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求验尸——十月海
时间:2020-04-12 09:31:35

  “那婆子吓得要死,天又黑,至今想不起来那两人的眉眼长什么样。”
  武文齐的卧房陈设极为豪华。
  全套紫檀木家具,多宝阁上摆着各种各样的玉雕摆件,瓷瓶精致,虽不能凭肉眼推测其年代,但器型多是前朝和前朝以前的。
  地上铺着纯羊毛的波斯地毯,中间的空地上黑了一大片,星星点点的喷溅状血迹从这里向外漫延。
  不远处的琉璃屏风上,布满了黑色的彗星状血迹。
  司岂问道:“有财物丢失吗?”
  李同知道:“据管家说,没有丢失财物,下官亦不曾听说武大人有什么仇家。”
  司岂又问捕头,“尸体验过了吗?”
  捕头道:“验过了,没有什么发现。”
  司岂想了想,吩咐道:“带我去看看尸体。”
  捕快们把武文齐地尸体从棺材里请了出来,放在停尸床上。
  司岂带上口罩和手套,按照纪婵的方式检查了武文齐脖子上巨大的创口。
  “从伤口上看,凶手是右撇子。”他一边说,一边打开了武文齐的牙齿,“武大人丢了一颗牙齿。”
  司岂直起腰,心中五味杂陈——所以,朱子青和朱平不但从乾州逃跑了,而且还把人杀到了这里?
  朱深蓝是在向他示威吗?
  宁州府的推官听说过京城的连环杀人案,立刻明白了司岂的意思,说道:“所以,这是京城人做下的案子?”
  司岂没有回答,问道:“武大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李同知道:“武大人为官清廉,处事公允,呃……”他说到这里忽然说不下去了。
  武文齐家世一般,不是豪门大族,但其住处却如此豪奢,显然与“清廉”二字不相匹配。
  推官替他解围道:“司大人,我们也是头一次来这里,平常武大人都是住在府衙。”
  “如果他为官清廉,便攒不下这般家业,你们可曾找过府里的账册?”司岂用手帕垫着打开梳妆台上的一个抽屉——里面空空如也。
  他突然回头,看向一直跟在后面的武宅管家。
  武宅管家也正看着他,眼里的忧色来不及收回,被司岂堵了个正着。
  司岂一指,喝道:“把他拿下,大刑伺候。”
  那管家吓了一跳,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叩头道:“小人冤枉,我家老爷不是小人杀的呀!”
  李同知和几个州府官员也被司岂突然的命令吓了一跳,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李同知迟疑着问道:“司大人,这是何意呀?”
  两个羽林军走到管家身边,随时准备把人架出去打板子。
  司岂说道:“想不动刑也容易,把武文齐的账册给本官找出来,实话实说。”
  管家又开始磕头,“大人,我家老爷的账册不是小的保管的,大人开恩大人开恩,小人冤枉啊!”
  司岂冷笑一声,“不见棺材不掉泪,拖出去打!”
  两个羽林军抓住管家的肩膀,一人拎一条胳膊往外走。
  “李大人,佟大人,小的真没见过什么账册啊,小的冤枉啊。”管家哭喊着被拉了出去。
  李同知觉得司岂有些过了,便道:“司大人,他只是个下人罢了,未必知道什么账册,而且也未必有账册,就这么用刑怕是不大妥当吧。”
  “嗯……咳咳!”佟大人咳嗽两声,示意李同知慎言。
  司岂点点头,“李大人说的很有道理。”他转身出了案发现场,在堂屋的主位坐下。
  不知羽林军从哪里寻了板子来,外面很快就响起了“啪啪”声。
  管家叫得鬼哭狼嚎,不出二十板子就松了口,“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的招,小的都招。”
  司岂看了看李同知,笑道:“守着这么一大笔财富,不动心是不可能的,他自然也不会例外。”
 
 
第152章 
  管家肖忠老老实实地把事情交代了一遍。
  当晚,武文齐被割喉,宅子里的所有人都吓傻了,与其同睡一榻的大姨娘更是尖叫不已。
  深夜静寂,叫声传出很远,引来了恰好在东城巡逻的衙役。
  一州知府被杀,这是天大的事。
  同知、通判、推官等官员迅速赶到,细细勘察了现场。
  这就导致管家肖忠失去了布置抢劫杀人现场,拿走钱财的最佳时机。
  他是武文齐巨额财产来源的知情者,对巨额财产起贪心是人之常情。
  司岂之所以怀疑管家,而不是官员和捕快,是因为官员有足够的能力和时间拿走这个屋子里所有财物——绝不会只清空抽屉里隐藏的东西,而放弃多宝阁上的十几件珍宝。
  他们能坐到这个位置,没那么蠢。
  肖忠拿出私藏的三千两银票和一本账簿。
  账簿上记载了武文齐的每一笔收入和支出。支出是明确的,全部是人情往来和日常消费。收入只有姓氏,没有名字。
  所有财物都是到访大宅的人送的。
  肖忠只知道有个经常来的员外姓古,经营商队,此人在两国开战后就没有了踪影。
  最后一笔收入是司岂纪婵等人进入宁州境的前一天:武文齐收到了一尊重约二百两的金佛,送礼的人也姓古。
  但肖忠说,他没见着古员外,也不知武文齐何时收的礼。
  司岂一行抵达蒙城后,派人知会过粮草辎重抵达宁州的大概时间,以便武文齐做好接待安排。
  司岂合理怀疑,这个姓古的人是金乌国细作,而武文齐是卖国者。
  那么,这尊金佛是否与他们一行有关呢?
