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泌一看这景象便要皱眉, 拽过吉贞的手臂,在她耳畔轻道:“我在外头等你。”
府外也是成群的人,穿着短褐布衣, 或站或坐。吉贞依依不舍,“那些都是侍卫和奴役。”
“我不就是你的侍卫?”温泌在她柔软的掌心捏了捏。
灯光下,他的眼眸里含着温柔的情意,那些骄横、嘲讽和愠怒,统统不见。吉贞忍不住要再多看一眼, 他却放开她的手, 挤过人群, 往府外去了。
“殿下。”桃符见吉贞怅然若失地站在原地,叫她一声,“澄城公主来出迎了。”
吉贞脸色恢复过来, 见澄城公主立在厅堂外,正遥遥地注视她, 也不知看了多久。
尊贵的主人从不必亲自迎客, 澄城公主更随性,完全是闺中的打扮,淡红的衫子将□□半遮半掩, 引人遐思。处月沙陀大约对她十分敬爱,关外的岁月完全没有摧残她的容颜,在她笑若春风地迎上来时,吉贞闻到一阵馥郁暖甜的气息。
“阿姐。”吉贞仔细地辨认,也没有从这个气韵柔媚的贵妇脸上找到丝毫少女时的痕迹,回忆涌现的瞬间所生出的一丝亲近也消失了,她敛裙对澄城公主施礼。
“蝉娘长大了。”澄城公主微笑着凝视吉贞,她亲昵而熟稔地伸出手,在吉贞脸颊上抚了抚,说:“我去突厥那年,你才十二岁。”
澄城公主及笄那年远嫁突厥,次年西突厥内乱,可汗横死,她被迫下嫁沙陀首领,后又辗转委身朱邪诚义。元龙九年初,禁军克复京都,朱邪诚义伏诛,澄城公主被接回关内,赐住京畿。
从回京至今一年有余,澄城公主没有进宫谢过恩。她对皇帝和太后应该是怨恨的,虽然没有显露在脸上。吉贞对澄城公主是戒备的,而澄城公主手中牵的女孩儿上来行礼,叫“姨母”时,她不禁多看了几眼。
这是一个六七岁的孩子,生的一双清澈而畏怯的眼睛。吉贞猜测她的生父应该是沙陀酋长。对这个命途多舛的孩子,她硬不起心肠,弯腰理了一下她的额发,柔声说:“好孩子。”
澄城公主的宴席,来的全是京畿的臣妇们,大多数吉贞都素未谋面,有些是宫宴上见过的命妇,见着吉贞,都要上来拜见。澄城公主看着这些妇人们依次趋前施礼,对吉贞道:“怪不得今天来的人这么多,原来都是风闻清原公主要驾临,特地借了我的地方来谒见你的。我之前几番邀请,你还不来?”
吉贞在澄城公主下首落座,微笑道:“我在玉京宫修道,为先母乞冥福,本不宜抛头露面,阿姐不知道吗?”
澄城公主的生母只是先帝一个不受宠的才人,她对顺德皇后罗氏是积年的厌恶,闻言也只是一哂。瞥眼吉贞的白衫青裙,她摇头道:“蝉娘,女人的青春才几年?你不知珍惜,以后要后悔的。”
“阿姐何出此言?你才比我长三岁,不正是青春鼎盛?”
“我?”澄城公主“哈”一声,自嘲地笑道:“我一颗心,大概要比你苍老三十岁了。”
她不喜欢提起那些在关外的日子,未及吉贞开口,便命人开席。席间的奏乐,威武豪迈,颇有塞外雄风,连座下起舞的伶人,还有席间侍酒的奴仆,都是年轻健壮的异族男子,赤膊穿着半臂,窘得桃符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摆,在后面不断地扯吉贞的裙子,咬耳朵道:“殿下,奴想去外头,在这里要羞死了。”
吉贞比她镇定,斥责一声:“不许走。”侧首对桃符低声道:“你看座中这些妇人们,看得不都兴致勃勃?”
桃符嘀咕道:“说是来见殿下的,我看其实都是来看男人的……”
澄城公主余光扫过这一对交头接耳的主仆,娇笑一声,她问吉贞:“蝉娘,这些健仆们,你可有看得上眼的?送你几名,既能看家护院,又能慰藉床榻上的寂寞,你反正不在宫里了,为什么不过得恣意一点?”
桃符“啊”地发出一声惊呼,连案头的酒盏都打翻了,她通红着脸,把脑袋深深埋在胸前。
吉贞嗔一声蠢东西,她泰然自若地看向澄城公主,“这都是突厥人,我不像阿姐通晓突厥话,和他们也只能鸡同鸭讲,如何慰藉寂寞?”
