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德巷12号——勖力
时间:2020-04-05 08:53:09

  
  这话章郁云绝对认可,有人天生为某一个职业而生,他极为信奉这种天赋论。
  他关照方秘书给晏云换茶,自顾自地点烟,“我想,你不至于来试试我的座椅软硬度的。”
  
  晏云不抽烟。可是兄弟俩从不避讳二手烟。
  
  “哥,你多久没去爸爸那边了?”
  章郁云唇际衔烟,右手食指揉揉了发涨的太阳穴,不动声色地吞吐一口,继而把手里的防风火机丢到桌案上,“怎么,他不好?”
  
  章晏云苦笑一声,“说真的,难怪外面传得那么难听。章仲英的孙子是儿子,儿子是孙子。”
  “大哥,你太凉薄了。”
  “对父亲。”
  
  章晏云说着扔下一个映着市立人民医院logo的体检资料袋,父亲体检报告很不理想。
  “他左心房……”
  
  “够了。你不必说那些我听不懂的,拣重点说,是治还是养?”章郁云坐在烟雾之后,似乎还嫌不够浓重,他三两口抽完一根烟,烟灰狼藉洒了自己一身。
  
  “治的话,你作为长子出面家属签字;养的话,你出钱?是这样嘛?”
  “不然呢?”章郁云冷笑反问弟弟。
  
  “人说商人重利轻义……”
  “老二,我有必要提醒你,你爷爷是商人,你父亲是商人,你和你母亲全是这些个商人养活的。”
  “他再不济是你父亲!”章晏云冲案前人捶桌子,“章郁云,我可怜你!你以为爷爷多宝贝你多热爱你,你不过是他枚棋子罢了,学着他的步子走路的一个没血没肉的棋子玩意!”
  
  案前人全然不恼。他歪坐着,打量自己这个容颜俊秀的异母弟弟,“他是我父亲呀,我没不承认。那么,你去问问他,我是他儿子嘛?这些年他替我谋划过多少,我和他已经不睦到白纸黑字都没我的份了。试问一个亲娘老子,心都歪到这个地步了,我还去他妈舔什么狗屁玩意……”
  “如果你是要爸那些股份,我可以全都给你!”
  
  章郁云闻言,笑开了花,眼角里吊捎着无尽的蔑视与嘲讽,“晏云,你也老大不小了,别尽说些天真无邪的话。我吃不消。”
  
  言尽于此。二人陷入一阵失语,重新接上话的是章郁云,“我知道了,有功夫会去看他。晏云,今天你作为弟弟来规劝我,我听得进去。”
  “但我们兄弟俩,从未以彼此儿子角色交心过,”
  
  章郁云告诉弟弟,他母亲在他五岁时过世了,她有严重的抑郁症,割腕的,那日他从幼儿园回来,进去母亲的卧室,床被下殷红的血。
  那味道他至今能呕出黄胆水来。
  她在割腕前,烈酒服了大量的安眠药。
  
  而他父亲不到一年就娶了新妻子,也有了新子。
  章江两家一致封锁消息,对外只说母亲是因病去的,因为此前她已经在戚友圈里消失好几年了。
  当然死因无可疑。确认自杀。
  
  他们的父亲并不曾谋杀任何人,但是他们的感情跌进冰点,他又在人死后急急冲刷到那人的印记,至此后也从不亲近章郁云。
  人心是要暖的,贴靠着那种。
  
  我想一开始他是有愧疚乃至畏惧的罢,久而久之,就跌落到生疏了,彼此间豁开了鸿沟。
  我和他早就从父子情分上脱相开来了。
  
  “晏云,你教教我呀。我该如何做个人人都爱的章郁云。”
  兄弟俩这样谈不出一致来的,他们一人筹码是爱,一人筹码是恨。
  
  *
  晚间,乐小姐给他来电。
  说好久不见。
  
  她的住处。
  章郁云甫进门,乐小姐的开场白就是他们工作室的炒作恋情上热搜了。
  章郁云没兴趣关心这些,问她讨酒喝。
  
  他同乐小姐是在酒局上认识的,她是那日做东人请的“座上宾”。
  漂亮,很有辨识性的美。
  这也是明星比一般人要具有的最起码的闪光点。
  
  乐小姐很慧黠一个人。恭维话一听就破,还反过来俏皮地揶揄他,章先生看着就是不会看电视剧的人。
  何以见得。
  
  你眼里没烟火气。
  
  哦?章郁云自己都好奇,那有什么了?
  
