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祎见他和煦,壮着胆子说道:“如果大人只是看看,小子可以做主请大人进来坐坐,喝杯茶。”
司衡很欣慰,说道:“好,进去喝杯茶。”他问胖墩儿,“胖墩儿欢迎祖父吗?”
只要没人逼他回司家就成。
胖墩儿点点大脑袋,“家里还在修缮,请祖父见谅。”
他眼睛黑溜溜的,眉毛齐整好看,唇色水嫩,点头时脸颊上的肉微微发颤,实在可爱得紧。
司衡心里软软的,暖暖的,一弯腰就把他抱了起来,“走,让祖父看看胖墩儿的家收拾得怎样了。”
纪祎把司衡请到正堂。
正堂里摆着纪婵改良后的椅子,结合了太师椅和沙发椅的一些特点,坐起来更舒服。
每把椅子之间都有矮几,中间放着一张长几,长几上摆着一些小玩具,九连环都是拆开的。
茶几下面铺着漂亮温暖的波斯毛毯,虽然面积不大,却让整个会客区变得温馨起来。
家里没有仆人,纪祎熟练地给他泡了茶。
胖墩儿推来一只精致的木箱子,自己把玩具一件件收好。
司衡叹了口气,纪婵果然把孩子教得极好,淘气却讲道理,聪明却不自以为是。
相比之下,他那几个侄孙差得远了些。
或者说,他的几个侄孙是正常的孩子,而这个,则是可遇而不可求了。
不过,那又怎样?
只要孩子肯认他,在哪里养着不是养着?
第34章
纪婵把司岂挑出来的其他案卷研究一遍,最后一一否决了。
她同司岂的看法一致,帮闲的那一桩悬案最像任飞羽案。
纪婵开始收拾翻乱的卷宗,一本本堆得整整齐齐,如同用尺子比着一般。
她垂着眼帘,长睫毛在卧蚕上微微抖动着,说道:“或者可以悄悄查一查,有没有虐仆、或者虐待动物的主子?”
司岂思索片刻,摇了摇头,“大户人家仆从众多,若哪个主子有这种癖好的话,一般藏不住,假如真的藏住了,你我也轻易查不出来。”
纪婵把最后一本整理好,交给罗清搬走。
确实,京城别的不多,就是大户人家多,这种大海捞针的方式有些不靠谱。
而且大户人家私密事多,一旦碰触到不该碰触的,大家都麻烦。
“那行吧,司大人,我去我的书房看看,告辞。”纪婵拱了拱手。
司岂也站了起来,把毛笔扔进笔洗里,“先不忙走,我带你见见齐大人。”
齐大人,大理寺卿,正三品。
他是个五十多岁的老人家,中等个头,身材很瘦,满脸褶皱,但目光清朗,说话和善,不摆官架子。
他知道纪婵是女人,对其颇为好奇,问了许多验尸的事,直到随从提示下衙的时间,才把纪婵和司岂放了出来。
“纪大人,有困难可以来找老夫。”齐大人笑眯眯地上了马车。
“多谢大人。”纪婵拱手恭送。
齐大人的马车走远了。
司岂瞧瞧四周,略微一低头,对着纪婵的耳朵小声说道:“齐大人是朝里有名的老好人,纪大人当真遇到事情,不妨先告诉我。”
“这……”纪婵原以为齐大人是她前世今生遇到的最和善的大官了,没想到啊……
呵~人比尸体复杂多了。
“纪大人告辞。”司岂抬起头,鼻尖萦绕的淡淡的臭味便不见了。
他朝自己的马车走两步,又停下了,回过头,“你要是挑不好人,我可以让九叔帮你的忙。”
这个可以有。
纪婵觉得自己确实没什么识人之能,但她没有立即答应——买人当然要买一家人都喜欢的,合眼缘的,别人挑的不一定合适。
“纪大人,马车来了。”罗清是个有眼力见的,主动帮纪婵把马车拴好,带了过来。
“诶唷,谢谢罗清。”纪婵眉眼弯弯,脚下一踮,跳上了赶车位,“多谢司大人,我还是自己先去看看,明儿下午见,驾驾。”
司岂眨了眨眼,这女人真把自己当爷们了,轻盈灵活得像只豹子。
他转过头,上了车。
回到府里,九叔正在门房等他,“二老爷请三爷去趟书房。”
司岂诧异,一般让九叔在这儿等他的都是祖母、大伯母或者母亲,父亲这般着急倒是很少见。
“父亲去看胖墩儿了吧?”他明白了。
九叔道:“去了,还跟小少爷玩了一会儿。二老爷很高兴,怕纪家少爷照顾不好小少爷,还让小的去牙行挑了几个下人,今儿傍晚就能送到纪府了。”
“哦?”司岂很意外,父亲大人可是从来都不关心这些小事的,看来真的很喜欢呐。
他加快了步伐。
进了书房,首辅大人还在忙着。
“坐吧。”
与往日的严肃不同,此时此刻,首辅大人脸上的线条是柔和的。
“今天跟皇上请了会儿假,去看胖墩儿了。老夫本来只想偷偷看两眼,但那小娃儿忒招人稀罕,便一时没忍住。”司衡把看完的条陈批阅完,放到一边,“纪婵把他养得极好。先这样吧,你暂且不要动什么歪心思。”
司岂震惊,你老人家不经纪婵同意就直接上门了,到底谁动歪心思啊?
