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婵脱死者衣服时,检查了死者的尸僵情况,说道:“死者失踪和凶手抛尸都是晚上,那段时间不大可能有串门子的,我想应该是前者。”
“小马记上,死者臀部和大腿的尸斑最重,死后应该以坐姿存放过一段时间,大约三个半时候后被抛尸,尸僵破坏。”
脖颈有条状皮下出血,两只手腕上有淤青,此为约束伤。
眼睑结合膜有点状出血,口唇青紫色,甲床绀青,这些表征都说明死者是被扼死的。
胸膛上有咬痕,阴道红肿,内壁有擦伤,损伤有生活反应。
背部肩甲上有片状出血,肩甲下方有一道长而直的条状出血,条状出血并不连贯,中间有大约一寸长的皮肤是完好的。
她站直腰身,把解剖刀放回勘察箱,用白布蒙上了死者的身体,鞠了一躬,叹息道:“如此年轻漂亮,可惜了。”
小马用余光注意到纪婵的动作,转过身,奇道:“师父,不解剖了吗?”
纪婵道:“先不解剖,看看能不能根据现有线索找到凶手。”
一直在注意院子里动静的翟大人和朱子青走了出来。
朱子青问道:“纪先生有什么收获吗?”
纪婵道:“禀大人,在下有三点结论,第一,小树林旁边就是禅房,抛尸地点并不隐蔽,但凶手仍冒险抛尸,这说明凶手不敢长时间地把死者留在案发地——天亮后,案发地会有人去。”
“第二,案发地有香灰,无床榻,有香案,香案上有寸许长的缺口。”
“第三,死者失踪的地点并不偏僻,凶手若要强行带走死者有些冒险,所以,死者很可能认识凶手。”
朱子青连连点头,“我明白了,这就去查,翟大人要不要一起?”
翟大人点点头,二人联袂出了小禅院。
第27章
纪婵给出的线索非常明确。
朱子青询问过几个管理禅房的僧人后,很快找到了案发地。
那是山脚下的一座小屋——归元寺管理禅房,并安排值夜的小禅房。
死者笃信佛祖,常来归元寺,也认识昨夜值守的僧人。
朱子青在小禅房内发现了边缘有缺口的香案,还没审问,那僧人就招了。
纪婵猜对了全部。
……
司岂快马加鞭赶回京城,从东华门入宫。
“诶,师兄怎么这个时辰来了?”泰清帝正在御书房外看日落,瞧见司岂还招了招手,并让莫公公加了一把椅子。
“微臣参见皇上。”司岂在泰清帝面前跪下了。
泰清帝吓了一跳,赶紧起身扶他,“出什么大事了吗?”
司岂单刀直入,“皇上,纪先生是女人。”
泰清帝瞪着眼,张着嘴,“啊?”
“对,她是女人,而且……”司岂闭了闭眼,“她就是微臣那个和离的妻子,纪婵。”
“这……不能吧。”泰清帝有些发懵,“师兄不是说纪婵不端庄也不贤淑吗?呃……对,她现在做了仵作,更加不端庄贤淑了。”
“好端端的一个女人怎么就做了仵作呢?”泰清帝坐回椅子上,“你没给她银子?”
“微臣给了一万两。”
司岂也想不明白纪婵怎么就做了仵作。
在吉安镇那样的乡下地方,一万两一辈子都花不完,谁要说她被生活所迫,绝对是瞎扯。
而且他们之间有约定,一旦有了孩子,由她抚养的话,他再给两万两。
对了,纪婵本可以再拿两万两,她为什么没要,难道孩子不是他的?
嗯……即便孩子是他的,纪婵也不会让孩子跟他过。
想到这里,司岂的心往下沉了沉。
“一万两在襄县不是小数目,她不缺钱。”泰清帝还在八卦纪婵为何做了仵作,“难道她喜欢做仵作?”
“她确实喜欢,从宫里回去时我爹问过她。”司岂撒了个谎,回来的路上他再三揣测过,认定现在的纪婵绝对有古怪。
他见过几个技艺精湛的仵作,他们的手段与纪婵天差地别。
另外,纪婵提起的所谓师父连个名讳都没有,这不正常。
这些事太过古怪,且关系着纪婵的命运,他不想也不能让皇上知道。
“真是个怪女人……坐吧。”泰清帝指了指莫公公刚搬出来的椅子,“如果那孩子是你的,你打算怎么办?”
