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付梁小姐双倍时薪,因为这里面还有层女伴的意味,但秦晋也在,梁小姐放心,纯工作性质,绝不会为难她。
“上回害你喝了杯酒,我回头挨了秦晋不少骂呢。”
梁京听着电话,手里不自觉地摆手,“不至于啦,傅先生,我心里有数,多了……我也不会喝!”
那头爽朗地笑。“我去接梁小姐?”
“不必了。我自己开车去,傅先生都两倍时薪了,这生意很有赚头了。”
周六天,傅又是临时call的,梁京收拾好随行用品,提前一个多小时出门了。
意向谈判选在了一家日料店,下午五点不到,晚市还没正式开始。
她在门口榻榻米上换鞋的时候,遇到了秦晋,后者好像是专门出来接她的。
等她意识到这一点,多少有点不适从的情绪。她没问秦先生,为什么会在朋友的生意局上,是习惯这么助阵?
总之不关她的事。
秦晋自己解释了一下:“对方是岩井总工的朋友,打过交道后就介绍给老傅了。”
“那为什么平旭自己不内部消化?”梁京纯粹没话找话说,算是开场白。
秦晋被她的内外意识惊到了,“这是老板娘发言嘛?”
有人呆在那里,“……额,当我什么都没说。”
她随秦晋一起进包厢,先是同傅先生打招呼,表示她来晚了,其实是他们早到了。
再收拾心情端正替傅先生和对方客户打招呼的时候,她一秒错愕,因为对面随行翻译是……斯嘉。
工作场合,一秒惊澜再一秒归无。斯嘉是科班,她在外面有这种外勤很稀松平常。
倒是梁京,因为姐姐过于专业,她倒显得有些紧张了。
秦晋见过斯嘉一回,但他好像没什么印象了,那日医院里本就乱糟糟的。
他问梁京,认识的?
“嗯,是我姐姐。”
这话斯嘉听去了。
秦即刻后知后觉起来,替她们磨开了点颜面,“姊妹花battle啊。”
傅先生听后连忙问,是亲姐妹啊,这么巧的?
亲不亲,梁京也没再回答,双方各自阵营起来。
姊妹俩,一个语言胜,一个技术胜。
全程在推动进度,但又彼此不主观交流。
梁京用录音笔会议纪要,到底青涩菜鸟些,她看见斯嘉的笔录都是速记法。
字也写得小且秀。
双方喝茶休憩的工夫,她这才有机会和斯嘉交谈几句:
“谢谢你上次的解围。”
“我没有。”斯嘉喝一口乌龙茶,眉眼比杯中茶还淡薄晦涩。
“我知道你有。”未果也是有。小的逗趣大的一回。
斯嘉这才勉强撇撇嘴,转着手里的黑陶杯,“也许章郁云就喜欢你这种楚楚可怜的罢,那天他那继母那样羞辱你,你狠该就拿咖啡泼回去的。”
圆圆苦笑也自得,“你知道我的,打小就没这魄力。”
一句话,无心点中各自心思。
插曲过后,回归正文。
一场意向谈判实质内容没有多少,席罢会也散。
梁京收拾手边细节的时候,秦晋夸赞她,“日语当真说得不错。”
“谢谢。”她觉得这样的答语,最省事,也最……免得来来回回说个不停。
结果她终结话题后,想了想,又主动和秦晋聊几句。
她直白地问,“是不是我和关写意那里融洽点,章郁云会容易点。”
秦不语。
“我愿意。”梁京侧着脸看秦晋,“如果他可以容易点,我愿意去低这个头。
我并不怕秦先生笑话,其实章郁云这些年过得很不容易,
如果只需要我低这个头,可以换回章先生些颜面,我毫无疑问是愿意的。”
这日直到大家正式作别,秦晋都没把章郁云先前的话转达给梁京。因为没必要,这互相爱护的心情,哪怕不统一也是顶珍贵的。
他和老傅站一起,由着梁家姐妹一道出去,这样也好,点到为止。
*
外面下雨了,夜幕下斜斜地落下来,
像绵绵细长的针,掉地无声。
姊妹俩在停车场各自找车,即将分别的时候,圆圆喊斯嘉,“双十一剁手了多少?”