  生气。乐小姐促狭道,还有铜钿的影子。
  您是个很道地的商人,只是稍微出众些。
  
  乐小姐正在上升期,她并不缺资源,也不缺金主。她坦然地承认,好欢喜章先生的身条及面孔。
  您允许我喜欢你嘛?
  
  她比谁都惜自己的前程。坐章郁云身.上前,就朝他抱歉,不能公开恋情,或者干脆简单点,我们互不干涉好嘛?
  我也知道,章先生身边从不缺殷勤人。
  
  我只是那滚滚的一粒红尘,对不对?
  
  章郁云醉得不轻,朝她喷酒气,乐小姐演技台词果真都很不错。
  
  她是演技还不赖,或是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女人都会这一套,信誓旦旦地保证,我什么都不在乎,到头来像个孩子反口的,全是一开始不稀罕的东西。
  章郁云叹一句,该和你写一笔在哪里才是。
  
  比如说,爷爷那边。章郁云知会她:不要有下次了,爷爷并不多爱热闹。
  
  “是不爱我的热闹罢。”
  
  “你知道又为什么往他跟前凑?
  何况,我们的关系,远不至于。”
  
  没错,乐小姐反口了。她自己当初说的互不干涉。女人矜贵在看重感情,狼狈也在重感情。
  “呵,章先生是要和我分手了嘛?”
  章郁云冷酷起来:“我以为我们之间默认是不需要分手的关系。”
  
  就此,乐小姐摔了手里的存酒瓶,水晶质地的,愣是安然无恙地掼到地板上。
  意识到自己失态后,即刻女儿家姿态起来,哭得梨花带雨,怨怼章郁云根本不知道他们这一行有多大的心理压力。
  对不起,我失态了。
  
  是太情绪化。章郁云在心里批评她。
  但他毫无开口的念头,此刻他对任何人或事都兴致缺缺。累,他只想找个无声无息的精神容留所。
  其实他一开始就知道她不是。
  
  能三分钟听完的简报,他绝不允许多一秒,感情更是。
  没有羁绊的男女事,他觉得自在多了。
  
  倘若此处就此打住,也许他还是会同乐小姐继续来往下去。偏她头脑一热,或是男女对峙时,图穷总要匕见,挽尊的本能就是要对方难堪:
  
  “章先生最近身边有个小姑娘,听说您亲自替她出头料理事情。”乐小姐认为只有这样,一切才顺理成章起来。
  男人都是这样,喜新厌旧。
  
  章郁云一瞬不瞬地瞧了几眼她,大方承认了,“是,是有这么个小姑娘。但不至于,世交家的一个孩子。你要我承认嘛,审美心自然是有的,但……”那姑娘哪里隐隐的不好呀,哪里不好呢,章郁云发现他不忍心同外人道。
  随你去罢。你非得认为是喜新厌旧,那就这么着吧。
  
  乐小姐败阵了。无尽委屈形容地偎身过来,细细地吻他,要松他的领带和腰带,后者冷冷地按住她的手。他没有任何念头。
  
  女人不依不饶,她知道章郁云动气了,因为她打听了他的行踪。
  有些矛盾可以用性来调和,有些不可以。
  
  最后二人脸面上都过不去。章郁云用一种可有可无的打量目光朝她,他说今晚他不该来的,是他自己情绪不好。看得出来,乐小姐工作也不顺心。
  这个局面,再执拗下去,保不齐说些伤情分的话。
  
  章郁云,你说实话,有没有喜欢过我?
  
  外人看来体面光鲜的章先生,也许会眷恋你。这种眷恋,像花木依附雨水,像旅者顺从铁轨,也像口.欲期的孩子找寻安全。其实角色换一下,乐小姐对他,也是如此。
  大抵女人没有男人那样冷情,两清罢了。
  
  合拍未必投契。乐小姐是个顶骄傲的人,这个时候他无声无息的沉默,已经不需要任何出口的答案。
  他是个极为有教养的人,喜怒不形于色。乐小姐发现,爱恨真在一瞬间,从前她爱他这样的社交品质,如今又尤为地憎恨。
  
  假惺惺到极致。
  
  “不喜欢或是没爱过是不是可以叫你少些薄情寡义感。但真实你就是这样的人,我就不懂了,你们章家是什么矜贵上天的人家,为什么我一番心意会遭来你爷爷一顿白眼。”
  “章郁云,你爷爷不满意我,你就打算断舍离了,是不是?”
  “你们大户人家就是这么挑挑拣拣人的对不对!”
  
