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逞窈窕(二)——绣猫
时间:2020-04-06 09:15:43

  崔娘子对温泌低了低头,算作见礼。她是个娴静的少女,自始至终都没有抬起脸过,只露着一段秀气的脖颈。
  她要矜持,温泌也没对她太热络,只嗯一声,没有多问。武宁这席坐的无聊,儿子来了,她絮叨起来,甜的咸的,一股脑往温泌面前堆,说道:“你别急着走,一会和我一起出宫到冯家,来了趟京城,舅父家都不登门?你表妹大概是有喜了……”她停下来,意味不明地剜了温泌一眼,而后呵斥他一声,“大过节的,又皱眉干什么?”
  温泌把玩着镂刻精致的小金杯,嗤一声,“酒吃多了,倒胃口!”
  武宁疑心温泌在看吉贞,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皇帝太后手边那一桌,吉贞正和滕王的女儿正在交谈,寿光县主不知要跟吉贞讨什么,吉贞突然竖起眉毛,冷道:“不给!”寿光要缠着她打闹,膝下的狸花猫受惊,晕头转向踱了几步,窜上了温泌膝头。嬉笑声中,温泌揪着狸花猫的后背,毫不留情把它丢给郑元义。
  太后嫌吵,借着酒意起身,“我去躺一躺。”
  被固崇伴着到了殿侧暖室,太后往榻上一坐,说:“这武宁是什么意思?”
  固崇扶她躺着:“太后是问崔娘子的事?”
  这桩旧事太后也只是依稀有过耳闻,她问:“崔凭家不是灭族了吗?这个崔娘子和崔凭什么关系?”
  ”是灭族了。后来有名中第的吴姓士子,在殿前问答时,突然自称是崔凭的族弟,幼时被过继给吴姓远亲,崔氏族谱上没有,因此躲过一劫。“固崇半吐半露的,”当时崔凭案,先帝心里其实有些……后来见这士子的确有才学,便取中他做翰林。先帝去后,崔凭案众说纷纭,这吴某索性改回崔姓,以崔凭之弟自居,后来升任了冀州刺史,后来五姓陆续有许多人依附,在当地颇具威信了。“
  太后蹙眉摇头,”再怎么说,和离还不到一年,武宁做的太招摇了。“她一生气,对固崇道:”去把七娘也叫回来!坐在那里我都嫌难受。“
  固崇笑道:”殿下定力好得很。太后担心什么?“盘算了一下,他说:”其实这事是咱们疏忽了。这婚一离,武威郡王成没笼头的马了。崔氏是决计不行的,要钳制他,还是得另选别家淑女。“
  太后想了想,问:”寿光怎么样?我看她今天眼睛一直在温泌身上转。“
  ”滕王倒还算听话。“固崇也不急着出去,和她商量起来,”不过岭南这个关头……“
  ”也是。“太后想的却不是岭南之争,”寿光好歹也是县主,七娘的堂妹,一个公主嫁过去不行,再嫁个县主?天下人要笑死了。“
  固崇正要说话,”嘘,“他对太后使个眼色,”七娘来了。“
  两人立即转过话头,说起别的不相干的事。等了片刻,听见环佩的响动伴随着猫儿喵呜的叫声,吉贞到了暖室外头,却没走进来。她把肩头被寿光抓揉得皱巴巴的披帛换下来,对着镜台理了理鬓发。桃符抱着狸花猫,四处找绳子,要把它拴起来。
  ”这衔蝉奴今天疯了,老往武威郡王身上窜。武宁公主瞪了我好几眼。”桃符嘀咕,“它不会还认人吧?”
