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指着东边的一处岩石下,那里看着不远,但大家都明白,到达那里至少还要两个时辰。
“走吧,日落前找一个保暖的地方安营扎寨至关重要。”司岂说道,语气比往前严厉了些。
施宥承站了起来,抱怨道:“要不是冰镐太沉,咱还能走快点儿。”
“确实沉,越往上越喘不过气来了,不然就别带了吧。”
“是啊是啊。”
“司大人,要不别拿了吧。”
几个体力稍差的士兵立刻附和了施宥承。
张大强提了提手里的冰镐,看了施宥承一眼,没说话。
章铭杨不满地说道:“没听见吗,上面不好走,说不准这东西就能救你一命。老子带这么多也没觉着累。一个个小娘们儿似的,走走走,别耽搁。”
“你……”施宥承吃了个瘪,想反驳又咽了回去,红着脸站起来,重新上了山路。
又是将近两个时辰的山路,一行人在天黑前赶到了张大强所说的位置。
这里是比较平整的一大片岩石,岩石之上又立着一大块岩石,正好挡住山风,是一处极佳的宿营地。
施宥承吩咐士兵捡来一些枯柴,架起两堆了篝火。
取暖,吃饭,安排值夜。
一众人听着山中的风声和野兽的嚎叫声休息了一夜。
宿在高处的人能更早的迎接太阳。
大约辰初,司岂等人吃完干粮,整理好行囊,跟着斥候继续向上走。
宿营地距离山顶很近,两刻钟后,路上的冰雪便多了起来,稍不留神脚下就会打滑。
张大强喊道:“大家把冰镐拿起来,以防万一。”
施宥承冷哼一声,反驳道:“抓荆棘也是一样的,大家都注意脚下。”
不拿东西可以解放双手,拿冰镐可以应付突然情况。
士兵们权衡一下,七八个人把冰镐拿了出来。
又走一盏茶的功夫,脚下便完全都是冰雪了,山坡陡峭,每一步都变得艰难起来。
司岂踩着张大强留下的脚印,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匍匐着向上,“压低上半身,抓住一切能抓的东西。”
“是。”章铭杨就在他身后,第一个响应。
几个士兵也应了。
施宥承不忿,嘟囔道:“这点儿破事还用你说,谁不知道……啊!”他脚下一滑,整个人往下退了三四尺,右脚踩到挨着他的士兵腿上,这才停了下来。
他安全了,士兵却被撞趴下了,整个人顺着陡坡向下滑,速度极快。
“冰镐!”司岂大喝一声。
那士兵恰好是听话的一个,冰镐握在手里一直没扔,闻言立刻反应过来,手里的冰镐狠狠一挥,镐的尖头扎进冰里,顿时阻住了下滑的势头。
随后,他踩牢一块石头,调整身形,一步一步地挪了上来。
“卧槽,这玩意儿可真他娘有用。”一个士兵骂骂咧咧地把冰镐从身后拿了出来。
“确实确实。”
“都拿出来,赶紧拿出来。”
施宥承面色灰败,哆哆嗦嗦地把冰镐握在了手里。
章铭杨看了施宥承一眼,笑道:“大家都小心脚下,切记不能分神。”
施宥承面红耳赤,再无二话。
这一路只有滑,不算陡,一行人上到山的鞍部,向下望,他们才知道坤山北坡的难度。
这边几乎没有缓坡,大多是高约几十丈的陡峭悬崖,趴在崖边上看一眼都会觉得两腿发软。
施宥承对司岂说道:“司大人,这下面实在不像有路的样子,除非金乌人真的是金乌,不然绝对钻不过来。”
他这话既有失望的意思,也有幸灾乐祸的意思——失望是因为没有功劳可图,幸灾乐祸就是看司岂笑话了。
张大强指指东边的一片山头,“这一片的确下不去,到那边才行,咱们还得抓紧点儿,争取天黑前上来,返回昨晚的地方扎营。”
章铭杨道:“那还等什么,赶紧走。”
几个羽林军士兵面色煞白,说道:“章校尉,真要下去吗?”
章铭杨反问:“不然上来干嘛,看风景?”