  司岂略一思忖也就明白了。
  粮草辎重目标大,金乌人稍加注意就能知道准确消息,不用贿赂任何人。但纪婵加入军医队伍,并隐匿在粮草之后的消息并不是所有人知道。
  联想到纪婵等人遭到袭击的经过,司岂以为,武文齐卖的应该是纪婵的消息。
  朱子青也许就是因为查到这些,所以才杀了武文齐。
  由此可见,他在找到朱子青的外室陶姨娘后,朱子青便已经逃离乾州,往西北来了。
  司岂苦笑着摇摇头,难道他想杀遍天下恶人不成?
  ……
  案子与京城的连环杀人案串起来,司岂就不用继续跟踪此案了。
  他亲自画了朱子青和朱平的画像,以大理寺的名义下了海捕文书,通缉二人。
  之后一行人在宁州休息一宿,探望了留下的羽林军伤兵——伤兵们的伤势大多有所好转,包括那个肠子跑出来一多半的小兵。
  第二天一早,司岂辞别同知等官员,返回拒马关。
  战争时期,形势瞬息万变,司岂担心前线战局,更担心纪婵的安危,路上不免走得有些慌张,天黑时便错过了商旅打尖的镇子。
  晚上变了天,西北风刮得人睁不开眼,风沙落到衣裳上,能听到“噼啪”的声音。
  气温降得很快。
  大约一更时分,风略略小了些,但雪又下起来了。
  司岂穿着翻毛皮的斗篷尚且冻得瑟瑟发抖,穿着棉衣棉甲的羽林军就更受不了了。
  一行人冒着风雪走了十几里,总算在一处山麓下发现了一个小村子,村子里有两点橘红色的烛火。
  烛火虽然微弱,但在这样的夜里,却像熊熊燃烧的火炬一般,照亮了每一双渴盼温暖的眼。
  司岂心中一定,指着路边的蜿蜒小路说道:“走吧,我们过去。”
  小村子距离官道甚远,走了大约一炷香的功夫才到村里。
  司岂选了村里最大的一个宅院,让士兵上前敲门。
  “咚咚咚……”
  敲门声持续许久,才有一个粗哑的声音问道:“谁啊?”
  一个羽林军士兵说道:“路过的,借宿。”
  “啊……不借不借,家里没地方了……咣!”那人跑回去了,使劲关上了房门。
  “咚咚咚……”士兵力气颇大,把门拍得山响。
  “嗷,嗷……”村子里的狗叫了起来。
  “你再不开门,我们就硬闯了!”有的士兵冻得不行,大声威胁道。
  又有两个士兵上去砸门。
  司岂没阻止,比起士兵的健康,他更愿意损失一点儿名声和银钱。
  “来了来了,别砸别砸。”里面的人大概怕了,飞快地打开了大门。
  这是个三十左右的壮汉,完全符合西北一带人的样貌特征:浓眉大眼厚嘴唇,目光中有惧怕,但看得出忠厚老实。
  他身上穿着厚棉袄,脚上等着羊皮靴,家境看起来还算不错。
  “你们这是……”壮汉试探着跟身材最高、气势最强的司岂搭话。
  一个羽林军道:“咱们是冠军侯的人,准备几间房,弄点儿吃的,咱们爷们要在你这儿过夜。”
  另一个补充道:“咱不白吃白住,给钱的。”
  壮汉黝黑的脸上有了笑容,背后藏着的柴刀也放了下来,“原来是咱大庆人,快请进快请进。”
  这一家人姓邱,以打猎为生,祖祖辈辈住在这里,是地地道道的西北汉子,待人十分热情。
  烧水,做饭,烧炕,一家子忙活起来,很快就把一大盆臊子面端上了小饭桌。
  这里的人用饭不讲究,家里没有几把凳子。
  司岂等人盛了面,脱掉靴子,端着碗坐在东次间的热炕上吃。
  “官爷这是打哪儿来,要去哪儿啊。”年纪最大的邱老爷子问道。
  司岂道:“我们回拒马关。”
  “哦……对对,金乌人打到拒马关了。”所谓的老爷子也就五十多岁,脸上皱纹不少,但精神矍铄,说话声音也大。
  司岂点点头,面无表情地往嘴里扒拉面条——西北人吃盐重,面条里肥肉多,油腻,香过头了——去随州时纪婵说过,人在外面,最重要的是吃饱穿暖睡足,其他的都可以放在后面,不然受罪的是自己。