  吉贞也气得骂了几句蠢东西,“下次再乱窜就杖死它。”
  桃符吓一跳,抱紧了狸花猫,“我可不舍得。”
  吉贞失笑,扯着猫须逗了逗它,然后说:“把它栓在这,咱们走吧。”
  吉贞没再回到寿光那一席,在皇帝下首坐了,和皇后闲语几句,她的目光,不动声色地在崔氏身上转了转,又去审视寿光那张趾高气昂的脸。隔着命妇们浓妆淡抹的面孔和颤动不止的步摇,她和温泌对视了一眼。
  “蝉姐,”寿光不肯罢休,笑着离席,走到吉贞面前,大声说道:“我们多年不见,我在岭南,一直都惦记着你。你别这么小气,把玉龙子给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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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风起安南(四)
  “玉龙子是传世之宝,独一无二,先帝特意赐给阿姐的,怎么能给你?”没等吉贞开口,皇帝先不肯答应了。
  被毫不留情驳了面子,寿光嘟了嘟嘴,笑意不改将头一扬,“论私,我与陛下、蝉姐都是姊妹,千里迢迢从岭南来朝贺,什么赏赐都没得。论公,我阿耶奉旨镇抚岭南,苦居蛮夷之地十数年,这样的功劳,难道不值一颗夜明珠?”
  被她撒娇卖痴缠了半晌,吉贞那点久别重逢的姐妹情,早就消失到九霄云外去了。她没好气道:“你要赏赐,跟陛下求就是了,别盯着我的东西。”
  吉贞越不肯,寿光越来劲了,“我就要它。”脑袋一晃,鬓边金梳闪过刺目的光华。
  吉贞冷笑一声,目光扫过寿光那张娇艳的小脸,“玩物而已,用来招猫逗狗的,被畜生的爪子连抓带挠,臭不可闻,你眼馋成这样?好大出息!”
  温泌手背上暴起青筋,他捏着赤金小酒盏,力沉千钧、悄然无声地放在案上,然后毫不避讳地盯着吉贞,看她还能放什么屁。
  寿光还当吉贞指桑骂槐,是说她卑贱。她手指攥着微抖的红裙,笑着将皇帝屁股下面的御椅一指,“殿下,你是唯我独尊的长公主,天下除了这张龙椅,还有什么不是你的?寿光名为县主,实为蜗居边陲的丧家之犬,正好配你这臭不可闻的玩物,不是吗?”
  寿光声音悲戚,吉贞动了恻隐之心,沉默片刻,她说:“不论贵贱,玉龙子是先帝遗物,岂能转手他人?我曾不慎,致使明珠暗投,所幸失而复得。”她澄澈平和的眼眸望着寿光,“我早已起誓,此生不会再把它交给任何人。”
  不等寿光再纠缠,她对滕王妃道:“阿妹醉了,领她去殿后暂歇吧。”她突然没兴致继续在这里待下去,吩咐了郑元义:“外头下雪了,你去库房里领些皮袜、耳衣,给露天里吃饭的那些外官们送去。”随即向皇帝告辞,也要退席。
  寿光被滕王妃劝了几句,破涕而笑,但她不是个好欺负的性子,被吉贞冷嘲热讽了一番,干脆借着醉意遮脸豁出去了,“玉龙子宁愿给猫狗也不给我,好,那阿姐把你不要的驸马给我吧!”
  “你疯了你!”滕王怒吼一声,在殿后聆听动静的太后也吓得不轻,顾不上去看温泌的脸色,先命宫婢将滕王这一对惹是生非的父女请到侧殿。面对众人的侧目,寿光倒落落大方的,和滕王猫儿捉鼠似的绕桌逃了一圈,她奔到皇帝背后,探过身子脸对脸冲吉贞笑道:“阿姐,你答应不答应?”
  “丢人现眼。”武宁嫌恶地看了眼寿光,使劲搡了温泌一把,“你没事跑这来,吃饱了撑的?还不快滚。”
  “我的驸马?在哪里?”吉贞快被寿光|气炸了,她竭尽全力,才忍住没上去给她一耳光,只能装糊涂。
  寿光的手指不偏不倚,将温泌一指,“那不是?”
  吉贞气得笑出声,“你当武威郡王是猫还是狗,是你也能张嘴要来的?”