很糟糕的搭讪话。
梁圆圆同学属于别人待她一点好,她就得意忘形的主。
起码今天的谈判会上,她能感觉到斯嘉词汇语法都迁就着她。
“很晚了,我要回宿舍了。”
“你是不是有点喜欢三哥?”梁京脱口问出。
走在前面的斯嘉扭头来看她,彼此都站在雨幕里。
“关你……”
梁京:“不关我的事。我也不会帮你,甚至在三哥面前都没点破。”
“……”
良久,斯嘉再次动弹身影,梁京才又继续,“又下雨了。”
她说,两季交接的空隙里,S城总是以雨过渡。
这也是她上个月给三哥买生日礼物的初衷。
说着,径直去开自己车的后备箱,那把Burberry的雨伞一直在她的后备箱里。她说原本想下个月圣诞再送给三哥的。
才拿到斯嘉眼前,后者就取笑她,“送伞作礼物哦?亏你想得出来。”
“实用呀,”梁京说,“S城一年起码四个月的雨。”
斯嘉愣在那里,愣的是,梁京似乎一直很出世的感觉,但她又处处招人欢喜。
也许相貌是一回事罢,但到底,是因为她的赤忱之心。
“你帮我给他吧。”有人会猜别人心思了。
“为什么?”
“理由你自己想,也……祝你好运。”梁京言尽于此,她还是那句话,她知道三哥的脾气,也知道斯嘉的骄傲。
奶奶也说过,各人过各人的,但心里得想着一笔写不出两个梁。
她不是助攻,更不是成全,他们于她,都是独立自我的。
只是,梁京的自我感悟:难得喜欢一个人,为他积攒了多少勇气,起码得告诉他!
*
她和斯嘉在停车场告别,没作别处逗留,径直回了崇德巷那里。
章郁云的出差还有几日,电话倒是每天都打,人比她还噜苏。
各种叨逼叨,章先生酒劲上来,总是逗她,你说呢,你说一句想我,我立马打飞的回去!
梁京:喝假酒了是不是?
但今天一天章郁云都没联系她,她也轻易不会主动找他,怕打扰他正事。
车子泊停好,梁京从车里下来,人还没转过身,就听见停车场不远处的阴暗角落里,有人喊她的名字。
关望亭一身藏蓝色防风衣,两手抄在上衣口袋里,行色匆匆,天太黑,梁京甚至看不清他全部面容,只看到他半张脸肿着、挂着彩。
“梁小姐,我知道找你很不该。但我没办法,他们限我三天内还钱,我哪来的钱,我没有啊!”
他粗沉的声音才出散在梁京耳边,与此同时,黑隆隆的夜色里,擦开几个人的身影,
为首的人一身黑衣,雨再大,都没浇灭那人指上的烟。
阿飞一把揪住关望亭脑后的头发,“兄弟,别说我没关照你。三日期限已到,你个狗肚子里出来的东西,想跑,试试看!”
“三日内还钱,我还不算你利息。”
“陈飞你丫的,你算计我,还跟踪我……”关望亭的话还没骂完,“啪”地脸上就被那男人狠甩了一巴掌。
直把关打得掼在地上。
梁京见状本能地掏出手机,有人比她脑子转得更快,径直夺了她的手机,摔到地上去,顺势也想招呼这小妞一巴掌的时候,
梁京呵斥他,“你敢!”
