此人十分聪明,将他叫来说不得也能给我们出出主意……总之能用的关系,我们都要用上。”
“两位小姐,容奴婢进去禀告。”门口传来管事妈妈的声音。
徐清欢和徐清悦点点头,站在门口等候。
“母亲,让清欢、清悦进来吧!”安义侯看向徐太夫人,“清欢听到了消息,心里定然着急。”
徐太夫人没有反对,徐清欢和徐清悦两个就走了进来。
徐清欢上前行礼,然后才道:“祖母、父亲和五叔在说张家的事吧?”她看向安义侯,“父亲,这桩案子我们不要管了,何必与张家硬碰硬。”
第一百六十一章 捧杀
徐清欢的话让屋子里的人都愣在那里。
最惊讶的当然是安义侯。
整桩案子,他还在其次,清欢查的最为仔细,其中花费了多少心力,他都看在眼里,可现在……清欢却说不查了。
安义侯皱起眉头,难道张家向清欢动手了,想到这里他立即站起身:“怎么回事?你遇见危险了?”
安义侯眼睛中隐约带了怒色,那是来自一个父亲对女儿的保护。
“没有,”徐清欢立即道,“父亲安心,女儿没事,只不过女儿觉得我们这样做,没有必要而且不值得。”
这下安义侯更加不明白了,那天晚上女儿还说要放手一搏。
徐清欢看出了父亲的疑惑,放手一搏未必就是与张家明着争斗,就像张家一样,眼见事情败露,立即明目张胆地派人前来左右案情。
如果他们也如法炮制来对抗张家,很快就会演变成两边势力之争,张家调用他们的人手,父亲想方设法煽动御史、清流,转眼之间就会从查案变成党争。
而从古到今,党争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大周御座虽然宽敞却只能坐下一个人,百姓和臣子都要听皇帝驱使,结党营私就是想要架空皇帝,皇帝一个不高兴,顺手就会将张家和安义侯府一起铲除。
更何况有人在背后利用安义侯府对付张家,她怎么能做那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事。
要说她反感张家,更加反感那在背后算计一切的人,这样的人无事法度,将人心玩弄于股掌之中,总能适时地找到时机下手,让人防不胜防。
徐清欢继续道:“此案涉及私运,而且是硝石这样的东西,就因为与张家有关,许多人都退避三舍,事实上这些年张家不说一手遮天,也称得上是为所欲为,除了御史言官和少数清流会弹劾张家,大多官员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家惧怕张家的势力,恐怕自己被卷入其中,毕竟独善其身更加重要,否则到来的可能就是大祸临头,全家跟着遭殃。
大家都是大周的官员,既然别人能这样做,我们为何要苦苦支撑,张家已经要将我们逼到绝路,也让父亲见识到了他们的手段,父亲还要硬着头皮向前冲,结果可想而知。
现在罢手,在张家面前示弱,加上从前父亲的军功,说不得能让一家老小得以活命,父亲也该为家里想一想了。”
徐清欢说完这些看向徐太夫人:“父亲也有年迈的高堂需要侍奉,还有儿女需要施教,您将心思多放在家中一些,安义侯府才能稳固,不至于每天都在风雨中摇摇欲坠,每个人都将日子过得胆战心惊。
女儿也有错,一开始就不该插手此事,从今天开始女儿也禁足在房中,希望向张家示弱能够让我们逃过一劫。”
徐清欢说完这些,屋子里一阵安宁。
安义侯看看沉默的徐太夫人,又望向惊诧的五弟,然后是一脸平静的女儿,他虽然不再领兵,但在朝一日就是大周的臣子,见到这些事岂能装聋作哑,莫要说这天下不是张家的,就算坐在龙椅上的是张玉琮,他也会向君主谏言。
安义侯想到这里心中一动。
清欢这样做恰恰就是这个意思,这天下还不是张家的,但是张家却放纵惯了没有这样的自觉。
如果没有人再阻拦张家,让张家在朝中为所欲为,下一个被逼迫的就将是皇上,他们不能将这桩案子变成党争。
因为结党营私的从来都是张家,而他们只是为朝廷办事的官员,一个人如何能跟整个张氏,乃至张党相斗。
“就这样吧,按照清欢说的做,”安义侯说到这里,不禁心中生出几分愧疚,“我这些年也的确对不起家里,让母亲担惊受怕,五弟也跟着我奔忙,甚至连个功名也不敢取,青安更是不成材,这些年我愧对这个家。”
所以不光是要以此对付张家,他也的确该好好反省。
突然这话,徐长廷有些怔愣,兄长从来都是将一切藏在心中,没想到今日却当着众人的面如此……
“可是,”徐长廷道,“兄长在朝堂上向来是个硬骨头,这样败给了张家,恐怕会被人背后指点,兄长的威名也会一落千丈。”
“我哪里还有什么威名,”安义侯道,“不必为我思量这些,我也不在乎这些所谓的名声。”更何况早在十几年前,他就已经屈服过,张家和皇上、太后心中都清楚的很,他这样的选择也算是有了依据,不至于让张家看出端倪。
安义侯想到这里又皱起眉头。
徐清欢知道父亲担忧蒋曜的女儿,她自然不能让韩氏有闪失,她会想方设法让韩氏和孩子脱困。
让她们从此之后不必再遮遮掩掩过活。
这些才是她真正关心的,也是必须要去做的。
徐长廷道:“那兄长准备怎么办?”