  “多谢殿下抬爱。”温泌不幸被寿光点中,僵了片刻,突然把牙箸一撂,他的黑眸里是浓浓的讥诮,“臣以为,天下人在殿下眼里,都不外乎畜生之流。”他指着案头凌乱的金盏、牙箸,对旁边侍立的内官招手,“你来你来,这些都是畜生的爪子抓过的,快拿去丢了!别污了殿下的眼。”
  寿光有样学样,大呼小叫,“来人呐,把我的案也丢了,殿下嫌脏呢!”
  命妇们脸皮薄,不好意思光明正大看别人笑话,羞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廊檐下的雀儿浑然未觉,还衔着一段花枝在金笼里啾啾鸣叫。炭火熏得太旺了,太后两腮被烤的一阵阵发烫。她瘫坐在榻上,无助地哀求吉贞,“七娘,你少说两句吧……”滕王的疯女儿她不想管,温泌她不敢管,唯有骂吉贞,她知道吉贞不是那种口无遮拦的人,外人面前最好面子。
  有话不能私下说?一个个非要在朝臣面前撕破脸皮?
  谁知吉贞今天也疯了,把太后呵斥的话当耳旁风,她不管寿光,只对着温泌冷笑,“奇怪了,我又没说这话,有人非要自己做畜生?今日的宴是国宴,畜生杵在这里,是没地方死了要来这里瞎撞?”
  “想让我死?”温泌反怒为笑,“没那么容易。”
  “住口!”太后忍到极限,大喝一声,“要死要活这种话都出来了?你们眼里还有没有父母!”她往滕王脸上一戳,声嘶力竭地骂,“管好你的女儿!这里是京城,不是岭南!”
  见太后大怒,众人呼啦一下子起身请罪,寿光自知言语不慎,闯了篓子,很乖觉地闭上嘴躲到了滕王妃身后。宴席再吃下去也没有了滋味,外殿还没散,这里的妇孺们也无处可去,太后沉着一张脸不发话,众人只能屏气凝神,望着眼前的酒案装傻充愣。
  衔蝉奴喵呜叫着,小爪子无声落地,它拖着松落的绳子,闲庭信步地在殿上踱起圈子。
  它在室内听到外头吵得热闹,激动地满地乱窜,奔出来才发现所有的人都呆若木鸡,无趣地很。晃了晃脑袋,它用爪子拨了拨毡毯缝隙里藏的金钿,又用鼻头嗅了嗅打翻的酒盅。
  “喵喵,来呀。”寿光扑哧一笑,自滕王妃背后探出一张小脸,逗引着衔蝉奴。
  衔蝉奴没搭理她,走到温泌脚下,它轻轻一跃,落进温泌怀里,毛茸茸的脑袋在他袖管里蹭了蹭,满足地眯眼。
  “桃符,你眼睛瞎了吗?”吉贞说。
  桃符飞奔到温泌面前,要把半睡半醒的猫从温泌手里接过来,猫儿不高兴地叫了几声,桃符抚慰地摸了摸它的脑袋。
  “还抱着干什么?”吉贞一脸冷漠,“我刚才在后殿跟你说的什么?”
  “殿下!”桃符倏的睁圆了眼睛,她惊恐地抱紧了衔蝉奴,摇头道:“奴不要,它一只猫而已,懂得什么?”
  “畜生而已,何必恋恋不舍?”温泌一瞬便明白了吉贞的用意。被她撇清的姿态激得气血翻涌,揪着脖子把衔蝉奴从桃符手里拎过来,随手抄起案头割肉的金匕首,一刀将猫刺死。他动作太快,血完全没有溅出来。将温热的身体放在案头,他对吉贞微笑,“臣替殿下分忧—殿下满意了?”
  “好快的刀子!”别人心惊胆战,寿光倒喜得一拍掌,对温泌更加另眼相看了。桃符忍着泪将衔蝉奴用衣襟包了,走出殿去。寿光从滕王妃身后走出来,对太后道:“我父亲献的两匹滇马太后还没过目吧?”