“施千总。”一个士兵求救地叫了施宥承一声。
施宥承在心里叹了一声,上山就是为了探查北坡,停在这里肯定不行的,必须去。
“走吧,先过去看看再说。”他不敢保证他能下得去,走一步看一步才是眼下最合适的做法。
上山容易,下山难,尤其是雪山。
冰镐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一行人爬上山头,再下去,每个人都小心翼翼,丝毫不敢掉以轻心,倒也没出什么岔子。
大约一个时辰后,一行人到了张大强说的地方。
张大强看了一眼坡上厚厚的冰雪,说道:“谢谢司大人,有了这玩意儿,咱们斥候也能少丢几条小命了。”
司岂道:“张兄弟倒不必谢我,这是纪大人做的。”
张大强是斥候,当然知道纪大人是谁,更知道司岂对纪婵不同寻常的关心,当即让司岂代为感谢纪大人。
施宥承先前不忿司岂,是因为他觉得司岂抢功,如今发现司岂的东西可以保命,又觉得跟司岂来才是对的,态度也因此改变了不少。
他看了看下面,凑到司岂身边,小声说道:“司大人,这里看着能下去,但难度还是不小,一个不小心兄弟们就会折在这里,慎重啊。”
司岂回头看了看其他人,除了跃跃欲试满脸兴奋的章铭杨,其他人脸上均有惧色。
他说道:“只要胆大心细,下去不成问题。”
施宥承眼里闪过一丝悔意,他把这个任务想得太简单了。
司岂懒得理他,取下腰上缠着的绳索,指着山下的一块大石头说道:“一条绳子不够,把两条接起来,挂在那块岩石上,大家一个一个下去,在那块岩石上落脚。”
张大强经验丰富,早就已经想到这一点了。
他绳子拆了下来,跟司岂的结成一个死结,挂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勒了勒,觉得没问题,第一个下去了。
司岂第二。
他没有张大强的经验,但善于学习,两手抓绳,踩着岩壁,一步步往下走,也顺利地到了地方。
第三个是章铭杨。
他的武艺比司岂高,下来得更快。
来的羽林军士兵都是精锐中的精锐,如果司岂一个文官下去了,他们再拒绝就显得太窝囊了。
施宥承等人也跟着下来了。
十几个人挤在岩石上茫然四顾——这里往下是高约一丈的绝壁,虽有绳子,但无处悬挂。
施宥承颤声问道:“司大人,接下来怎么办?”
第155章
一众士兵眼巴巴地看着司岂,他们都在表达一个意思,你带我们下来了,就总有继续向下的方法吧。
章铭杨得意地扫了众人一眼,从身上取下锤子和岩钉,问道:“司大人,用哪个?”
司岂看了看岩石上的缝隙,选一个大小合用的,以恰当的角度放好,用锤子砸下去,再把绳索穿到岩钉的绳眼里……
张大强和章铭杨一起拉了拉绳子,岩钉纹丝不动。
张大强抓着绳子轻轻巧巧地滑了下去。
这波操作惊呆了一众自负的羽林军士兵,尤其是施宥承。
他苦笑着看了司岂一眼,“司大人,下官眼拙,贻笑大方了。”
司岂道:“工具是新工具,施千总不知道情有可原。”
他这么说,施宥承却不能真那么听,一张脸涨成了大红色。
司岂见他局促,不由提醒道:“施千总,这里是悬崖绝壁,容不得丝毫马虎。”
“是。”施宥承面色一肃,拱了拱手,“下官省得了。”
一干人顺利地下了崖,司岂是最后一个,下去之前,他检查了一下岩钉的牢固程度,这才放心地跟着大家下去了。
接下来便是冰雪覆盖的陡坡了。
司岂让几个士兵摘下绳子,结在一起,绑在一块岩石上,再垂下去……
张大强还是第一个,他一手抓绳,一手拿冰镐,倒退着向下走。
山势极陡,每一步都是冰雪,脚下极容易失控,难度或者没有悬崖大,但危险度更高。
张大强一步一个脚印,稳扎稳打,大约用了一刻钟左右才下到一处裸露的岩石之上。
“顺着我的脚印下来,只要不分心就没有任何危险。”他抹了把汗,松开了绳子。
所有士兵都明白,在这里的每一步都生死攸关,无一人敢懈怠。
……
如此走了大约一个时辰,一行人总算完成了大约一半的路程,在一处相对平缓地带安稳下来。
十几个人分散开,挤在宽度只有一到两尺的一片岩石上。
奔腾不休的金沙河水距离此处大约十几丈,混浊湍急的水打着旋儿奔腾向前,在前面的一个山脚处拐弯,一直流到坤山之外。
河道狭窄,里面山石巨大,完全没有通航的可能。
