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德巷12号——勖力
时间:2020-04-05 08:53:09

  想了好久,给章郁云打电话,对方直接掐了,短信回复她,零星几个字:
  
  回来当面说。
  
  *
  沈阅川生日这天,他难得向诊所要了一天假。
  所里同僚都知道他今日寿星,原本还想着一齐闹一闹,无奈沈医生说母亲从乡下过来探望他。
  
  同僚边际感的人都认定沈医生是天上星一般的男人,温和笃定、从容不迫。向来兢兢业业的他,难得躲懒一天,也是为了母亲,为了孝道。
  所里的结了婚的师姐前辈,恨不得自己的女儿拔苗助长地快成大人罢,好叫沈医生作毛脚女婿。
  
  沈阅川答应了母亲的相亲,且他进了就由不得人去退!
  趁着他生日有空,趁着母亲在这里,趁着这场相亲师出有名,不辜负自己也不辜负别人,沈阅川说,就今天罢。
  相中了,能结婚就结!生儿育女,势在必行。
  
  姚淑云:“小川,你别这样……”
  沈阅川敬告母亲,这回容他退缩了,下一回再有没有,他就没保障了。当他逢高兴罢,“我们就赌一赌,姻缘能不能求?能不能撞?”
  
  *
  姜南方安排的相亲,原本是想趁着沈阅川生日的由头,大家一行人在一起吃顿饭,不声不响见个面倒也妥帖。
  头一个跳出来反对的是斯嘉。
  
  “先不说一桌人吃饭夹带个相亲有多蠢,我且问问你们,沈阅川那么清高的人,你是看上他什么?”
  姜南方在给孙子把尿,“这不是你舅妈吵急吧火地要我给萍萍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介绍嘛?”
  “你当我乐意做媒呢,我自个篱笆墙里的人还没解决掉呢!我算是看明白了,养儿养女地,就是作屎!”不是死,是屎。
  这不嘛,成天和屎打交道。
  
  现下人家男方又改主意了,不一道吃饭,单独相见相见。
  是那沈阅川自个的意见。
  
  梁斯嘉倒是听到了一桩新闻,沈阅川主动要相亲哦?
  呵……“他不是一心想着梁京的嘛?”也对,碰上个章郁云,谁能不败。
  
  “你当人家都同你一样,死脑筋,榆木疙瘩。”梁京的事不能提,提了,在这屋子里就是恶臭可耻。
  姜南方再数落自己亲生的,“你坏就坏在这张嘴上,你也学学人家梁京的本事,当真狐狸精也要真传的,下贱也是门手艺。男人是要哄的,你成天傲慢到天上去,碰不到摸不着的,你还真当自己是仙女不要吃饭的呐!”
  
  梁世钧昨晚打了一宿麻将,才躺下眯着了,就听见外面母女俩噜苏个不停,淮安家那小子又跟谁掐他似的,哭个没休。
  “嗯呐,哪来这么多家私谈的?嘉嘉,你学校没课去上啊,在家磨洋工?”
  
  欠觉的人耐力就差。梁世钧一顿呵斥,外面的动静这才歇了些。
  姜南方只恨恨地回了句,“挺你的尸去吧!”
  
  小孙子跟着学舌。
  
  快到饭点,姜南方要烧饭了,要斯嘉帮忙看会儿孩子。梁斯嘉不乐意,说她下午还有课,得先回学校了。
  “你下午有没有工夫,你陪萍萍去见见沈阅川呢。”
  “我陪?”梁斯嘉不知不觉声音又上去了些,在玄关换鞋,孩子在婴儿车望着她,呀呀直哭。
  
  说什么梦话呢,我是有多蠢多闲,才陪人去相亲哦。
  
  “萍萍那个性子你还不知道,四圈麻将打下来,她都没个屁放的人。要不然人都说男女都要个口才呢,这没嘴的人啊,难得很!”
  梁斯嘉闻言,眼里蔑视,鼻孔出气,“所以我说你们乱点鸳鸯谱,萍萍那个性子能和沈阅川成一对,我把名字倒过来写!”
  
