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德巷12号——勖力
时间:2020-04-05 08:53:09

  
  那年阿娘忌日,周椅桐没去成拜祭。被二叔罚禁足思过了。
  待他从扬州回来,才准解禁。
  ——
  
  窗外泠泠下起雨来,梁京不知何时醒在床上的。S城的黄梅雨,还是她幼年印象中那样淅沥沥的,像是缎子上的水,不好洇开,又到处都潮乎乎的。
  她不再是梦魇般的惶惶了,梦里梦外皆平和了许多。
  大概这和迷途一样,人有了眉目,看万事就具象清晰起来了。
  她头一次能从梦里慢慢平复,再缓缓跌入疲劳的本能里去,再次修复睡眠。
  
  回笼觉总是罪恶的。早上七点,她是被陈妈喊醒的。
  “圆圆呀,你今朝是不上班了嘛?还不起来!”
  
  梁京诈尸般地坐了起来,乱着长发,本能地喊天,她今天怎么可能不上班!她是睡过头了,床头闹钟和手机闹钟是没响还是被她精神分裂关掉的,她全然没记性了。
  她上班快一个月了,不谈追求什么全勤奖,起码也落个准时准点的好印象。况且,她前20天哪天迟到都可以,唯独今天不行!
  
  今天工作室有设计开案研讨会——他们衣食父母的:大客户、平旭制造
  !!!
  
  梁京狂风携暴雨般地起床梳洗,平日还细细地撸个通勤妆,眼下她恨不得两把电动牙刷一起刷。
  昨晚就提前准备好的穿着。彭朗关照过,客户与会,所有员工必须浅色系职业穿着,男士必须衬衫、女士裙装裤装都可,但不可露趾。
  梁京中规中矩的小西服、裤装。上衣打底是件杏色的吊带背心。
  黑色衣服多少叫人轻减些气色,但也只能这么着了,她稍稍在唇上点了些红色,风风火火下楼,要去赶赴每日生计迁徙的大塞车。
  
  陈妈熬了南瓜小米粥,都给她晾凉了,梁京一脸去战场的拘谨,一面去玄关一面歉仄,“我实在来不及了,陈妈,你留着我晚上回来吃呀。”
  陈妈只一个女儿,嫁去北方了,母女俩一年到头见不了几面。Elaine原可以重找一个住家保姆的,毕竟陈妈也年纪大了,可是二人名义上是雇佣关系,实则早就处出姊妹情谊来。
  这些年,陈妈早就不要工资了,Elaine管她一切生活,她一直跟随这位老小姐。
  按辈分,圆圆该喊她奶奶的,可是家里人都这样喊惯了,Elaine也就要圆圆跟着喊,不过是个名号,情真情假原不在这些表面文章上争较的。
  
  “哎呀,也怪我,我见你六点半还没下来。以为你今天不上班呢。”圆圆时常失眠,难得有觉想睡,老人家轻易没忍心作那个人工闹钟。
  说着,拿了两个水煮草鸡蛋给她包着,“带着去单位吃,不能不吃早饭。”
  
  梁京由着陈妈给她往包里放,换好鞋子的她,回头望望里间,“奶奶今天怎么也没起?”
  “她昨晚临睡前喝了杯咖啡,想是上半夜没怎么睡,你上班去吧,我来会儿喊她。”
  梁京也没多想,主要时间实在来不及了。
  
  推门去院子里,手里的伞都没来得及撑开,急急去车子里冷启动了。
  
  结果,她开出门没半个小时,陈妈给她打来电话,“圆圆呀,你奶奶像是血压又高了……”
  梁京听清电话那头的话,即刻断了线,打急救电话,她车子也急急路口掉头了,双黄实线。
  
  Elaine这几年体检都还算良好,就是血压这项,她人不胖,后来沈阅川纠正梁京的错误认知,血压高低和人的胖瘦没有固定因果关系。
  降压药一直备着,梁京赶回来的时候,急救车也到了。
  
  可是Elaine却死活不肯去医院,她说她缓过来了,不用那么费周章。
  梁京急得鼻子直冒汗,怪老太太闹小孩脾气,都喘不上气了,“您再这样,我就通知爸爸和淮安了。”
  是要通知的,她一个人揽不下来,回头那边又怪她乱主张了。
  说着,她就要去卧室外打电话给淮安,Elaine喊住梁京,“圆圆,我真没事……”
  
  Elaine说,这几天频繁梦到你爷爷了。想是这几夜都没睡好,伤了些精神。
  梁京听到如是说,即刻就掉眼泪了,频繁梦到生命尽头的那个人,这对于她来说,不是什么好宽慰的话。
  她心上瞬间涌上些悲凉,这和日子从盛夏往初秋过渡一般的真实且不停歇。
  