  太后被温泌突然杀猫的暴戾吓到了,寿光叫了几声,她才反应过来,哆嗦着嘴唇说道:“没有。马在哪?”
  滕王后怕不已,立即命人将两匹滇马牵上来。殿内狭窄,太后率众人走到殿外玉阶之上。望着众人的背影,郑元义对还坐在椅上的吉贞轻声道:“殿下还走得动吗?”吉贞纹丝不动地坐了一阵,眼里凝结的水雾倏忽而逝,她稳稳地起身,“杀猫而已,他有胆来杀了我。”挥开郑元义的手,她抬脚也走了出去。
  殿外落了薄雪,茫茫无垠。鼓乐大作,隔着几重宫墙,外殿的喧嚣传入耳中,他们酒足饭饱,在麟德殿前观赏起了禁军的蹴鞠和马球。两匹滇马也随着鼓点摇头摆尾,马蹄把地上的薄雪扬得漫天飞舞,因太后有令,滕王进京时没有带驯马师来,寿光自告奋勇,说:“太后,我骑术也很好的,我去驯马给你看。”
  太后笑着点头,说:“当心。”
  寿光飞跃上马,她一袭红衫,在雪中尤其显眼。滇马矮小灵巧,在寿光指挥下不停地腾跃,旋转,每次到了太后和皇帝面前,都会屈膝致敬,还会顶着头上的红绣球互相传递,太后看得合不拢嘴,说要赏寿光,寿光得意洋洋地驱马到了御前,用马鞭将温泌一指,大声道:“太后,小女不要赏赐,只要武威郡王和我比一场。”
  细密的雪粒子飘洒在沉重的睫毛上,温泌微微一笑,饶有兴致道:“县主要比什么?”
  寿光拎着红绣球,对他俏皮地歪了歪脑袋,“你在军中多年了,肯定精于骑射,我一个小女子和你比,划不来。”她笑盈盈地,左右一看,指着殿宇飞翘的檐角,说:“我要让这匹马把绣球顶起来,撞响最高的那只檐铃,要是你有办法让那只铃铛不要响,就算你赢——但你不能碰我,也不能碰这匹马。”
  温泌道:“我赢了又怎么样?”
  寿光咯咯一笑,“你赢了,放你送崔娘子回冀州。你输了,送我回岭南。”她说完,又补了一句,“单枪匹马,不带从人。”
  “好。”
  寿光皓腕一扭,将绣球抛至空中,仰脖看着绣球伴随着雪粒急速坠落,她纵马趋前去顶绣球,一面往殿前靠近,一面回头对温泌示意,“你来追我啊!”她设想中,温泌要对她的马紧追不舍,她正好带着他满场绕圈子,你追我躲地闹一场,谁知温泌立在场边不动,像看猴戏似的一脸轻松,寿光不悦,到玉阶下猛掣马缰,手腕高高扬起,她示威似的望向温泌,“檐铃要响了!”
  话音未落,绣球如红色的鸟雀,飞腾到空中,忽见金光一闪,那朵艳红被钉在廊柱上,微微颤动。
  廊柱下垂的花球“砰”的轻轻一声,如烟花爆开,四散飞舞,连同檐上堆积的薄雪,也被震落,泠泠冰雪浸透了花香,把檐下伫立的吉贞从头到脚淋了全身。冰雪触及菲薄的丝绸,顷刻间融化,吉贞鬓边的发丝,还有领口,都湿透贴在肌肤上,她拂去肩头的落花,狼狈极了。
  寿光见吉贞莫名遭殃,笑得花枝乱颤,也忘了自己输给温泌的事,打发人将廊檐上的绣球取下来一看,原来是刚才温泌用来杀猫的匕首。
  “你是故意的吧?阿姐淋成落汤鸡了。”寿光掩嘴而笑,将匕首递给温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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