司岂没动,仍站在原地,说道:“微臣和离了就是和离了,至于孩子,孩子可以……”他忽然想起那个古灵精怪的小胖墩儿,“归她”两个字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了。
“如果孩子是微臣的,微臣就跟她商量商量。皇上,她这博士怎么办?”他转了话题。
泰清帝想了想,笑眯眯地说道:“既然如此,朕封她个大理寺丞,兼国子监博士。”
“什么?”司岂难以置信,以为自己听错了。
泰清帝眼里闪过一丝促狭,道:“她虽是女子,但才干非凡,仵作一职做得比一干男子还出色。朕非但不会怪罪,还要加封于她,司大人以为如何?”
司岂松了口气,又跪了下去,“微臣叩谢皇上。”
如果孩子归纪婵,他有个做仵作的母亲,出身便低人一等,而今纪婵有了从六品的官身,胖墩儿将来入仕就会容易许多。
泰清帝知道司岂明白自己的意思了,亲自扶他起来,“师兄不用这么客气,不管那是不是你的孩子,我都觉得纪先生可堪大用,区区一个国子监博士,太屈才了。”
“好啦,反正你们已经和离了,师兄若想要回那孩子,朕帮你一把便是,没什么可纠结的,走吧,陪朕用晚膳去。”
莫公公若非知道司岂不会开这种玩笑,他绝对不会相信那个煮人脑袋的仵作是个女的。
他此刻有些呆,乃至于完全没听见泰清帝说什么。
“莫公公?”司岂经过他时叫了一声,“皇上说用膳。”
“哦哦哦。”莫公公如梦初醒,一溜烟地进殿准备去了。
司岂回府时已经很晚了。
他心里乱,本想直接回房,却被迎面而来的张妈妈拦住了,“三爷,老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司岂知道老夫人叫他为的什么事,不免有些头疼。
纪婵倒也罢了,关键是胖墩儿的事他不想在这个时候说。
原因有二。
首先,若是他的孩子,他现在没有立场要回来,而老夫人定然不肯自家血脉流落在外。
其次,若不是他的孩子,让老夫人白着急一场,不值得。
……
大太太和司衡夫妇都在司老夫人的宴息室里。
司岂一进去,老夫人就来了精神,“逾静,你觉得罗姑娘怎么样,快给祖母说说。”
司大太太让下人给司岂倒了杯热茶,笑着说道:“老夫人等你半日了,怎么才回来。”
司岂咬了咬牙,第三次跪了下去。
几位长辈吓了一跳。
老夫人一下子坐了起来,紧张地问道:“这是做什么,出什么事了吗?”
司衡的面色也凝重起来了。
司岂道:“长辈们不必太忧心,不是什么大事。”
二夫人长长地松了口气,“你这孩子,不是大事你跪什么,快起来。”
司岂继续跪着,“祖母,父亲,我接下来说的话不一定是真的,但也不能隐瞒诸位长辈。”
司大太太道:“那就起来说,地上凉。”
司岂站了起来,坐到司衡下首,“我今儿的确去了归元寺,但没见罗姑娘。”
“那你做什么去了?”司大太太问道。
司老夫人看了她一眼,司大太太立刻觉悟到自己着急了,便用手捂住了嘴。
司岂喝了口茶,“吏部侍郎家的姑娘被杀,我赶去案发地点时,正好碰到朱子青和纪仵作。汝南侯世子是此案的嫌疑人,鲁国公的嫡长女陈榕为其伸冤,并质疑纪仵作的能力,说纪仵作是她表妹纪婵,要求朱子青换个仵作。”
“什么!”老成持重的司衡也震惊了,“她会不会认错人了?”