  她当着人家急救医务工作人员的面,无限依恋地拥抱了奶奶,“Elaine,您该告诉我的。”
  从前口口声声要梁京有苦有郁就诉出来的人,如今她自己先不带头做榜样了,
  
  老太太一面给急救的医护人员抱歉,一面反过来宽慰梁京,“我的傻囡囡,就当我自私矫情罢。确实有些感情、思念,它必须是孤独、无声的,才有意义。”
  
  譬如,怀念。能时常挂在嘴边的,它总不是。
  这是一种光明磊落而又丝丝作痛的感觉。
  
  一大早因为她,劳师动众了这么多人,Elaine着实愧疚。
  急救人员给老太太吸了氧,关照后续有反复,还是要积极就医,不要马虎。
  
  打点送走了急救车后,Elaine要梁京去上班,别误了正经事。
  “我给公司去个电话,请假在家里陪你罢。”
  “窝囊话。我说没事就没事,哪能动不动就撂挑子的,太不负责任了!”她急急地催圆圆去。
  
  末了,梁京只得听从奶奶,出门前关照陈妈,有什么情况还是要及时通知我。
  这一返再去,梁京彻底迟到了。
  进进出出,身上头发上都沾了些落雨,毛毛躁躁的。
  
  从大楼地库一路往上去,再有冷气一吹拂,她整个人……不像个坐格子间的,活像个做作穿一身OL装来送快递的。
  在门口录指纹考勤的时候,门口接待的文员一脸“O”字地望着她,“章总他们都到了……”你一个大头兵居然迟到了!
  
  可以可以,社会社会。
  
  梁京一路被文员小姐姐目送了进来,格子间里有前辈按部就班地工作着,小乔也参会了,负责笔录书记。
  有同事看到她姗姗来迟,“梁京!你干嘛去了?今天平旭有案子要开,你不知道?彭彭问你好几遍了,打你电话也不接!”
  手机忙中推到了静音模式,她全没注意;再来的路上,给彭朗去电话,对方已经不接了。
  
  “他当然不能接。在开会呀。”同事催她快进去。
  梁京也有害怕局促的时候,抓抓头发,“我可以……就……不进去了嘛?”
  没错,她确实如奶奶说的那般,说的都是些窝囊话。
  
  “错是客观,做是主观。这是许总一贯骂人的口头禅,你错可以,不做就等着被骂完卷铺盖走人吧。”当然,你有章总作保,也许走不了。同事一番话已经算是仁至义尽。
  梁京哪敢依附什么保不保,忽拉拉从工位上拿了笔记本、签字笔,知耻近乎勇般地一口气冲到了会议室门口。
  笃笃两声,叩在磨砂玻璃门上。
  
  里面座无虚席。投屏白幕前耀着蔚蓝色的光,彭朗是主讲人,今天原本是他带梁京,她给他做助手的。关键时刻,小妮子跳票,彭朗气得不行。
  平旭来了几个项目工程师,章郁云“国际惯例”,来走个过场,当然他也是要做笔记的。
  
  产品卡在成型的流道走向上,两方就此意见不一,如此胶着时刻,有人闯进来做这个“散弹”亡魂了。
  “对不起……”她才言声,章郁云在笔记本涂鸦的笔锋一抖,划拉出好长一道线。
  
  许还业这个老狐狸,想趁机转移下主战场硝烟,拉门口的人来垫背,“你搞什么呀,今天给我迟到!我不要面子的啊,外面下雨不是下刀子,小姐,能不能做,不能做趁早走人!你不要以为你长得漂亮,我就不敢凶人哦。”
  “对不起,许总。我家里临时……”
  
  “迟到只需要道歉。其余的,你们会后处置。”有人于暗处发声,会议室是关了照明灯的,“许总,还请继续。”
  章郁云丝毫没耽搁,问他们平旭的项目代表,这流道是不是出来的胶口一定有问题。
  
  会议被强行拉回正轨。许还业就差一口老血吐死了,谁都知道这梁京是章郁云介绍来的,这关键时刻掉链子,他章的脸面如何过得去。
  搁他往日的傲娇脾气,哈?你骂我的人(尽管她也该骂),但打狗还要看主人,何况他口口声声发了话,打不得骂不得的,你今天这么下我的面子?
  许还业想着,最好气到这位爷会开不下去才好呢。
  也好过大佬一气之下毙他们的项目来得划算。
  
  万万没想到,大佬黑起脸来,比他这个直接老板还严肃,迟到只需要道歉,会后自己处置。
  这话是什么意思,前些天“叔叔”喊出祸来了,章大公子又没胃口了?
  