河水两岸皆是陡峭的石壁,目光所及,亦没有步行通过安全之处。
施宥承的位置比较好,身边有块岩石。
他趴在岩石边上看了很久,不得不再次失望地说道:“司大人,要想从这里走只有两个方法,一是变成鱼,二是变成鸟。”
章铭杨摇了摇头,转身又往上看了看,上面不是冰雪就是悬崖,也道:“我也觉得不大可能。”
司岂在施宥承的对面,左手扣着岩石,探出身子,努力向下观望着,薄唇抿得很紧。
事到如今,他也不得不承认——这条路不不是路,四十五年前的金乌士兵从下面通过的可能性很小。
张大强道:“司大人,时辰不早了,咱们这就上去吧。”
施宥承见司岂脸色难看,知道他不甘心,劝道:“司大人,下官以为,金乌士兵若想从山北通过,只能走我们刚才走的这段路,下面绝无可能。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不如上去查探,或者有所发现。”
他这话虽然直白,但也坦率。
司岂承认施宥承说的有道理,但他就是心有不甘——在他的二十五年生涯中,他还没有过如此重大的失误。
一想到要灰溜溜地回去,他就把身子又往前蹭了蹭,试图看到更多的地方。
他个子高,身体的一多半探出了悬崖,鬓角的散发被山风吹得狂乱,岌岌可危的样子让人脚下发软。
张大强赶忙从后面抓住他的腰带,“司大人小心呐。”
章铭杨也道:“司大人莫……”
“你们看那个是什么?”司岂指着距离水面只有丈余的一个凹槽处,山风吹过,荒草倒伏后,露出一点点金属光泽。
张大强道:“司大人先退回来,让小人看看。”
司岂把左手往后挪了一下,就在抬起的这一瞬间,脚下突然打滑,身体直直地向前扑……
张大强惊叫一声,右手用力提住了司岂的腰带,与此同时,司岂的左手也重新摸到了岩石。
所有人都惊出一身冷汗。
“不要紧,我有办法。”司岂退回来,从身上取下一只岩钉,用锤子钉在身后的岩壁里,然后让一个士兵解下绳子,穿进岩钉孔里,用铁锁挂在腰里的另一条绳子上。
挂好后,他扥了扥,很结实。
这一次,他把自己的身体大胆地探了出去,在一个合适的角度上发现,那样的凹槽有两排,一排在上,一排在下,每隔三尺就有一个,十分规律。
每处凹槽都有荒草,大多很长,被山风吹得飘飘荡荡,恰好阻住了他们的视线。
“金乌人有心了。”司岂让张大强把他拉了回来。
金乌对大庆早有野心,他们有时间也有能力准备这样的一条通道——而且,只要有绳子、有工具,这个任务并不如何艰巨。
张大强像司岂一样探出去看了看,说道:“如果金乌人把这样的地方都楔了踏脚和把手,那么从北坡过去并不算难。”
施宥承也确认了一遍,再无二话。
一行人原路返回。
上到峰顶,正要下山时,南坡不远处的一片林子里忽然惊出了大批飞鸟。
张大强道:“林子里可能有人。”
司岂一摆手,让所有人躲在一块岩石后面,问道:“你觉得是什么人?”
张大强道:“不好说,不是咱们的斥候,就是金乌人的斥候。在这一带,我们经常交手。”
司岂想了想,说道:“我们速度快些,从前面下去。”
施宥承道:“司大人,咱们还是弄弄清楚的好,万一真是金乌的斥候,抓住他岂不是更好?”
章铭杨点头表示赞同。
司岂道:“既然金乌人以为那是条密道,就让他们保守住秘密岂不是更好?”
“对呀!”章铭杨明白了。
施宥承也恍然大悟,他拱了拱手,“还是司大人高。”
司岂问:“老张,需不需要除掉这一片的痕迹?”
张大强道:“小人觉得用不着,这一片我们偶尔也上来,但一般下不到北山,有脚印是正常的。另外,南坡比山顶和北坡好走,只要咱们跟他们不走对脸,他们一般也不会上去。”
司岂道:“既然如此,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我们下去,找个地方隐蔽一下,看看对方到底是谁,几个人。”说到这里,他看向张大强,“你找个隐蔽的地方,如何?”
张大强自问对这片山比金乌人更熟悉,当下把一行人带了下去,在一个狭长的山石夹缝中藏了下来。
此处视野比较开阔,只要人在下面经过,就可以一览无余。
一行人一个贴着一个钻进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