“我们能知道这些消息,也是张家在故意威胁安义侯府,我就会趁着皇上没有传我,自己请求进宫面圣,见到皇上之后,我就以有心疾为借口,请求离京归乡,从此正式致仕,身为一个武将已经垂垂老矣,身上的爵位也该归还朝廷。”
官位、爵位都不要了,只求平安地活下来。
徐清欢点点头:“事不宜迟,父亲现在就应该换上官服,去求见皇上。”
从别人看来,这就是此案最后的结果。
其实它恰恰是个开始。
安义侯向徐太夫人行礼,然后大步离开了屋子。
徐长廷终究担忧兄长此去会有危险:“不如我将兄长送去宫门外吧!”
徐太夫人知晓他们兄弟情深,于是点了点头。
徐长廷起身走了出去。
眼看着五叔离开屋子,徐清欢也向徐太夫人道:“祖母,我去跟五叔说两句话。”
徐太夫人点点头:“快去吧!”
徐清欢行了礼,才一路走出院子,追上了前面的徐长廷:“五叔。”
徐长廷停下脚步。
徐清欢福了个身:“侄女想跟五叔说说李煦的事。”
第一百六十二章 面冷心热
清欢对于李家父子的态度,一直让徐长廷觉得奇怪,李家父子看起来很是不错,李长琰做事认真谨慎,对待朋友却十分的爽朗、大方,他们认识时间虽然不长,却像是多年的至交一样。
两个人相处时,李长琰从来没有让他为难过,即便清欢这样的态度,也并没有影响李长琰和他的交往,而且从那之后李长琰再也没有提起登门拜会兄长的事。
李煦比他父亲更加通透,这才能顺利入仕刑部,至少到现在他想不到李家父子的问题在哪里。
“清欢,”徐长廷道,“你与李家父子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徐清欢摇摇头,前世的经历她没办法告诉家人,如今她也没有确实的证据,让五叔相信李长琰是奸邪之徒,她只能一点点地说服五叔:“五叔应该已经知道我与李煦是如何认识的。”
徐长廷点点头。
徐清欢接着道:“凤翔的案子,李煦在其中出力不少,为的是救出苏怀大人,能看出他是个思量缜密的人,我们回京的路上我发现王允的端倪,想要揭穿王允当年犯下的罪行,那时候李煦想必也有所察觉,他却一直没有多言,只是选择一个更妥当的方法参与其中,不管谁赢谁输,他都为自己准备了退路。”
徐长廷思量:“这也是人之常情,李煦身上没有官职,他能做的事不多,关于这件事的详情李煦已经与我们说过,他去查王允的案子,也的确给了刑部帮助,不能说没有半点的功劳。
他一个学生,怎能与王允当面针锋相对,只好去做自己能做之事,恰恰也是一种赤诚。”
徐清欢眼前浮现出李煦那长身玉立的模样,他目光温煦,嘴角扬起的微笑看起来总是很温暖,让人无法生出厌恶之心。
李煦这样与五叔解释,是否猜到了她会在五叔面前提起这桩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