  *
  梁京自己找了个末位坐下来听会,自然,十成有七成云里雾里。
  会议室冷气还开得好低,她衣服有点潮,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长桌尽头一人椅子侧坐着,明昧间,浴在朦朦蔚蓝色的光线里,看不分清,但梁京直觉,
  戾气好重!
  
  ……
  今日成型研讨会T1,两方讨论出几处增补设变。整体来说,会议顺利,但是设计一部分算是被驳回了,平旭方给出的T2时间又很仓促。
  一句话:到期交不出设计稿,平旭方有权移走项目。
  
  甲方爸爸说什么都是对的。许还业虽然心里mmp,脸上还是堆着笑,和颜悦色朝章郁云,“晚上有空嘛,一起吃饭?”
  
  章郁云烟瘾犯了,手上记数据的笔,转了几圈,他当烟夹到耳际上去了。
  “没空。”
  
  “爸爸”看上去心情很不好。
  “我们公司迎新啊,嗐,尽管她今天还迟到了,老火了!可是迎新的规矩不能错。”许还业提醒某人,是迎“你的人”啊。
  
  章郁云用一种你欠不欠的目光狠剜许还业,“你还有事嘛?有扯淡的功夫,不如去多顾顾你的设计,画得有多烂,心里没点逼数嘛?”
  
  卧槽!许还业难得见章某人如此暴躁。这是也更年期了嘛?
  还是谁惹到他了!
  
  许还业不禁看向梁京,
  妮子一身黑衣,也架不住白的发光啊。长发毛躁躁地散着,一边鬓发别在耳后,在给彭朗做会后善后。
  拍玻璃白板上书写的各类流道分析、行程图记录,一一拍好存在手机里,才拿起黑板擦,擦拭干净。
  关投影仪及笔记本电脑。
  拔掉地插上的插头,目光朝这里不远不近地瞥了眼,无情也动人。
  
  这些光景,最主位上的人也见到了。
  已经宣布散会了,会议记录签名章郁云也是头一个签的,他没理由还在位上坐着。
  一个半小时的会程,他拢共也没说几个字,倒像是渴得很,
  
  不紧不慢地喝完一瓶矿泉水,幽幽合上瓶盖,旋紧,最后起身拎起挂椅背上的西服外套,半字未关照地离开了。
  
  耳朵上还顺走了他们工作室一只笔。
 
第五章、樊笼凡心(2)
  
  章郁云自认为在风月上,从不欠女人的。
  或者,换句话说,都是好聚好散。他的几任女友,从没和他闹到失颜面这份上。
  
  有相处之后觉得他没意思的,女方也事业心重,最后,把他甩了的;
  也有他反过来不想应付的;
  大抵他中意的女性都蛮清高的,好言好语,好聚好散。
  
  他也一直奉劝自己,不欠女人债。
  
  这次这位乐小姐,他是做了回恶人。主观情绪客观情绪,他都不想再容忍她。
  与她分道扬镳的第二天,对方深夜给他发信息,行文都看得出来,她特别情绪化,口口声声,章先生终究被我踩到痛处罢了,不然为何急急换了司机。
  
  痛处?
  章郁云懒得对不投契的人多言半句话了。
  
  从头到尾他不该欠她的。
  但这事他做得实在不漂亮。秦晋如此点评他,“你章郁云鲜少能被女人捉到什么错处的?不过是个慰藉的伴侣,怎么闹这么难看,司机都换了,她买通你司机蹲到你劈腿实锤了?”
  
  秦晋看来,章郁云即便真劈腿了,还用得着忌惮一个女明星?
  况且他不是。原则上来说,这位小章,很刁钻。
  
  往常也听说过他的花边新闻,浪打浪那番的此起彼伏,都是那种绘声绘色一打一卖被发落的假线索,声色犬马之中,全身而退的本就是凤毛麟角。
  章郁云对那些个花名也全不在乎。秦晋见识过,有公司女中层示好的,也有会所里投怀送抱的,真真前仆后继、狂蜂浪蝶。
  这位小章爱色但不好色,何况家里有个那样的大家长,真闹出格,章老先生头一个拿他开刀。
  
  章仲英骨子里还是个文化人。不谈苦出身,也是微时一步步集腋成裘起来的一份家私。他一向待集团上下的人都很和善,到章郁云也是如此要求。
  平旭上下都知晓,章郁云很少越级骂下面基层的员工,更别提贸贸然解雇一个合同工了。跟着他的人,他本就要几分担当,错也有他失察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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