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德巷12号——勖力
时间:2020-04-05 08:53:09

  梁京闻言,面上淡淡的。
  
  可许还业知道,男女风月之事,向来就是蝶恋花的套路,说不清他们谁是蝶,谁是花。
  但谁都逃不过这么个路数就是了。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许还业也不好说什么,他跟了章郁云这些年,一直认为章梁二人,章少爷绝对是那个打角……
  
  酒会在花都酒店,许还业携着梁京签到时,碰上了岩井。对方中文还是那么烂,二人鸡同鸭讲地一会儿,许告诉梁京,岩井是平旭工程部的老大。
  
  “以后带你去平旭开会、研讨时,你会经常看到这老头。”
  “老章在平旭头二号不对付的人。”
  
  为什么他们都喜欢拿第二说话,那头一号是谁,梁京好奇宝宝。
  进了会厅,许环视一周,朝面前十点钟方向努努嘴,知会梁京,“喏,在那,头一号,秦晋,万事跟着老章,但又不马首是瞻的一个人。”
  
  梁京顺着许还业的视线看过去,她见过对方,在她家门口。那天对方拿着章郁云要替换的正装来接他的。
  这类社交酒会,男士穿着向来乏善可陈。中规中矩的正装西服。
  焦点全在女士身上,梁京的礼服颜色原本就点眼,人再玲珑清秀,好么间地站在会场中心,遥遥地盯着某处出神,她自己不知道成了别人眼里的风景。
  
  看人的人最后被人看了。秦晋觉察到某处这道红影,侧首望过来时,梁京不无尴尬地收回,她裙子是有侧抄处的,那天第一眼相中也是因为这点。
  她尤为地喜欢裙子有侧抄口袋。
  
  偷望人被本尊逮到,她为显得自然些,两只手想抄到口袋里,再想到场合,又连忙摘了出来。
  一时间笨到不能再笨的样子。
  
  她再想找许还业的时候,他已经和人握手寒暄起来了。梁京不好上去打扰,就自行从这样的半公半私的社交圈子里边际化。
  她在角落的边椅上落座时,再次会到了刚才的岩井先生。
  
  对方形容很老沉,反而猜不准年纪,很板正的学术派男士。后来私下听章郁云形容过岩井总工:小老头般的一个人,动不动给老板卖颜色的匠人脾性。阴鸷的,看份人事调派都像在签阅什么诛杀令。
  咬紧嘴唇,素淡一丝不苟的穿扮,频率绝对一致的步伐,像军统里的特务头子。
  
  眼下,梁京与岩井先生隔几把椅子而坐。
  对方朝她温和绅士地一颔首,开口的话,是棱角很分明的中国话,你是许还业一起来的?
  
  梁京答,是的,我是许先生的员工。用日语回的。
  岩井意外,意外这小女生日语讲地还不错。
  
  今天这样的场合,岩井毫无去融洽的念头,再打趣梁京,看得出来,小姐也是。
  总工先生在看书,看得还是拼音注的,钱钟书先生的《围城》
  
  书中开篇就提到了“兵戈之象”,
  岩井在学中文,他拼拼音好艰难,好不容易描摹出这四个字的读音,问梁京,何谓兵戈之象。
  
  梁京闻言,认真瞧了瞧对方,心上盘算了下,不紧不慢地告诉他,就是有战事的意思。
  
  因为书中的民国二十六年,就是公元1937年,也就是日本的昭和十二年。
  那年发生了什么,梁京点到为止地沉默了,
  
  岩井晦涩一抿唇际,哦,原来如此。
  
  “所以不是我说你,”突然有声音斜了进来,是章郁云,他陪着章爷爷,身后还有那位秦先生,“岩井,认真从我们的‘天地人你我他’开始才是正经,上来就学个什么兵戈之象,太过分了。”
  章郁云一身黑色正装西服,口袋方巾是白色绢质的,两次不规则的对叠,呈现出两个棱角的小山形。
  他话音落,目光堂而皇之地来看梁京,后者正色起身与章爷爷打招呼。
  
  章郁云当着爷爷的面,无不妥的口吻,同梁京说话,他问她,你也会日语?
  也这个字,触了霉头。
  
  梁京平和地看着章爷爷,答章郁云的话,姐姐是日语老师,但不是跟姐姐学的,跟奶奶学的。
  章仲英怪郁云不晓得,梁奶奶少时在日本待了有七八年。后来回国,认识了她先生。
  
