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全靠打小跟着他的太监长生,不然……只怕他即便有心求生,也早已伤病而死。
听到这里,余小晚才反应过来,那小厮竟是太监,难怪生的比旁人白嫩些。
玄睦又说了些和他母妃的往事,都是年幼时的一些鸡毛蒜皮。
比如,他的母妃总会在他生病时,一遍又一遍抚摸他的头,唱着催眠的小曲儿哄他入睡。
再比如,他的母妃总会在他玩的满头大汗跑回来时,笑着用帕子帮他擦汗,还会递过温凉的茶水给他解渴。
余小晚安静地坐在床边听着,直到夕阳最后一抹余晖落下,弯月悄然挂在窗外的梧桐树梢,玄睦才缓缓停下。
少年沙哑的嗓音消失,屋内显得格外的静谧安详,只能听到风过树梢的沙沙声,还有那和着月光的虫吟翅鸣。
两人都没有唤人掌灯,月光浅淡,洒在床头,落在玄睦垂着的眼帘。他的睫毛细长纤密,樱蕊般铺落,却遮不住他眼角隐约闪动的细碎水光。
余小晚突然想起自己的母亲,那个丢下她跟别人跑了的所谓的妈,即便是这样的妈每每想起都还会心痛,总想找到她问问,为什么当年要抛弃她?
何况这么疼爱自己的娘亲,玄睦又怎能不想。
余小晚不由自主地探手摸了摸他的头,发丝细软,一如他的人,纤细脆弱,惹人怜惜。
“殿下也许不信,妾身真的懂手相,殿下将来必然荣登大宝,殿下的母妃也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与殿下共享天伦。”
玄睦不语,微微侧过头去,抬手拭了拭眼角,又轻吸了两下鼻子,这才装作若无其事地说道:“借夫人吉言,不过,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即便是玩笑,夫人以后也万万莫要再提起,虽屋内只有你我二人,可隔墙有耳,谁也说不准。”
余小晚微微颌首,刚想唤长生掌灯,却听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第34章 将军的细作小娇妻(33)
“殿下,府医来给您换药了。”
一听是长生的声音,玄睦原本紧绷的身形立刻松缓下来。
“进来吧。”
话音落下,门才吱呀一声推开,隔着薄如蝉翼的折屏,长生小心护着烛台的模样清晰可辨,身侧还跟着瘦削的赵淳和他身后的药童。
长生放下烛台,怕不够亮,又将怀中踹着的蜡烛拿出,也掌上,这才上前收拾起冷掉的饭菜。
大抵长生已同赵淳说了余小晚在此,赵淳倒也没觉得惊讶,先是规矩的行了礼,这才指挥药童将药箱搁在桌上。
余小晚眼眸微转,站起身来,随手抚了抚微有些凌乱的衣角。
“九殿下心思郁结,我便多劝了会儿,不知不觉竟这么晚了,倒也是该回了。”
赵淳正拿着药往这边来,闻听,再度抬头看了她一眼,随即一笑,恭谨有度。
“心思郁结不利伤口恢复,夫人可是帮了大忙了。”
余小晚回以一笑,也没多说,冲玄睦微微福了福。
“妾身告退。”
说罢,转身欲走,刚迈了一步,玄睦突然唤道:“夫人!”
余小晚一顿,转头望向他,“殿下还有事?”
玄睦眼神躲闪了下,微微摇了摇头,“不,没事,今日多谢夫人,我确实啰嗦了些。”
余小晚不看他的神情,先看了下他露出一角的脖颈,竟又浮上一丝红润,不觉莞尔。
“殿下肯对妾身说,是妾身的荣幸,妾身明日再来探望殿下。”
再度转身离开,走到门口,余小晚顿下,回头又道:“赵伯,九殿下到底年幼,你换药时,且仔细些,莫弄疼了他。”
赵淳一怔,隔着折屏虽看不清昏暗的门口,却也规矩的抱了抱拳。
“夫人放心,小人定当格外小心。”
余小晚微微颌首,这才再度转身离开。
门外尚有粗使仆役在,余小晚要了盏纸灯,挑着向院门走去,心里暗潮翻涌。
赵淳跟了时晟多年,深得时晟信任,府里上下全都尊称他一声赵伯,她当日初来乍到不晓得,曾唤过他府医,后来还被喜儿奇怪过,被她推说余毒乱了脑子遮掩了过去。
喜儿好打发,可时晟却心思缜密,他从未提过此事,是真的信了她,还是……
她顿住脚,回头又看了一眼烛影晃动的厢房。
今日她确实大意了,竟待到这么晚,偏又让赵淳撞见,虽她已解释了,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还不掌灯,怎么说都是不妥。
想了想,她索性不走了,挑着纸灯转身到那梧桐树下。
树下有白石雕刻的石桌石椅,冬日有些凉,夏日坐下却是相当清爽。
她扯出丝帕随意扫了两下,这才想起丝帕上尚有油腻,又塞了回去,随身坐下。
干不干净的,总归也脏不到哪儿去。
那粗使小厮见她坐下,赶紧小跑着过来。
“夫人有什么吩咐?”