  邱老爷子见司岂不摆架子,回答自己了,谈兴更足了,又道:“哎呀,总守着拒马关也不行啊,依我看,咱们这里……”
  “爹!”邱家老大喊住邱老爷子,“没凭没据的,咱不能跟官老爷瞎说。”
  邱老爷子一摆手,“怎么能是瞎说呢?早先又不是没有过。”
  “那都多少年的事了,官老爷们比你懂。”邱家老大道。
  邱老爷子哼了一声,“懂个屁啊……”
  “爹!”邱家老二大喝一声。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邱家几个兄弟紧张地看着司岂等人,生怕他们拔下腰刀,把他们一家都斩了。
  司岂把嘴里的面条咽下肚,问道:“老丈的意思是这里有条小路,能让金乌国的士兵偷偷打过来,是吗?”
  邱老爷子一拍大腿,“聪明人呐,可不是嘛,就离我们村不远,要不我儿咋就不敢开门呢。”
  司岂一怔,如果金乌国把骑兵摆在拒马关诱敌,大批步兵从这里进来,在背后偷袭冠军侯,再来一个两边夹击,只怕冠军侯就真的吃不住了。
  “如果这条路能走,金乌国岂不是早就打进来了?”一个羽林军问道。
  邱老爷子说道:“山北挨着金沙河,河水又深又急,山坡也陡,基本上没有路,即便是我们这些猎人,也轻易不走那里。”
  又一个士兵道:“笑话,你们都不走,金乌人又怎么会走?”
  老爷子道:“官老爷,咱们不走,是因为咱们不想拼命啊!再说了,山北也没什么猎物,咱们也不想去呢。”
  司岂点点头,老人家说得没错。
  那士兵是个爱抬杠的,笑道:“你们不想拼命,金乌人就想拼命了?”
  老爷子撇了撇嘴,“不信拉倒,反正已经有人从那儿过来了,前几日我们村里莫名其妙的丢了两个大活人,我琢磨着肯定是金乌人干的……”
  邱家的几个儿子有些无奈,但也没再阻拦,任凭老人家罗里吧嗦地说了个够。
  司岂读过历史,对大庆与金乌的几次战争了解得极为详细。
  四十五年前,大庆仗着国力强横,大肆向北向西扩张领土,一度打到过库尔城。
  后来金乌的一队奇兵突然出现在大庆,占领了毫无防备的宁州,大肆屠杀百姓。
  大庆不得不从金乌撤兵,订下盟约,与金乌修好。
  他看过舆图,金沙河确实就在附近。
  此河是两国之间的界河,水流湍急,冬季甚少结冰,那条路的确很凶险。
  大庆派斥候专门探过那条路——总共去了十个人,最后活着回来的只有三个。
  司岂可以肯定,邱老爷子说的山北,应该就是当年金乌国士兵走过的路。
  那么,为了振奋金乌国士兵的士气,金乌的士兵会不会再次走上这条小路呢。
  吃完饭,司岂披上斗篷去外面看了看。
  风小了,雪也小了,只有稀稀疏疏的雪粒子还在飘洒着。
  雪只有薄薄的一层,估计明日太阳一出就化了。
  由此可见,这场雪并不能给打定主意冒险的金乌人带来多大麻烦。
  司岂心里有事,一宿没睡踏实。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带着羽林军返回了拒马关,一进军营就去找冠军侯商议此事。
  冠军侯还在跟军师们和幕僚们研究沙盘,推演金乌的战术。
  司岂不等通报,直接闯了进去,道:“侯爷,依我看,四十五年前的宁州惨案又要重演了。”
  冠军侯停下话头,不满地看了司岂一眼,说道:“司大人,这是主帅营帐,任何人都不能擅闯。”
  司岂道:“侯爷,事急从权,下官不得不如此。”他大步走到沙盘前,指着小邱庄一带说道,“这里前三天莫名其妙失踪两人,下官有理由怀疑金乌国要从这里突袭西北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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