第二十三章、回首向来(4)
阿飞一把托住这小妞的下巴,“哟呵,还挺横!到底是有金主撑腰的。”
梁京拍开这人冒犯的手,她自顾自锁车,再从地上捡回自己的手机,屏都摔裂了,“因为不关我的事,你没有权利伤害我,包括我的手机。”她举着手里的残次证据,警告对方。
关望亭听清梁京的话,急急从地上爬起来,拦在她面前,求她帮他这一回,他是被人算计的,“章先生给我的钱,全被他们骗下水了,……我不按期还钱给他们,他们什么都做得出来……”他的懦弱话混着血的腥气。
章郁云因为和徐起屾的生意需求,从关家姐弟的关系曝露出来,他就笃定地跟梁京说,这人留不得,于公于私都是。
他一向看人很准,梁京即便心里有些不该有的唏嘘,到底也是认清现实。
于他关望亭是生计差事,但章郁云也有不得已的生产大局要顾。
眼下,她说她谈不上愧疚,也别拿从前的羁绊来绑架我。“我到底从哪里来的,我不清楚,也不想清楚。关师傅,你知道我姓梁的。”
她拨开关望亭,理智劝她不要管,这种烂泥人生的事,没有尽头的。
说白了就是贪,贪得无厌。
她很想问问他,如果没有遇上你姐姐,你预备怎么做?是过好自己的人生,还是也这般作歹自己。
一失足酿千重恨的百态,偌大一个人间,装得满满当当。
阿飞是不敢动这小妞,但今晚跟踪关望亭,也想拿回自己的业务。他关望亭不是吹嘘攀上大荣光了嘛,才区区二十万就把他怂得像过街老鼠一般。
甚至不敢回家,怕牵连孤儿寡母。
阿飞恫吓他,你最好记着你还有孤儿寡母。说着,扪着他的肩,往关的下半身,狠踹几脚。
时下近夜里九点,老衖弄里的赁户多老人家,歇寝的也早。一静一动之下,那些人的拳脚,像尖刀划玻璃般地在梁京耳边难以耐受,那句“孤儿寡母”更是击中梁京心思。
因为关写意,害关望亭没了工作,她多少有点看在眼里。
先前还说断舍离,直到梁京知道了章郁云因她担上那么大的资金风险,她才明白,难断的。就像走钢索的人,一环套一环,你每一步的脚下,都牵连着身后的无数步。
“够了!”她踅回身来,“是想报警还是要钱?”
*
高架下来回城,进市区的时候,章郁云醒些酒气,拨正腕表,九点过一刻。
司机见章总人在黑暗里坐起身,忙问他,“您好些了?”
“嗯。”后座上的人,勉力撑起身,拧开一瓶矿泉水,稍稍口渴地灌了几口。
晏云给他打电话的时候,后者还在酒桌上,老二口吻很急,要大哥天大的生意都放放罢,“父亲不好。”
章郁云在席口上,面上依旧无可挑剔的从容色,抄起二钱小杯,酒潮了潮唇边,仰头烈烈地吞服下去。
酬酢再行进了半个小时,章郁云以公司总部临时起变卦,得即刻改行程回S城讬言,三巡酒没打马虎,只是急急压缩了他消受的时间。
留许还业善后,许陪章出来的时候,问什么情况?
章郁云脱了西装外套,“章熹年,心源性晕厥,这次我得回去一趟。”
“好,随时联系。”许还业不比秦晋,这厮越难捱的关口,越数落人,大抵也是知道章郁云的心结在哪里,才敢浑话几句,“孝不孝放旁边,真出点闪失,哀思还是要尽一尽的。”
“离冬至还有多久?”章郁云不打紧地随口问。
还有个把个月呢。
车子来接他的时候,他一身酒气钻进车里,人是瘫着的,不省人事的迷离口吻,关照司机,紧快地开。
两个小时的车程,司机全程卡在超速的越境点内,起码回到城内了。眼下路况有些堵,章郁云揉揉太阳穴,给梁京拨电话,一直到系统语音提示对方无人接听,他才收线了。
起初没当回事,想着她可能一时没看手机,或者在老太太那儿,或者洗澡磨磨蹭蹭。
他暂时没闲心去想她,父亲那头,他确实得到场。
等车子越过交通淤塞,安全抵达医院的时候。时间已经快晚上十点钟了,章郁云进特护病房的时候,会到晏云,第一句话是,“情况如何?”
再一句:“通知爷爷了嘛?”
傅安安第一时间通知晏云的。用过晚餐后,你爸爸说想泡个澡,你知道的,他那个身体,如今过高的温汤都不能够的。
好在一切都还好,入睡前,药也是按时吃的。
等傅安安在洗漱回来,人就不省了。
眼下还是没醒过来,今晚是度危期。
章郁云一面听着细枝末节,一面在傅安安面前踱步,他消声片刻,“晚饭吃了些什么,药又在哪里?”他的问话没有主语,声音也透露着十足的耐人寻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