余小晚摆了摆手,“你忙你的便好,我等等赵伯。”
“是。”
小厮转身要走,余小晚突然拦住他。
“什么声音?”
小厮一怔,竖着耳朵听了听,“小的愚钝,什么也不曾听到。”
余小晚蹙眉,又仔细听了听。
就在身后的草丛中,依稀传来悉悉索索的细微响动,似乎还有唧唧唧唧的怪声。
她本想起身过去看看,可才刚刚站起,她突然想起几日前那个月夜下的竹叶青!
不会吧!
将军府不可能有蛇的吧!
明明觉得不可能,她还是下意识的退出了好几步,挑着纸灯来回照了一大圈。
纸灯摇晃着,所过之处长草萋萋,树影斑驳,到处都没有蛇的影子,又好像到处都能藏条蛇!
余小晚干脆直接把那纸灯递给了小厮,“你,去草丛里看看到底是什么在响,小心着点,拿着棍子去,别让蛇给咬了。”
小厮一听,竟没忍住低笑了一声,“夫人,这将军府绝不会有蛇的,莫说这将军府,就是整个皇城,都未必能寻到一条。”
余小晚挑眉,“你如何知道?”
小厮挑着纸灯,规矩的俯首回道:“夫人长居深宅大约不晓得,长虫虽可怕,却也是俱人的,人多拥挤之处,通常不会有蛇,更何况,皇城外一纵的护城河,也挡了它们去,再者,即便偶有那么一两条遛进了城中,或者捕蛇匠的蛇笼里逃出那么三五条,它也进不了咱们将军府。”
“哦?为何?”
小厮又笑了,“夫人,您忘了?您月前才吩咐的各院都撒了驱蛇虫的药粉,怕的便是这蛇虫鼠蚁扰了各院的主子。”
这是那穿越女搞的事,余小晚又怎会晓得。
之前她还奇怪,天气渐热,这将军府满园花草的,除了蛐蛐儿蚱蜢,居然没生出几只蚊虫,原来竟是前人栽树,她这后人乘了凉了。
“是有这么回事,最近太忙,倒是忘了。既不是长虫,那你便去看看吧,看到底是何物在扰。”
“是。”
小厮挑着灯笼过去,在那草丛细细搜寻了片刻,很快便俯身捧起一物小跑着过来。
“找到了找到了!夫人方才听到的,许是它发出的声音。”
小厮跑到近前,摊开了手给她看。
尖小的嘴喙,灰白的绒毛,还有一双圆溜溜的麻雀黑豆眼。
竟是只雏鸟。
余小晚生在大城市,野生的鸟儿,只见过长尾灰雀和麻雀,眼前这小小一只,她还真分不出是什么。
“这是什么鸟?”
小厮细细看了看,摇了摇头,“小的愚钝,辨不出是何鸟。”
余小晚颌首,“许是再长大些便能辨出了。”
余小晚抬头望了望头顶的梧桐树冠,时值夏日,树冠枝繁叶茂,风过簌簌沙沙,夜黑火摇,根本看不清哪里有鸟窝,自然也无从得知从哪里落下的雏鸟。
余小晚又看了一眼那鸟儿,它蜷缩成一团,涩涩发抖,一只鸟腿怪异的弯曲着,似是跌断了。
余小晚微叹了口气,这样子,即便把它送回鸟窝它也未必能活,她既发现了它,不如便好人做到底,先带它回去吧。
第35章 将军的细作小娇妻(34)
横竖等赵淳也是无聊,余小晚便让那粗使小厮寻了块巴掌大的棉布过来,撕成细条,帮那雏鸟缠好断腿。
纸灯隔着防风有些昏黄不清,她依稀看到鸟肚子上有块怪异的凸起,探手摸了摸,硬硬的,将那纸灯靠近了再看,那凸起像是多年的老树身上的疤疙瘩,看着不大,潜在灰白的绒毛中,倒也不甚明显。
“啾啾啾——”
她只顾得自己好奇地研究雏鸟的小肚子,却没想到雏鸟已经怕得浑身打颤,小翅膀啪啦啪啦的拍着,直想往后躲。
余小晚探指揉了揉它的小脑瓜,这么小小一只,真的是只能用指尖轻揉,稍微用点力好像都能将它碾碎一般。
“小家伙儿,瞧你啾啾啾的叫个不停,我便唤你啾啾如何?”
一只鸟儿如何能听得懂,小家伙儿依然啾啾啾啾的叫着,黑亮的小眼睛滴溜溜地瞅着她,小脑瓜一歪一歪的,提着满身的惊恐与戒备。
余小晚没再动它,给它时间适应,它又啾啾了一会儿,大约觉得没什么危险,也或者,叫累了,便住了声,薄薄的眼皮一合一合的,很快便闭上了。
余小晚又坐了一会儿赵淳才出来,身后还跟着药童和送行的长生。
将啾啾护在掌心,她起身挑起了纸灯,上前一步问道:“殿下伤势如何?”