  “哼,和你倒满般配。”姜南方噎女儿,都是刁货色。
  再央告她一回,“你下午有时间就陪萍萍去一趟,到底你和沈阅川说得上话,在边上也能找补找补。”
  
  “就这么一个舅舅,好歹娘家人。”
  
  梁斯嘉最怕母亲念叨什么好歹、再怎么说。
  纯粹的为难人而不知。
  
  *
  但末了,她还是去了,去做这个白痴现眼的“第三者”。
  
  理由是萍萍自个来学校找她了,求表姐陪她一回。
  萍萍第一次相亲,但是说实在话,让她答应下来的是因为看过对方照片。
  
  这位沈医生条件长相都不差,甚至很佼佼。
  
  萍萍是个闷葫芦,她问表姐,对方条件这么好,为什么还要相亲?
  是不是有什么隐情哦?
  
  梁斯嘉有抽烟的习惯,但瘾不大。在学校里也不想破坏自己师长的形象。
  她才下课,手里有粉笔屑,洗手间净手的时候,她摸出根烟来,打发听牢骚的时间。
  
  萍萍把微信里留的沈医生的照片放大给梁斯嘉看。
  “谁给你的?”照片上的沈阅川站在家族全家福的最边缘上,违和且出众。梁斯嘉其实猜到了,是沈母和自己那多嘴多舌的妈。
  
  萍萍还是那句话:“我觉得他这样的,还要相亲有点……悲伤?”
  梁斯嘉听后一声嘲讽,自嘲得多。她移步到换气扇下口,轻吐着烟雾,“人都没见着呢,就舔起来了?”
  
  萍萍红一张脸,再就无论如何,求表姐陪她这一回,不然她对着本尊,绝对一句话讲不出来。
  “好!”
  
  梁斯嘉也闹不明白,怎么就一时脑热答应做这个陪客了。
  也许正如她那个多事的妈所言,到底萍萍是母亲娘家的孩子;
  也许又如萍萍所言,沈阅川相亲确实有点……悲伤?
  
  因为她也算知晓这么个人多年,但头一次认真领会到他的……气度?!
  
  她想见见这悲伤的现场。
  
  *
  事实证明,她来对了。
  因为萍萍果真锯嘴的葫芦,憋红一张脸。
  
  而沈阅川,显然也高高在那狼狈神坛上,没全掉下来。
  
  卡在半空,上不得上、下不得下,才最丑,想想又再润色了下用词:糗。
  
  花都酒店的咖啡及甜点是挑不出瑕疵的,但要分和谁来品来吃,反正,眼下是氛围溺毙人,看人就饱了。
  梁斯嘉左耳上还戴着耳机,她足足等了十分钟,“男女主角”都没对话的苗头,她受不了,
  
  摘掉耳机,斜一眼对面的沈阅川,“和人聊不该是你最擅长的嘛?”
  
  被点名的人慢悠悠从手里的咖啡杯里抬起视线,目光冷冷地落在梁斯嘉脸上,随即再擦开,他不是闪躲,而是没兴趣停留。
  像是积极响应她的话,或者及时反省自己。
  
  他和萍萍交谈起来,很社交的辞令。
  一口一个姜小姐。
  
  笃定镇静,不负责任地说,二人像是在做心理辅导。
  原本点拨开氛围,梁斯嘉这个工具人就该识相地沉默或者尿遁才对。但她没有,相反,她从旁静默地打量着对面的人,好像在试图分散他的视线,但没有效果。
  这多少是挫她傲慢的锐气的。
  
  于是,一念起、一念灭。
  
  她想重新戴回耳机功成身退的时候,手一晃神,耳机掉进了手边的咖啡杯里。
  很荒唐也很措手不及。
  
  她作为所有人还没有多大反应,对面的沈阅川倒是先一脸“你在干嘛”的神色投到梁斯嘉脸上,无声质问她。
  随即,他果断伸手端过她的咖啡,倒进自己的空杯里,然后解救出她的耳机。
  
  拿手边的餐巾替她擦拭干净,不动声色地再递还给她,“听听看,还有没有用?”
  
  不明所以的人会觉得这人酷过头,但是梁斯嘉多次与沈阅川照面,他就是这么个面冷心热的人。
  他的举动是绅士品格的本能,不会因为对方或美或丑、或雅或俗,有多大的情绪落差。
  当然,圆圆除外。
  
  这个除外,一度让梁斯嘉对沈阅川强烈地视而不见。
  
  眼下,她机械地依言把耳机塞进耳廓里,好在,音乐还能继续:
  
  一粒尘埃在尘世中的日子就这样
  被吹起又被掸落
  被吸入也被排放
  没有意义无所谓方向 (注1)
  
  *
  一场Blind Date 没能坚持一个小时,各自叫散了。
  沈阅川送姜萍萍出去,经过玻璃花坊的廊道时才觉到外面下雨了。雨吧嗒吧嗒扑在钢化玻璃上,也扑在人耳膜上一般,
  清晰抓人。
  
  沈阅川与她们分手在停车场。各自取车时,他接了通电话,张口就喊对方的名字,“圆圆……”
  
  已然摸到车门锁的梁斯嘉不觉顿在原地,手没拉门,由着自己立在细雨里。
  
  沈阅川听着电话那头说了句什么,立马安慰的口吻出来,“你别急,慢慢说。”
  “我……对,是有个人上门,但……”
  
  “你在哪家医院,我现在过去!”
  