“也是。”澄城公主垂首看着金盏中摇曳的酒液,她莞尔,“其实你不必嫌弃他们。这些孩子都是因为战乱流落关内,无父无母,无处可以投靠,我给他们一个容身之地而已。关内诸侯万户,除了我,谁不对突厥人深恶痛绝?”恰有一名英俊的突厥奴隶来奉酒,他才舞了半晌,手臂上汗光淋漓,澄城公主的满脸凄惶顿时化作春情荡漾,扯着突厥人的胳膊要与他窃窃私语,待对方被推开时,澄城公主绫裙已经满是汗渍和褶皱。
她沾了酒意,越发豪放,一杯接一杯,不慎被酒液呛得连笑带咳,脸颊红得厉害。小女儿跑进来,用突厥话喊了几声,得不到回应,被乳母抱走了。
澄城公主在身侧咯咯笑,用突厥话打情骂俏,吉贞孤身静坐,垂眸看向座下,之前还谨守礼仪的贵妇人们都抛却了矜持,忘记了身份,不是彼此高声说笑,论人是非,便是和突厥奴隶们推杯换盏,眉目传情。
她默然坐了一阵,对桃符道:“去看看武威郡王在外头干什么。”
桃符如获大赦,跳起来道:“是。”
娄氏一直在座中留意吉贞的动静,见她意兴阑珊,似有离席之意,她不失时机地起身,对吉贞道:“殿下和妾一样,也是觉得这些突厥人太粗俗了吧?”
吉贞没有承认,“夫人觉得他们粗俗,怎么还要来?”
“妾的确是来拜见殿下的。”娄氏露出一脸世故的、奉承的笑意,她对身后的奴婢吩咐:“去叫他进来。”那人大概就在厅堂外等着,婢女只在门口招了招手,便有名十四五岁的少年,垂首走了进来。
“学生娄焕之,见过殿下。”少年伏地行礼,仍旧没有抬头。
吉贞不动声色,只问娄氏,“夫人,这是什么人?”
娄氏道:“此乃犬子。妾去玉京宫,见殿下侍卫寥寥几人,十分清寂,特地同太守商议,愿意将犬子送至玉京宫侍奉殿下。”娄氏一脸为人父母的慈爱,“妾家里这个孩子,生性柔弱,妾想让他去和戴小郎君作伴,兴许日子长了,能学的戴小郎君那样英姿飒爽。”
吉贞顿时觉得这名娄氏面目可憎。她要刻薄娄氏,说话也不再委婉,“这位小郎君和夫人生的不像,是婢妾所出吗?”
娄氏脸上一红,“是。殿下慧眼如炬。”
吉贞笑道:“夫人一定要送,何不送你亲生的?夫人这样聪慧,你的儿子一定秉性极佳。”
娄氏慌了,辩解道:“殿下谬赞,妾膝下那个,生得很蠢,远不及焕郎俊秀,”她见那娄焕之伏在地上一动不动,脸上浮现薄怒,呵斥道:“你平素聪明,怎么今天这样呆呆的?抬起头来让殿下看看。”
娄焕之不得已抬起头,一双眼睛里含着屈辱的泪水。
吉贞目视他片刻,平心静气地问道:“你自称学生,是在哪里读书?”
娄焕之道:“学生曾是国子学生徒,因庶母去世,辍学在家。”
“做了我的近侍,以后即使中第走上仕途,也要一辈子被人诟病,你可知道?”
“学生知道。”
“你愿意去玉京宫?”
娄焕之撑在地上的胳膊微微颤抖,须臾,他抬手抹了一把眼泪,点头道:“学生愿意。”
“还是个孩子呢。”吉贞不以为然地摇头,“那你就跟我去吧,若不习惯,再回家去。”
娄氏立即道:“能侍奉殿下,是他几世修来的福分,怎么会不习惯?”她又呵斥娄焕之,“还不同殿下谢恩?”
娄焕之叩首道:“谢殿下恩德。”
吉贞颔首,见桃符还没回来,索性同澄城公主告辞,“阿姐,我有故交在宫里,要连夜回去了。”
“别急呀,”澄城公主握住吉贞的手,染了浓烈的酒意和春情,她的眸子里闪着迷蒙的水光,“我还有话要同你说,”她对吉贞诡谲地一笑,“跟你先前那位驸马有关的,你听不听呢?”
吉贞定定地看着这个半醉半醒的人,“阿姐请说。”
澄城公主咯咯一笑,好像才看到娄焕之这个人,她对吉贞眨眨眼睛,“恭喜你,又得一位知心人。”
“阿姐醉了,这个孩子才和陛下同龄。”怕澄城公主醉倒,她催促道:“阿姐要说什么?”