  我知道娱乐圈染缸一般的地方,你爷爷瞧不上。打量你那个后妈就知道了,有点眉眼见识的,谁不明白,你将来要接你爷爷的班的。
  为了个床笫伴侣,惹老爷子不痛快太不值当了。
  
  能做你章太太的女人自然有。但绝不是我这样的,话又说回来,也许我也无福消受。
  想想你母亲……
  
  乐小姐不知从哪听来的半路话,嘴一秃噜,想懊悔的时候已经晚了,章郁云让她别停,我母亲如何?
  他坐在沙发上,只喝了半杯酒,却一脸阴晴不定。
  
  对面的人哪还敢说什么,
  岂料他不答应了。
  
  “说!”他厉声勒令她。既然已经拂到他逆鳞了,也不怕不好看了,“是。我的结婚对象自然需要爷爷点头。又为什么不能他点头,退一万步讲,即便他不同意,我真想娶,他能奈我何?所以,明白了嘛?不是他不满意你,是我不想……”
  
  “章郁云,你混蛋。”
  “你们章家上梁不正下梁歪,你父亲就是花心公子哥,父母之命娶了你母亲,呵……有什么好下场,你母亲的死,外界有人传是自杀,是自杀对不对?因为和你父亲感情不睦,因为你母亲兄妹……”
  
  沙发上的人忽地向前一探身,拿手钳住了她的下巴。像是叫她闭嘴,又像是朝她近一些,端详这张漂亮画皮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比如隔岸观火的恶意。
  “……”想说什么,终究气急败坏地撒开了手。
  
  几案上有他喝剩的酒,他抄起喝完,又尽数吐回杯子里。
  拿酒漱完口,冷漠起身,口头朝她正色,“我想,我们没有再见面的必要了。”
  
  和乐小姐分道扬镳的同时,他连夜知会方秘书,
  
  现有的司机,明日不用来接我了。
  
  方秘书还在家里辅导女儿弹钢琴呢,大晚上地,听到老板来这茬,有点拿不准他的意思,
  “不用来接的意思是?”
  
  “就是永远不要出现在我面前了。”
 
第五章、樊笼凡心(1)
  
  梁京是十二岁那年情绪出问题的。
  
  痛苦的根源来自于,她做了个很荒唐的梦。
  梦里她无意闯进了禁地,年幼无知的圆圆吃不透那个梦,只隐隐约约有人穿一身白衣,抱她出去。
  那日外面是淫淫的雨。
  
  他偏叫她淋一淋,醒醒脑,还嫌不够,索性掬一把院落荷花缸里的水,泼在她脸上。
  喊她的名字,圆圆,好像是她,又好像不是。
  
  今日分明了。
  ——
  慕筠笙要去扬州,来回行船加耽搁,估计月馀才能回。期间恰逢阿娘忌日,周椅桐这几年都会去拜祭,今年循例也是该去问主母的允。可是阖家上下都知道二奶奶与二爷的头生孩子夭折了,
  当家主母一面无尽哀痛,一面还要强济精神来理家。
  周椅桐不敢拿外面的事去叨扰主母,再者,也怕主母轻易就给否了。特来求二叔的恩典,阿娘是随慕伯伯去的,悬在崇德巷小楼的高梁上,死生相随。
  最后留的绝笔也是希望慕二叔收留圆圆,给她一口饭吃。
  圆圆在这个宅子里,唯一依附的人也是慕筠笙。
  
  那日传晚饭前,圆圆去二叔的书房暖阁想求他去扬州前,先给家里交待下她祭拜阿娘的事。
  庆元不知怎地没在,没人给她通报,她就自己寻了进去。
  
  不成想,二叔的通房宝函姐姐在,彼时宝函已经是姨娘了。圆圆撞见了罗汉床上风月无边的事,她骇得本能地捂嘴往回跑,撞倒了置炉的香几。
  那一炉香倾泻开来,圆圆顿时栽跪在地。
  
  身后只听宝函姐姐无比娇嗔依恋地喊着二爷……
  
  慕筠笙只着一身白色中衣,赤脚下榻,一把横腰捞起圆圆,抱她出暖阁。
  外面绵绵的雨,慕筠笙抱圆圆淋雨了有半盏茶的功夫,待她从那情香里醒回神来,只听他无比动气的声音,“昏头了你。谁教你的规矩,明儿个老太太的屋子你也敢去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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