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求验尸——十月海
时间:2020-04-12 09:31:35

  好在纪婵不会。
  她是省厅的首席法医,在大领导面前做过无数次尸检报告,又岂会在乎这点小场面。
  纪婵先定好比例,画出基本轮廓,找到三庭五眼和几个关键点,这一步至关重要。
  务必反复比量,精确每一点。
  之后,颞骨、眉骨、眼眶……一步步把颅骨完美地复制到画纸上。
  在此过程中,她对死者的面部肌肉有了进一步推测,再一笔笔画上去……
  当五官初露端倪时,莫公公迫不及待地开了口:“皇上,老奴觉得这人很像养心殿茶水房的小乙,她去年九月出宫,今年二十六。”
  茶水房的宫女。
  泰清帝不认识,司衡和司岂也不认识。
  “你确定?”泰清帝问。
  莫公公有些惶恐,“老奴觉得很像。皇上,要不要叫茶水房的人来认认?”
  纪婵插了一句,“死者小手指比一般人短,骨节大,稍有畸形。”
  泰清帝看向司衡,又看看司岂,“老师和师兄怎么看?”
  司衡给司岂使了个眼色。
  司岂道:“臣不建议急着认人,等画画完了,咱们一同回养心殿。”
  司衡颔首,“宫女出宫时,大多由其管事清点过随身物品,亲自将人送到司礼监,由司礼监的人复审后送出皇宫。”
  如今,人无声无息地没了,一是养心殿茶水房的人有嫌疑,二是司礼监的人有嫌疑。
  为防万一,应该拿着画像将所有嫌疑人一并带到养心殿,以免有人畏罪自杀,断了线索。
  泰清帝懂了。
  莫公公能混到皇上跟前,自然是明白人,悄悄退了下去。
  纪婵继续完善头像的明暗关系,边画边问:“司大人,这张画还继续吗?”
  司岂看了看泰清帝,回道:“画完她。”
  司衡问道:“纪先生,这是何种画法?”
  纪婵笑了笑,“这是我师父跟西洋人学的技法,他老人家管这个叫素描。”
  泰清帝与司衡对视一眼,司岂抿了抿嘴唇。
  西洋技法,听说过,没见过。
  又过了一刻钟,纪婵完成了剩下的部分。
  在回养心殿的路上。
  泰清帝和司衡走在前面,泰清帝小声耳语道:“朕想请纪先生替朕教出一批仵作和一批画师来,老师以为如何?”
  司衡拱手道:“皇上圣明。”
  到养心殿后,泰清帝立刻下旨,着皇城禁卫把养心殿各处、御书房各处,以及司礼监严密看管起来。
  司岂亲自讯问,司衡和泰清帝一旁旁听。
  纪婵也留下了。
  她需要与认识小乙的人沟通一下,看看画像哪里像,哪里不像,以获得更多的实践经验。
  纪婵的画很有辨识度。
  莫公公一拿出来,茶水房的一个小宫女就认出来了。
  “司大人,画上是小乙姐。莫公公说的对,小乙姐的小手指很短。她以前说过,她小时候学笛子和萧都不成,最后只好学了琴。”
  “确实是小乙。”一个大太监说道,“司大人,冷宫里的那位就是小乙吗?”
  “司大人,这位是茶水房的管事太监,肖公公。”莫公公提醒司岂。
  司岂看向肖公公,问道:“肖公公,宫女小乙是你亲自送到司礼监的吗?”
  肖公公垂下头,说道:“的确是老奴亲自送去的。”
  司岂道:“肖公公,请你抬起头。”
  “是。”肖公公抬起头,看向司岂。
  司岂又问:“去司礼监后,哪个接手了宫女小乙。”
  肖公公抚了抚衣摆,“司大人,老奴去年才当的管事,司礼监的人老奴都不认得,所以不记得当时把她交给谁了。”
  司岂道:“小乙宫女出宫时,你检查过包袱,包袱里都有什么?”
  肖公公想了想,说道:“这个老奴记得,总共五套衣裳,有薄有厚,二十六两银子,还有一支金钗,两支银钗,三四朵宫花,其他的就没什么特别的了。”
  司岂站起身,踱到肖公公身边,深眸微眯,忽然俯下身,“肖公公你撒谎!”
  肖公公哆嗦一下,接连后退两步,“扑通”一下跪了,“司大人,老奴若有撒谎,天打五雷轰!”
