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失踪者是邱老爷子的两个本家侄儿。
二人去山里打柴,一去不回。
老邱家派了二十几个青壮年上山找人,找了两天,始终没找到,只找到几处搏斗痕迹。
作为亲人,按说应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但在坤山这样的山里,如果两天找不到,基本上与死无异。
司岂在离开前曾亲自求证过,那两家人的确在办丧事。
尽管凭借这些不能断定金乌国一定会从坤山北偷袭冠军侯或者宁州,但司岂以为,事情重大,应该本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宗旨,立刻派斥候查探此事。
但冠军侯跟他的想法不大一样。
他说:“小司大人,现在是冬季。如果从后山绕路,一千人最少损失七八百。四十五年前,大庆要吞并金乌,金乌为了不亡国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如今金乌要攻打大庆,再让士兵无端送死,只怕金乌士兵也不会答应的。”
司岂道:“侯爷,当年金乌到底在北山损失多少人,至今仍是个迷。如果金乌人当真在北山找到一条可以减少士兵伤亡的山道怎么办,侯爷愿意冒这个风险吗?”
“这……”冠军侯犹豫了。
司岂说的是实情,他常年驻守在此,对那段历史了解得并不比司岂少。
当年,大庆派出的斥候死伤惨重,一方面是因为北坡陡峭,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没找到正确的路线。
万一金乌人找到了,再来一次两面夹击,西北军就真的危险了。
他没有立刻回答司岂的话,但态度也不像方才那般强硬了。
“庞大人以为如何?”他问庞耿。
庞耿是监军,也是军师,为人机智,在兵法谋略上颇有建树。
司岂在心里摇了摇头,庞耿自恃才高,对父亲颇有微词,只怕不会支持自己。
“精明强干的斥候找不到路,在小邱庄住了祖祖辈辈的猎户也找不到路,金乌人不是神仙,他们怎么就一定能找到路呢?我与侯爷的看法一样,今时不同往日,金乌人不会做四十五年前的蠢事。”庞耿道。
司岂笑了笑,看看其他副将和幕僚,“诸位也这么认为吗?”
章鸣梧点点头,“侯爷和庞大人说得有……”
“嗯……”章鸣梧的幕僚靳玉春忽然清了清嗓子。
章鸣梧顿了顿,扭头看向靳玉春,“靳先生有什么看法么?”
冠军侯瞪了章鸣梧一眼,但没有阻止靳玉春。
靳玉春拱了拱手,道:“侯爷,晚生不才……”
庞耿道:“既然知道不才,那就不要说了嘛。”
靳玉春有些尴尬,但风度犹在,笑道:“庞大人说的是,但该说的晚生还是要说,以免贻误战机,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
庞耿冷哼一声,别开了视线。
靳玉春微微一笑,说道:“学生以为,司大人的担心不无道理。据学生所知,金乌国人对我大庆极为向往,为此处心积虑多年,自然早有万全的准备。若非工部改造火筒火箭,让金乌有所顾忌,重新审视我大庆的军力,只怕早在束州和拒马关叛乱时,西北军就已经扛不住了。”
“嗯哼!靳先生不必铺垫太长,直接说结果吧。”冠军侯被揭了老底,脸上有些挂不住。
靳玉春颔首,又道:“既然是处心积虑,那么就不可能不研究四十五年前的成功,只要研究了,就一定会有所布置。以晚生所见,应该派斥候查探北山一带,而且越早越好,越细越好,越快越好。”
只要没有偏见和固执己见,这个道理就非常浅显明白,完全不需要什么大智慧。
几个幕僚和副将纷纷赞同靳玉春的意见。
章鸣梧道:“斥候大多在拒马关两侧观察敌情,这么大的坤山,几个人只怕不够。”
庞耿抿了抿稀疏的山羊胡,“听说羽林军各个武艺高强,依老夫看,正合适往山顶一趟。”
司岂冷笑一声,道:“押运粮草时,司某有权指挥羽林军,如今粮草已经交接,羽林军的指挥权已然交还回去,庞大人若想动用其人手,需要经过施千总的同意,司某管不着。”
庞耿冷笑一声,“大战在即,只要是军人,就该为大庆的边关出一份力,羽林军作为禁军更该如此。”
司岂面无表情地耸了耸肩。
庞耿见司岂油盐不进,冠军侯亦不接这个话头,只好悻悻地住了嘴。
……
从冠军侯的营帐出来,司岂直奔纪婵的营帐。
然而纪婵不在,罗清也不在。
司岂便又往军医的营帐去了。
快到门口时,他遇到了匆匆赶来的章鸣梧、章铭杨兄弟。
“司大人不洗漱休息,来此作甚?”章鸣梧笑道。
司岂大大方方地说道:“我来找纪大人。”
章鸣梧道:“巧了,我也找纪大人。”
司岂眼里闪过一丝狐疑,随即做了个请的手势,“那一起吧。”既然某人脸皮厚,他就好好打击某人一下好了。
纪婵正在给伤兵处置腰上化脓的伤口,刮去腐败的皮肉,清理脓血,清洗,缝合……
因为没有麻沸散,伤兵咬着软木,疼得面如金纸,大汗淋漓……
三人见状面露不忍,纷纷转过头。
章鸣梧道:“纪大人是女子,心肠怎如此硬?”