  章郁云长哦一声,再无他言。
  最后是秦晋出声,提醒章家祖孙俩,迎宾酒正式开始了。
  
  章郁云作为少东家、牵头人,代表爷爷及父亲,上台会前致辞。他洋洋洒洒的感恩期翼类的话,如同他这个人一样,行云流水,信手拈来。
  酒会正式开始了,许还业彻底把梁京抛下了。就在她一个人枯坐到想悄声先走的念头来袭前,一身黑色西服搭配百褶长裙的干练女士举着两杯香槟过来与她问好。
  
  对方自报家门,姓方,是章郁云的秘书。
  “他怕你坐地太无聊会提前溜,叫我过来陪你说说话。”
  梁京尴尬地接过方秘书的那杯香槟。她一时无言,能说什么呢,总不能和对方讨论一下,没准你的老板上辈子是个算命先生。
  
  “谢谢梁小姐送我的包,我很喜欢。”
  “我想您误会了,不是我……”
  
  “我知道,自然是章总掏的腰包。他从来不亏待下属,我们总经办的女员工最爱敲章总的竹杠了,每次拿□□跟他换钱,也没有不答应的。”方秘书和煦接上梁京的话,
  “但以别的女士名义送礼物打点我,还是头一遭。”
  
  梁京彻底被噎着了,大抵章郁云身边的人都好能说,还好会说。
  
  “梁小姐比我想象中要温和得多,也沉静得多。”方秘书私自看来,恕她浅薄,她一直以为该是个清甜可口的角色,从老板几桩反常行径推敲,至少该是那种慰藉人心的小天使。
  当然,有一点猜中了,漂亮是绝顶的漂亮。
  
  方秘书是个人精,知道梁小姐迟迟无言的潜台词。
  “这番话没有讨好梁小姐的意思,但是总归是章总队伍的人,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况且我还收了他的包,”她自嘲促狭口吻,
  最好梁小姐把我这些话,转述给章总听。”
  
  梁京平白臊地哑口无言,她想说,她得多倒霉催的,才会笨到把他秘书打趣的话再原封不动地倒给他本人哦。
  方秘书那头还有宾客要应付,梁京不卑不亢地谢过她的好意,我一个人可以的,不好耽搁了您的正经事。
  对方也不勉强,略坐坐就去了。
  
  梁京确实不害怕一个人待着,她高中休学那阵,多少个整天整夜她是一个人待着。她拒绝三哥哥开给她吃的那些药,不吃药也不吃饭,形容消瘦的,全靠营养点滴续命。
  后来她试着夜读,有声朗读那种,直到自己精疲力竭。
  
  人渐渐有了机械地困意,从而去汲取睡眠,再到有饥饿感。
  久而久之,她意识到一日三餐的意义。
  那是活着的象征。劳作、饥饿、休憩,时光得以重复。
  
  许还业嘬饮几盏酒早把梁京丢到爪哇国去了,她寻不到他人。
  索性从酒店宴会厅里绕出来透透气。
  
  宴会厅外面是片小玫瑰园,草坪才推剪过该,馥郁浓重的青草香味。
  梁京右脚的新鞋有些磨脚,她以到躲到这夜阑人静里,总算有松口气的空隙了,没成想才一屁股坐在地上,摘掉脚上的鞋子,手机里,有人发信息给她:小心有(蛇)。
  这个蛇字,还是个emoji。
  
  随即那人话音在她脑后响起:“玫瑰园里最有菜花蛇了。”
  章郁云。
  
  *
  朗月星稀之下,章郁云走过来,声音比他的形容清楚,“很无趣?”所以到底溜出来了。
  梁京也不起身,还是落拓席地而坐。
  诚实地告诉他,“有点。”
  
  章郁云脱下了他的西服外套,铺在草坪上,“可是我们大多数时候,都在重复无趣甚至无意义的光景。”
  “把脚搁在衣服上,草里没蛇也有虫。”他吓唬她。
  
  梁京不依,章郁云就俯身来捞她的脚踝,后者羞恼,她想怪罪他,唐突、冒犯。
  
  可是轻佻无礼的人毫无自觉,他站直身子,双手抄袋,居高临下地告诉她,
  “我只有十分钟的时间。”
  
  梁京想到他们先前在章爷爷面前的照面,想到章郁云在他爷爷跟前刻意的收敛,不无生气地轻蔑,
  “没人要你这十分钟。”
  
  她又一次被自己的勇气侮辱到了,她甚至想问他,这十分钟对于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精神小差?
  还是低级趣味的偷情。
  