  他转向泰清帝,“噔噔噔”就是三个响头,泪如雨下,“司大人,老奴进宫二十年,一向忠心耿耿,从不撒谎,还请明察。”
  纪婵点了点头,心道,司岂有两下子,居然看出这老小子撒谎了——小乙是他手下,死在他送其出宫之时,嫌疑可谓极大,但他目光坚定,进退有度,丝毫不慌张,心里素质显然不错。
  司岂冷笑道:“从不撒谎就是最大的谎,肖公公,你不要不见棺材不落泪。”
  肖公公不说话了,只磕头,一下又一下,额头上很快就见了血。
  泰清帝面露不忍,刚要开口,就听纪婵上前说道:“皇上,这个公公确实在撒谎。”
  司衡转头看向她,问道:“纪先生有何凭据?”
  纪婵道:“第一,他嫌疑最大,人却不慌;第二,他下意识地抚弄衣裳,这表明他在控制情绪;第三,人在撒谎时,眼睛会不由自主地看向右上方看;第四,司大人刚刚那一下,触碰了他的敏感神经,他后退两步,就说明他怕了;第五,小乙的包袱都有什么他记得太清楚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人有206块骨头,现在有个说法,说中国人有204块。
 
 
第23章 
  纪婵说的那些,除了第三点无法提供事实依据外,其他都是动动脑就能理解的事。
  很有说服力。
  泰清帝没有了恻隐之心,冷漠地看着肖公公。
  肖公公见磕头不奏效,不由有些茫然。
  司岂从腰带上取下一把小刀,拔掉刀鞘。
  刀鞘上镶有红宝,极为华丽,让人感到违和的是,刀身和刀柄的交接处沾着不少淤泥。
  司岂慢慢地把刀放在肖公公脸上,拉锯似的蹭了两下,道:“看见这些泥了吗,这是找小乙宫女的骨头时沾上的,听说腐烂的尸骨有尸毒,不知用这样的刀子刺破你的血管,会不会让你全身溃烂而死。”
  刀子快,又窄,划到脸上便见了血。
  肖公公颤抖起来,叫得更大声了,“皇上,老奴真是被冤枉的呀!”
  他的声音凄厉,跪着的太监和宫女们吓得个个筛糠。
  司岂满意地笑了起来,深眸里荡漾着残忍的光,“一个管事太监罢了,我便杀了你,皇上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他拿起刀子,在肖公公的脸上拍了拍,“我数三下,你若还不说,这把刀子就会刺到你的肩膀上。”
  “一。”
  “二。”
  “三。”
  “小乙是我杀的,你杀了我吧。”肖公公崩溃了,招了。
  泰清帝招招手,上来两个禁卫,把人拎走了。
  司岂站直身子,“你们都听见了?肖公公要招了,坦白就在这一刻,过时不候。”
  两个小太监和一个小宫女哭着站了出来。
  禁卫又把人带走了。
  泰清帝也走了。
  纪婵撇了撇嘴。
  她没想到,司岂一个状元,居然还能干锦衣卫的差事,不但头脑清醒,手段也是狠辣的。
  确实很厉害!
  涉及皇家秘事,司衡父子只负责查,不负责审,两人都没跟过去。
  纪婵拿着画像与几个熟悉小乙的小宫女探讨了几个失真之处,便与司岂司衡一同出了宫。
  通往宫外的路很长。
  纪婵跟见面不识的前夫和前老公公走在一起,路就更长了。
  熬到宫门时,司衡终于开了口,“纪先生很博学。”
  纪婵笑了笑,“大人,草民只是乡野小民,见识有限,当不得先生二字,大人莫折煞草民了。”
  她肤色白皙,目光清澈,笑容恬淡,却全然没有被折煞的谦虚和惶恐。
  司岂明白,此人对博学一事,其实相当自信。
  确实!
  验尸、画技,以及她在处理案件中表现出来的见识和眼力,都说明此人的学识极其广博。
  想到这一点,他对她口中的师父更加好奇了。
  到底什么样的人才能教出此人这样的徒弟呢?
  司衡微微一笑,不再继续刚刚的话题,交代道:“纪先生不忙着回襄县,不日就会有赏赐下来,先生在天祥楼安住,一应花销都由小司大人负责。”
  “草民谨遵大人吩咐,恭送两位大人。”宫门到了,纪婵长揖一礼。
  送走司家马车,纪婵自行驾车回客栈。
  车还没停稳,两个小的就扑了上来。
  “爹!”
  “哥!”
  “站住!”纪婵往后退了一大步,“爹还没换衣裳,臭死了。”
  胖墩儿刹住车,凑上来闻了闻,嫌弃地皱了皱鼻子,“爹今天经历了什么,掉茅坑里了吗?”