章铭杨闻言哭笑不得,说道:“大哥,纪大人在救人。”
章鸣梧道:“我知道她在救人,但作为一个女子,敢下这样的狠手,着实不简单。”
司岂道:“所以,世子是想夸赞纪大人心狠手辣?”
章鸣梧瞪了眼睛,“这是什么话,本世子什么时候说过?”
章铭杨见二人针尖对麦芒,赶紧岔开话题,“大哥,听说需要斥候去探索北山,算我一个怎么样?”
章鸣梧得意地看了司岂一眼,说道:“你是羽林军,这样的问题应该去问施宥承。”施宥承便是这支队伍的千总。
章铭杨拱了拱手,扭头就走,找施宥承去了。
……
伤兵的伤口不大,纪婵很快就处理完了。
“司大人?”突然看到司岂回来,纪婵又惊又喜,担了好几天的心瞬间放下,脸上笑得跟花似的,“都还顺利吗?凶手查到了吗?”
她走到水盆旁,忽然想起司岂身边的还站着章鸣梧,“章世子又来探望伤兵了啊。”
章鸣梧有些颓然,应道:“是啊,你们聊,我过去看看。”
“世子公务繁忙,我们就不打扰了。”司岂笑着挑了挑眉,又对纪婵说道,“路上很顺利,只是凶手没抓到,但已经发海捕文书了,你猜凶手是谁?”
纪婵吃了一惊,“莫非是朱大人和朱平?”
司岂点点头,“武文齐被拔走了一颗牙。”
纪婵让罗清舀了瓢清水,又把手冲了两遍,用手巾擦干,说道:“看来这位武大人不是什么好人呐。”
两人一边说一边出了军医营帐,往纪婵的小营帐去了。
一进门,司岂就把纪婵搂到了怀里。
纪婵抱住他的腰,脸颊在他细滑的脖颈上蹭了蹭,“你总算回来了,真好。”
司岂拢紧她,闭上眼,细细感受着这一份踏实的温暖,一直提着的心暂时找到了落点,不再像刚刚那般没有着落了。
“我明天打算上一山一趟。”他在纪婵耳边说道。
纪婵有些诧异,“为何?”
司岂把事情说了一遍。
纪婵不解,“既然有斥候,你为何要亲自去?”
司岂道:“章铭杨想揽下这桩差事,依着我对施宥承的了解,他一定不会放过这等立功机会,而羽林军没有任何登山经验,我不认为他们能完成任务,一旦出现漏洞,结果无法预测。”
纪婵推开司岂,“我觉得你这是典型的自信过头,不信任你的战友。”
司岂笑了笑,“可能吧,羽林军向来自大,我的确不信任他们。”
尽管如此,纪婵还是觉得司岂不该去——他也不擅长登山,能够倚仗的只有头脑,没有任何实际经验。
然而就像司岂说的,事关重大,遗漏任何可疑之处都是对大庆的不负责任。
纪婵必须同意。
两人温存一会儿,纪婵推开他,从行李中取出纸和铅笔,画了几个必备的简易登山工具。
“这是登山要用到的吗?”司岂问道。
“是的。”纪婵把图纸给他,把每一样工具的用途介绍了一遍。
司岂大为惊奇,抱着她的脸“啾啾啾”地亲了好几下,笑道:“我家纪大人可真是个宝藏,哈哈哈,万金不换。”
纪婵哈哈大笑,揶揄道:“司大人好像记性不怎么好呢。”
司岂在她下唇上轻轻咬了一口,“以前是我眼瞎,二十一就饶我一次如何?”