澄城公主摇摇晃晃,亲密地枕在吉贞肩头,她酡红的脸颊转向吉贞,注视着她,“蝉娘,让你那个侍卫进来同我说几句话,我就告诉你。”怕吉贞不知道哪一个,她特意提醒:“那一个有酒涡的,长得很俊的。”
吉贞啼笑皆非,见桃符已经走回来,正匪夷所思地望着澄城公主,吉贞横了桃符一眼,嗔道:“还愣着干什么?去把他叫进来。”
温泌被蒙在鼓里,走进厅堂,一眼看见吉贞,她眼蕴春水,唇如涂朱,白衣衬得一张脸颊如芙蓉微微透粉,正笑盈盈地看着自己。她这样情意横生,令温泌一怔,刹那间,眼里心里,都只剩了这么一个人,一双眼。他旁若无人走上去,手往吉贞腋下一拽,要扶她起身,“能走吗?”他当她酒吃多了,要醉倒在这里。
吉贞把他手推开,笑道:“不是我,是阿姐要问你话。”
温泌疑惑兼警惕地看一眼澄城公主,他还没忘记自己侍卫的身份,不冷不热地说:“殿下请讲。”
澄城公主作势要起身,脚下一软,瘫坐进温泌怀里,她回首攀住他的臂膀,馥郁的气息徐徐喷在他的脖颈里,“好俊的郎君,”她指甲在温泌下颌轻轻一划,迷醉地呢喃,“你不是中原人。来我府里吧,我这里有很多像你这样的……”
温泌登时冷脸,一肘把澄城公主推开,扯着吉贞的手猛一用力,整个人都被他拽了起来,“走。”
澄城公主欣赏着他的怒容,咯咯笑起来,她将娄焕之一指:“你们殿下今晚有他了,你去了多碍眼?我这里不好吗?”她转向吉贞,张嘴就要人了:“蝉娘,你有了娄小郎君,把这个侍卫送给阿姐吧。”
温泌转脸一看,吉贞座下,还有个文弱清秀的少年,梨花带雨似的立着。他霎时气得太阳穴上青筋都要爆了,懒得去看澄城公主那个荡|妇,他死死剜一眼吉贞,满是威胁意味地微笑:“殿下,毛都没长齐的小子,要他有什么用?殿下不是说,没有我在榻上,夜里都难安寝吗?”
吉贞脸颊顿时火辣辣,啐他一口,低斥道:“你疯了?”
“我看是你醉了。”温泌冷声说完,挂着一脸的寒霜把吉贞拽出厅堂。
“好大的醋劲。”澄城公主在后面笑得前仰后合。
温泌飞奔出府,把吉贞塞进马车。看也不看她一眼,断然对车夫道:“走。”
“桃符还没来。”吉贞扯开车帘,正见桃符气喘吁吁挤过人群,往马车跑来,澄城公主也东倒西歪地走到府外,满面笑容地对温泌道:“我明天去玉京宫看你们殿下,你还在吗?”
桃符怕澄城公主还要说出惹祸的话,一爬上马背,忙捂着耳朵对车夫道:“快走快走。”
马车突然一跑起来,吉贞被颠得往前一扑,险些跌倒,温泌面沉如水,没有要来扶她的意思。她扶着车壁坐起来,觑了他一眼又一眼,憋不住扑哧一声笑起来,还没等温泌发作,她回身投入他的怀抱,温泌猝不及防,被扑倒在车上,吉贞伏在他胸前,看着他发亮的眼睛,嫣红的嘴唇从他颊侧亲到脖子里,纤指悄然扯开他的领口。
温泌要钳制她的手也瞬间没了力道,从腰间顺势滑进短衫,他骤然翻身,把她压在下面,轻笑道:“怎么,你跟她们厮混了一会,也要发|浪了?”
吉贞的腿抬起来,若即若离地在他腰间磨蹭,声音甜如蜜,柔如水,“我还要……”
温泌撑起胳膊,没有立即上手,只欣赏春光乍泄的风景,“还要什么?”他徐徐地问,轻佻地捏她下颌,揉弄她嫣红的唇瓣,吉贞一口咬住他的手指,他吃痛,贴在她耳畔低声嘲笑,“还不够,差远了……”
“这是什么?”腰下被硌得难受,吉贞侧身回眸,见是温泌手里握的刀。“你干什么?”冰冷的刀身贴着□□的肌肤,她有些不适,要把刀丢开,“你还拿着刀,要杀人吗?”
“刚刚打算回去削掉澄城的头发。”温泌若无其事,他慢慢把刀掣出来,雪亮的锋芒在吉贞眼前一闪。
肌肤都感觉到了那阵入骨的森寒,吉贞怕温泌真要狂性大发,要去侮辱澄城公主,正要去夺刀,温泌反手一划,轻微的裂帛声中,他把她的青裙割开了,“现在想想,还是正事要紧。”他低笑一声丢开了刀。
翌日清晨,吉贞醒转,感觉到背后还有个温热的胸膛,她往后依偎了一下,没有睁眼。
温泌知道她已经醒了,在她肩头轻轻摩挲着,好一阵,他说:“我走啦。”
吉贞没有吭声,温泌停了停,正要起身,桃符到了门外,问道:“殿下,娄家那个孩子一早又来了,给他安排住处吗?”
吉贞想了想,说:“领他去给庭望作伴吧。”
温泌扳着吉贞的肩头,让她转过来,他垂眼看了她一会,不可捉摸地笑了一声:“你就喜欢这种半大小子,是不是?”
吉贞眼尾一翘,嫣然笑道:“又乖巧,又俊俏,我好喜欢。”
“好。”温泌点点头,没再说什么,裸着上身,下榻拿起革靴。穿戴整齐后,他回身一看,吉贞闭着眼睛,睡着了似的,眉头却微微蹙起。他在她脸颊上捏了捏,走出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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