司岂摇摇头,“我之前也觉得她眼熟,但就是没往那里想。”
司衡道:“的确,谁能想到一个女子做了仵作呢?逾静,她还有个四岁的儿子吧。”
张妈妈照顾那孩子一天,回来后绘声绘色地说那孩子有多淘气,他当时听得真真切切。
屋子里顿时雅雀无声。
“她确实有个四岁的儿子。”司岂看了看老夫人,见其并无不适,又道:“此事我已经上报给皇上了,皇上不日就会下旨,封纪婵为大理寺寺丞,说如此一来,即便我不要孩子,孩子的出身也不会太差。”
老夫人一拍桌子,“胡闹,既然是我司家的子嗣,为何不要回来。”
司岂有些艰涩地说道:“因为我当初与纪婵订了一份契纸,约定好,就算有了孩子我也不要,由她抚养。”
“你这臭小子!”老夫人怒了,抽出身后的迎枕朝司岂砸了过来。
司岂伸手接住,重新跪了下去,“祖母息怒。”
司衡无奈。
如果认回来,孩子在府里的身份必定尴尬。
如果不认,他这个做祖父的心里很不舒服。
但这件事的关键不在司家,在纪婵。
“母亲息怒。”司衡开了口,“既然纪婵没有让孩子认祖归宗的想法,这件事便急不得,容儿子日后徐徐图之。”
司大太太不同意司衡的看法,“二叔,此事应该尽快处理,不然将来孩子找上门来怎么办呢?这可不是小事,闹出去会被世人笑话的。”
二夫人眉头深锁,担忧地看着司岂,“逾静,此事处理不好会影响你和你爹的官声呢。”
司衡道:“夫人莫忧心,我做首辅四年有余,纪婵若想借孩子发难,不会等到这个时候。”
他看向老夫人,“母亲,之前儿子与纪婵在宫里见过一面。此女气度优容,拜见皇上时不卑不亢,在儿子面前,更是没有表现出一丝异样。依儿子看来,她从未想过让孩子认祖归宗。”
司岂心中一疼。
他见过那孩子,聪明得紧,如果是他的儿子……
老夫人连连摆手,“不成不成,那孩子是逾静的嫡长子,没道理养在外面。”
二夫人劝道:“母亲,从纪婵在陈家的风评来看,此女心术不正,轻浮狂妄,那孩子不一定是逾静的。”
司大太太道:“母亲莫忧心,二弟妹说的对,那孩子不一定是逾静的,不若查清楚了再来担心此事。”
司衡问:“派人去查了吗?”
司岂点点头,“罗清明天就能回来。”
第28章
司岂晚上没睡好,白天也有些魂不守舍。
老夫人坚决想要回孩子,但他早在四年前就用银子买断了孩子的归属。
纪婵不联系他,且见面不识,说明早就有了决断。
他完全没有立场跟纪婵谈孩子的事。
另外,一想起跟他们母子用饭时的情景,他就无地自容。
他清醒地知道,认不出他们娘俩的事不怪他,不该无端自责。
但他就是有种自戳双目的冲动。
傍晚回府时,司岂勉强打起了精神——算着时间,罗清应该回来了。
纪婵当年回襄县,他让罗清暗中送她回去的,罗清知道纪家老宅的位置,查起来轻车熟路。
果然,他刚一进侧门,风尘仆仆的罗清就迎了过来,禀报道:“三爷,小的查出来了,纪先生就是纪婵,纪婵就是鲁国公家的表姑娘!”
司岂继续往书房走去,问道:“还有呢?”
罗清道:“纪娘子在襄县没住几天,她把老宅租出去,在吉安镇买了现在住的院子。邻居们只知道她是寡妇,除了仵作这个身份让人不敢接近外,没听说纪娘子有其他男人。她跟捕快们来往最多,却从不单独见某一个,只有隔壁的鳏夫齐先生对她好像有些意思。”
司岂点点头,纪婵给他的印象不错,她待人诚恳,行事进退有度,不像乱来的人,有人喜欢也是情理之中。
他问道:“胖墩儿的生日时辰呢。”
罗清道:“胖墩儿,不不,是小少爷,他四月十五生辰,稳婆是吉安镇的一个接生婆。”
司岂算了算日子,不自觉地笑了起来,果然是他的孩子。
“奴婢见过三爷,二老爷叫三爷去老夫人的院子。”张妈妈又来了。
司岂顿时敛了笑意,迈出的脚步又沉又重,如坠万斤巨石。
他一步一步挨到正院的宴息室,发现几位长辈依然都在。
“听说罗清回来了,事情办得怎么样?”司大太太掌管内院,罗清一露头就有人禀报她了。
老夫人紧张地看着司岂,首辅大人似乎也没有了往日的从容。
司岂道:“那孩子四月十五生辰,应该是我的。”
“诶呦!”老夫人抚了一下掌,“那还不赶紧接回来啊。”
“祖母,孙子觉得孩子跟着纪先生也挺好。纪先生颇有才学,人也稳重。而且我跟胖墩儿吃过饭,那孩子教养极好。”司岂干巴巴地劝道。
“什么?饭都吃过了,你都没认出自己的亲儿子?你让祖母说你什么好!”老夫人气得七窍生烟,一只迎枕又飞了出来。
司衡捂住了脸。
司大太太嘴一咧,要笑,又急忙捂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