纪婵推开他,“不如何。另外,不要叫我二十一,不过是随意取的名字,叫我纪婵就好。”
“就知道你是糊弄人的,明明是廿一嘛。”司岂揉揉纪婵的软发,“好了,你歇一会儿,我先去找铁匠,等会儿一起用午膳。”
司岂一出门就碰上了章铭杨。
“司大人,施千总同意了,他也要去。”章铭杨有些得意,瓮声瓮气地说道。
司岂道:“我也随你们同去,你现在要是没事,跟我往铁匠那里走一趟。”
章铭杨立刻跟了过去。
西北军里不但有铁匠,而且还有好几个铁匠,钉马掌,修补兵器,炉火直到晚上才会熄灭。
司岂把图纸给铁匠。
铁匠只看了一眼,又把图纸推了回来,说道:“这位大人,大将军有规定,不允许咱们接与兵器无关的私活。”
司岂对一头雾水的章铭杨说道:“章校尉,这是纪大人画的,咱们明日上山时保命的武器,缺一不可。”
章铭杨一听是纪婵画的,登时上了心,让司岂解释一遍,立刻找章鸣梧去了。
章鸣梧亲自下令,让铁匠打造好二十套,第二天一早交货。
第154章
虽然工具简单,但半天一宿打造二十套铁器还是有些困难。
司岂稍稍调整一下,要求铁匠打简易冰镐十六把,铁锁五个,剩下的是岩钉,保证每款两个即可——铁锤不用打,铁匠有好几把,临走时带上就可以了。
第二天一早,司岂先到铁匠处验货。
冰镐打得有些笨重,加上铁锤、铁锁和岩钉等物件一起,至少增加了四五十斤的重量。
纪婵让小马把两条绳索缠在司岂腰上,再把工具一一挂上。
小马道:“师父,是不是太沉了,路远无轻债呀。”
罗清深以为然,重重点头。
纪婵笑道:“安全第一,不然……”
“纪大人也忒谨慎了些,不过是座野山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时间紧任务重,带这么重的东西下官觉着不妥,司大人以为如何?”施宥承来了,此人三十左右岁,细眉细眼,不算威武,但很精明。
纪婵觉得他这话说得不太客气,但想一想也就明白了。
施宥承之所以主动请缨是想立功,一旦司岂跟着去了,功劳就被其分走了一大半。
他不开心,当然就想刺一刺司岂。
司岂笑道:“山高且陡,山顶布满冰雪,而我们都是京城人,登山不熟练,登雪山更不熟练。”说到这儿,他停顿了一下,话锋一转,指着冰镐和绳索说道,“诸位,工具不多,冰镐每人一把,绳子每人一条,其他的大家看自身能力,总之,所有工具都必须带上。”
十几个人面面相觑,谁都没动。
章铭杨不看施宥承的脸色。
他是权贵子弟,一来对这些工具有所了解,二来对司岂的智慧有所折服。
他学着司岂的样子,把绳子捆在腰间,冰镐、锤子、岩钉也都挂了上去。
章铭杨披挂完了,其他羽林军还是没动。
纪婵看不下去了,说道:“虽说……”
司岂拦住她的话头,说道:“既然施千总不愿带这些东西,那本官再喊几个士兵随我同去好了。”
他这话说得并不重,只是给了施宥承选择。
施宥承是五品武将,若当真扛着不拿,果然让司岂另找士兵就显得有些不识时务了。
他是精明人,做不来那么生猛的事,当即改变口风,主动拿了绳子、冰镐和锤子。
施宥承拿了,其他士兵也就老实了。
尽管场面不大好看,但司岂达到了目的。
一行人步行出了军营,在斥候的带领下,从右后方的一条小路上山。
山路上铺了一层薄薄的雪,除了个别处的岩石和陡峭的土坡稍稍有些难爬外,大多都很顺利。
走了大约两个时辰后,施宥承第一个受不住了。
他开始呼哧呼哧地喘粗气,火气也越来越大,所到之处总有大片荆棘因为泄愤而被冰镐砍倒一片。
“不行,实在走不动了,岁数到底大了,不如小年轻。”他没好气地把冰镐扔下,在一处岩石上坐了下来。
所有人都停下了。
司岂站在山路上,抬头望了望白雪皑皑的山顶,问斥候,“登顶还要多久,上面怎么样?”
斥候是个二十七八岁的年轻男人,名叫张大强。
张大强擦了把汗,说道:“回大人的话,上面冰雪覆盖,比这里难得多的多。”他瞧了一眼施宥承,又道,“诸位大人,别说小人多嘴,咱还是赶紧走吧,山路长着呢。咱们要赶在日落前到那个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