  章郁云那头,被她狠狠噎了一下,无声无息地角逐里,他一气之下,顺手拎起她的一双高跟鞋,就要走,地上的外套也不要了。
  梁京全然不信他这么荒唐,没有鞋子她怎么走,怎么离开这里。
  情急之下,只能爬起来,想喊住他,最不济留住她的鞋子。
  
  “章郁云!”她压低声音,喊他名字,尾音里充分的示弱。
  
  他站在一簇玫瑰花丛边,身后就是灯火通明,光辉尽力延展的边际,将二人切分开,他在明,梁京在暗。
  “要就自己过来拿。”章郁云儿戏威胁的口吻。
  
  这样的场合,她终究是怯弱的。或者说,她不敢由着自己的性子刁蛮,因为有人比她还蛮。
  
  梁京赤着脚,还不忘拣起他的衣裳,一路脚心涉及着草坪上的水珠,朝章郁云走近。
  半途中踩到了什么冰凉的东西,她当真以为是蛇,
  
  捂住嘴巴,吓得蹦出了老远。
  偏章郁云看戏一般地神色笑出了声,
  
  他是确实没时间陪她闹了,先妥协、过来给她穿鞋子,虔诚地蹲低身子。微光里,再慢慢起身,近距离审视梁京的失魂落魄,这个时候还不忘吓唬她, “这就是你不听我话的下场。”
  
  二人急急地吵,又急急地合。
  章郁云把他的外套给她披上,既然她觉得难熬,就准备放她走了,“我叫司机送你回去,好?”
  
  这厢才勉强安抚平静,那厢有个小人背着手走了过来,
  是章兰舟。
  
  他还有一周就要开学了。章家今日有宴会,二叔叫他跟着来。
  太爷爷寻不到二叔人,才叫兰舟出来找。
  
  *
  兰舟是六岁来二叔这里的。
  他们两家虽说同一个章姓,但宗亲上论,只算得上章仲英这边的旁系。
  
  兰舟父亲因公殉职了,不久,章老太爷这边着人与兰舟母亲说,想过继兰舟。孩子一切户籍族谱的根基都不动,与母亲这里的来往也不会断。
  只是把孩子挪个地方教养。
  
  破了算命先生批郁云的凶卦。
  将来郁云有了自己的孩子,或是兰舟长大成人想回归本家都可以。
  
  以上无论那种,章仲英过身后,都会给兰舟留笔嫡曾孙的遗产。
  
  这对于兰舟本家来说,没什么大意义上的损失,而且孩子到了章家,教育生活眼界都不可同日而语。
  
  兰舟母亲最后同意了过继。
  但章郁云终究没要孩子改口,一来所谓父子,二人其实只差了十八岁;
  再来,兰舟父亲是个烈士,章郁云说,父亲永远只有一个。
  
  最后顺着族谱年岁先后,称章郁云,二叔。
  
  “我认识她……撞我们车的那个。”
  所谓跟好人学好人,跟猖狂学猖狂。
  
  章仲英老是念叨,兰舟如今活脱脱一个小章郁云。
  
  “二叔,她是谁啊?”
  
  章郁云走到兰舟身边,一只手落在臭小子头顶上,作势要拧他回头,“她是谁不是你该关心的事。你也给我回去,早睡早起身体好,小朋友。”
  
 
第九章、溯游从之(3)
  
  兰舟来章郁云名下整整十年了。他皮得很,当初爷爷相中这孩子,也是因为这一点,
  说和章郁云小时候一个模子。
  
  这么长时间,章郁云只以“父亲”名义体罚过兰舟一回,
  还是因为臭小子欺负同班女生,把口香糖胡闹地黏在人家小姑娘发旋处,揉成一团。
  
  班主任为此请了双方家长,章郁云看到人家那小女生乌亮长发头顶上豁掉的那一块,气得不行。
  次日,章兰舟去上学是顶着光头去的。
  
  章郁云叫理发师给兰舟推了个光头。好叫他尝尝没头发且急急长不出来的滋味。
  
  这些年,兰舟虽说被章郁云纵得轻狂傲慢,但骨子里他还是服二叔的,后者但凡沉沉脸,小爷准保老实。
  
  这一晚他从酒会提前撤了,宿在章郁云住处。
  后者到家已经接近零点了,章兰舟听到楼下动静,这才丢了游戏机柄,他从自己卧室出来,正巧看见二叔上楼,再抹身往三楼去。
  
  “人给我送到了?”章郁云一边上三楼,一边拿背影问兰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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