赵淳边走边和药童讲解药理,并没注意到她,这乍然地一声,倒惊了他一下,赶紧抬头望去。
“夫人?”稍一迟疑,他赶紧行礼回道:“九殿下伤势恢复尚可,大约再躺上数日便可下地稍事走动。”
余小晚微微颌首,与他一同出了安冬阁。
“如此说来,九殿下倒是恢复的极快。”
赵淳抬眸看了她一眼,回道:“快倒未必,若是普通人如他这般,山参、灵芝,各色名贵补药饮水般灌下,将养个三五日大抵便可下床活动,可这九殿下身子却虚的很,这般精养还需再等三五日才能勉强下地,确实是底子差了些。”
余小晚脚下微顿,纸灯摇曳,恍惚着她忽明忽暗的凤眸。
“如此,那我以后可更要常去探望九殿下才是,毕竟是将军府的贵客,牵连又甚广,不能大意。”
赵淳捻了捻山羊胡,点头道:“夫人所言极是,小人以后也要更仔细些,眼看册封大典将至,能让九殿下赶上大典才算是不负圣上皇恩。”
“嗯。”余小晚轻应了一声,又似是无意地问道:“这九殿下虽年少,看着却也算硬朗,怎会如此体弱?赵伯医术精湛,能否诊出他虚在何处?”
赵淳回道:“九殿下虚在根儿上,虽非娘胎所带,却也相差无几,大抵是年幼时受过冻,寒气入体又不得良治,经年累月,难以根除,平日或许不显,一旦伤病有痨,便比常人更难治愈。”
余小晚应和道:“如此虚弱,只怕是不能练武了,玄国重武轻文,九殿下也是不易。”
赵淳笑道:“练武本就是为着强身健体,自当是虚弱者更要习武才是。不过,小人观九殿下的脉象十分虚浮,恢复又不甚良好,大约是不曾习过武。”
余小晚颌首,心下已有了计较。
“如此说来,还是要赵伯费心了,我不懂医术,只能时常过去探望,以代将军略尽地主之谊。九殿下毕竟是在咱们大苍受的伤,咱们自当好生照养,待大典之后,他回程返国,咱们的职责才算尽了。”
“是,夫人所言极是。”
说话间两人已到岔路,往后是寿秋堂,往前才是赵淳待的前院。
赵淳行礼告辞,余小晚也转身回院。
院中黑漆漆一片,喜儿竟还未回来,其他闲杂人等是不许随便来此处的,如今整个寿秋堂只剩她孤零零一个,倒是有些瘆人。
原本只留了喜儿,是怕人多眼杂,如今倒是有些后悔了。
明日便调回两个丫鬟过来,喜儿也能清闲些。
挑着纸灯走在廊下,余小晚努力忽略掉那黑幽幽的堂屋,那里供着时晟的爹娘,平日里无人靠近,打扫的小厮也仅是扫扫院子,除却七月十五、十月一,还有清明祭日等等几个必须的日子,平日只有逢初一之时,才会开门清扫,顺便点上一日一夜的香烛作为凭吊。
月凉如水,夜风凄凄,余小晚行在廊下,那檐影廊柱后,似乎隐约有鬼影晃动,即便明知是自己吓唬自己,却还是忍不住让人心跳加速。
余小晚死过一次,可也正是因为死过一次,才更是相信这世上有鬼。
越是不想在意,越是无法忽略,平日里还不觉得,今日倒是觉得这院子静得有些诡异,竟连平日常闻的虫吟翅鸣仿佛都消失不见了。
她加快了步伐,匆匆走至厢房前,推门而入。
进了屋子,总算有了些许安全感,她轻吁一口气,并未立刻进卧房,先寻了烛台点上。
嗯?
她动了动鼻翼。
总觉得屋内隐约浮着一丝血腥气。
又细细嗅了嗅,似乎又没有。
自穿越以来,她一直都提着十二分的小心,许是太敏感了吧。
自嘲的低笑一声,她吹熄纸灯,随手搁在桌上,这才端着精雕细琢的海棠烛台,踹着呼呼大睡的小啾啾,走向卧房。
卧房也是漆黑一片,只有纸窗上映着的一枝树杈枝影,像是枯爪瘦骨,随风摇曳,影影绰绰。
余小晚随手将那烛台放在一旁的花瓶架上,回身关门,还未来得及上门栓,火苗突然窜跳了一下!
她一惊,刚想回身,身后陡然探出一只大掌,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唔!”
她下意识地抬手去扒他的手,那手却如铁箍一般,带着浓浓的铁锈味,死死捂在她嘴上,连带堵上了她大半的鼻腔!
呼吸渐渐有些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