  他这边徒然挂断,一脸阴郁地走近自己的车子,拉门坐进去,梁斯嘉听着他车子一键启动的沉闷声,
  终究逼动身子,她朝沈阅川走过去,绕到他这边的车窗玻璃前,
  
  食指敲他窗,车里人无声降下来。
  梁斯嘉倨傲的口吻,毫无立场又深究到底,“出什么事了?”
  
  “你奶奶进医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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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注1:文中歌词出自王菲《尘埃》
02.18:修bug
 
第十七章、苔花如米(4)
  
  Elaine几乎是梁京前脚进门,后脚就直直地从书房的案前轰然倒了下去。
  梁京觉得天都塌了。
  
  她撒开手里的一切箭步跑过去,想碰又一点不敢移动,也喊住陈妈,别动她!
  逼迫出的理智,打电话叫急救,手指在颤抖,掌心满是汗。
  
  等救护车的空隙,又第一时间通知了淮安,她电话里少有地唤对方“哥哥,”
  “奶奶晕倒了,情况还不知道。你们能来嘛?”
  
  梁淮安听清圆圆的交代,说他人还在桐城这边,一时赶不回去,他通知父亲那边。
  
  梁京跪在Elaine晕倒的边上,孤立无援,她只能这样守着人。
  她回来前,Elaine在练字,一同落地的宣纸上苍劲潦草的两句诗:
  
  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注1)
  
  ……
  
  陈妈随圆圆一同送老太太上救护车的时候,一边抹眼泪一边跟圆圆说了实情,实情昨个儿有桩事也许累及了Elaine。
  “什么?”
  “圆圆呀,……你亲生妈妈来找过你奶奶。”陈妈说,对方临走前留话,如果老太太同意,她想认回圆圆。
  
  梁京顷刻间,喉头泛起了恶心,随即整个人被憎恨取代,甚者是被吞没,反噬的自己是咬牙切齿的,像一个血性翻涌的小畜生,仿佛那些冒犯者在眼前的话,她即刻报复回去。
  毫无念及生她的恩情。
  
  赶去医院的途中,她跟沈阅川确认这一点,她知道三哥来过家里,她问,奶奶是不是见过什么人,为什么他没有告诉她!
  梁京昏头了,只以为三哥知道是她生母,却同她隐瞒了。
  
  *
  沈阅川和梁斯嘉赶到医院的时候,梁京一个人坐在急救室的廊道边椅上。外面风雨飘摇起来,浇在看得见得窗户玻璃上,是坠落的水纹模样,一层继一层。
  
  “圆圆……”沈阅川是跑向她人的。
  梁京骇然抬起一张煞白的脸,望向三哥,也望向落后几步的斯嘉,她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还是难以抑制,怯怯地声音告诉他们,“奶奶不好。”
  急救医生的快速判断以及一连串的医学检查报出来时,梁京有着强烈的糟糕感。
  
  那头,陈妈去外面的大药房买来了酒精棉和纱布胶带。
  梁京刚才下救护车时,脚踏地软的,一个跟头,直直跪在水泥地上。
  
  右边的膝盖破了一块,红肉可见。
  
  陈妈心疼地要给圆圆清理伤口,而瘫坐在椅子上的梁京全不当回事,也宽慰陈妈,她没事,不要管了。
  沈阅川无声接过陈妈手里的东西,单膝跪地,要替梁京清理。
  
  她急急地想躲开他的动作,沈阅川先她一步,训斥她,“圆圆,你这伤口不小,你想到时候害起来,你连起码的侍奉你奶奶都走不起来嘛!”
  梁京的闪躲被沈阅川冷峻地叫停了,后者夹着一块酒精棉在她伤口上滚拭的时候,她咬着唇艰难地呼吸着,疼痛的感官充斥着她,她甚至幼稚地在心里发愿,就让她代Elaine疼罢,哪怕匀十年寿命给Elaine她也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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