  “进去再说。”纪婵从车里拎出勘察箱,把马车交给店伙计,带着俩孩子往大堂里去了,“爹回来晚了,你们担心了吧。”
  胖墩儿重重点点大脑壳,委委屈屈地说道:“可不是嘛!我睡不着觉,吃不下饭,花儿谢了,肚子瘪了,小叔叔的肉又少一圈了。”
  纪婵道:“所以呢?”
  胖墩儿笑眯眯的,“所以,爹你要不要补偿一下我和小叔叔?”
  纪婵没回答,提着箱子上了楼。
  纪祎望着纪婵的背影,小声说道:“姐……哥累了,不会答应咱们的。”
  胖墩儿老成持重地扯了扯纪祎的袖子,“小叔叔你放心吧,好吃的总会有哒。就算今天没有,明天也会有哒。”他迈着小短腿,艰难地上了楼梯。
  纪婵要了热水,洗去一身臭气。
  从净房出来时,胖墩儿又了扑上来,自动自觉地做了纪婵的腿部挂件。
  他仰着头,涎着脸说道:“娘,我和小舅舅想吃红焖羊肉。”
  纪婵艰难地挪动着右腿,坐到梳妆台前,一边梳头发一边说道:“天黑了,晚上应该吃素一点儿。明天中午娘带你们逛京城去,想吃什么都随你们,如何?”
  “当真?”胖墩儿从不胡搅蛮缠。
  “娘骗过你吗?”纪婵反问。
  真个好像真没有。
  胖墩儿同情地看了看纪祎,心道,小舅舅被我娘骗得好惨,明天让他点好了。
  纪祎被胖墩儿的小眼神弄得有些不明所以,赶紧主动交代:“姐,是我想吃红焖羊肉的,不关胖墩儿的事。”
  胖墩儿“噗嗤”一声笑了。
  纪婵把他扯过来,笑着说道:“你个臭小子瞎紧张什么,姐饿了,你拿上银子找掌柜的点菜去,点你们俩都喜欢吃的,一荤一素一个汤,再要一盘小咸菜。”
  纪祎松了口气,“好,姐等着,我马上回来。”
  纪婵满意地点点头——纪祎年纪还小,只要给他时间,多点耐心,他就会慢慢成长起来的。
  司家。
  父子二人回府后,先去老夫人处请安。
  老夫人晚膳用得早,已经梳洗过了,正躺在贵妃榻上让大丫鬟按摩小腿——她腿上湿气重,平常还好,每每变天就会胀痛不已。
  “母亲,腿又疼了吗?”司衡问道。
  “是啊。”老夫人坐了起来,说道:“明日又要下雪了,你年岁也不小了,出门小心着些。”
  “是。”司衡在小杌子上落了座。
  司岂跪下磕了个头,道:“祖母过寿,孙子未能赶回来,现在补上,还请祖母见谅。”昨天司衡回来了,他在宫里住了两宿。
  老夫人先是“哼”了一声,随即又缓了脸色,“起来吧,你又不是故意的。”
  司岂站起身,在贵妃榻对面的太师椅上坐了。
  老夫人摆手让丫鬟们退了下去,问道:“事情很棘手吗?查出来了吗?”
  司衡道:“有端倪了,但儿子没问结果。”
  老夫人冷哼一声,道:“不问也好。都是先皇后搞出来的烂账,现在让个小孩子收拾烂摊子。”
  先皇时期,外戚势大。
  先皇后为保大皇子靖王上位,联合母族设计泰清帝和司衡。
  先皇为泰清帝保存实力,罢免司衡,赶司家回老家,一大家人遭罪不少,一经想起她就意难平。
  司衡是首辅,谨慎惯了,不好接这样的话。
  司岂也不是随意瞎扯的性子,嘴巴闭得很紧。
  “算了,不说这些。”老夫人也没想让他们附和自己,只是发泄发泄,当即转了话题,对司岂说道:“昨日宴会上来的姑娘不少,你大伯母和你母亲一人相中一个。”
  “你大伯母相中罗大人的小孙女了,祖母替你看过,那姑娘容貌清秀,也颇有才学,已经找人打听过了,人品、性子都不错。你母亲想让你娶那位佳表妹,你们爷俩觉得哪个更合适些?”
 
 
第24章 
  司衡捏着短须,他虽不了解两位姑娘,但参考意见还是必须有的。
  “罗老大人是好官,家风严谨,子侄上进,姑娘想必也是好的。你佳表妹性子柔婉,你母亲和勤勤都很喜欢。”
  他看向司岂,“逾静你觉得如何?”
  司岂沉吟着。
  佳表妹看起来柔婉,可在他眼里她与纪婵是同一种人,只是比当年的纪婵手段更高明些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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