他咽了一口唾沫,问道:“胖墩儿认父亲了吗?”
“当然!”司衡笑了起来,睿智的眼散发着慈爱的光,“我孙子很懂事,特别聪明,还有些蔫儿坏。”
司岂心里一酸,“父亲,胖墩儿都不认我。”
“哈哈哈……”司衡大笑着站起身,“我替你问了,他说你不要他娘就是不想要他,男子汉大丈夫要信守诺言。”
“你不要以为这话是纪婵教的,我替你问过,这个想法是孩子自己的,纪婵从不反对孩子认你。”
“嗯。”司岂道,“儿子知道,所以儿子心里才特别不舒服。”
“罢了。”司衡道,“你也不要觉得委屈,如果纪婵还跟以前一样,咱家只怕巴不得孩子不认你呢。认真论起来,也是咱们无情在先。即便是亲情也一样勉强不来,慢慢处才行,你该成亲成亲吧,别让你母亲着急。”
他大手一挥,“老夫的孙子,老夫来照顾。”
“我会尽快考虑的。”司岂说这话有些心虚,他一闲下来,想的就是任飞羽的案子,不然就是胖墩儿,成亲的事一直没琢磨过。
“走吧,到你祖母那儿用膳去。”司衡扭了扭僵硬的脖子,朝门口走了过去。
司岂蹙了蹙眉头,祖母一准儿把佳表妹叫来了。
好烦!
纪婵到家时,门口停了两辆马车,车旁边站着十几个人,男的女的都有。
为首的一个白胖白胖的老头跑了过来,“这位是纪大人吧,小的姓王,首辅府的管家让小人送几个人过来。”
纪婵先是一愣,随即耸了耸肩。
首辅大人是个睿智的人,知道自家孙子来了京城,没道理不闻不问。
不过……
他为什么要趁自己不在的时候来,是检查工作,还是只是过来看一看?
纪婵想不明白。
人做某种事情,总有这样的道理,或者那样的意外,外人不一定都能明白。
猜不出来,不如不猜,免得闹出误会。
她与那牙人一摆手,“跟我进来吧。”
原本还在头疼怎么做才能选到合适的随从,就这么被善解人意的首辅大人送上了门。
她没道理拒绝。
牙人送来十四个下人,男的七个,女的七个。
其中一对是母子。母亲是寡妇,在饭庄做过厨娘,如今三十多岁,带着一个十三岁的男孩。
纪婵一一询问每个人的基本情况。
最后留下三个人,除那对母子外,还有一个中年男子——他们都是京城本地人。
中年男子三十多岁,姓林名生,体型精干、容貌清秀,他不卖身,只打长工——可赶车,做长随。
签好契约,纪婵带大家伙儿去饭庄吃了晚饭。
饭罢,林生回自家,孙氏母子被纪婵安排在前院住下。
……
纪婵烧了炕和热水,照例洗漱一番。
从净房出来后,她对坐在炕几两侧、头碰头看书的舅甥二人说道:“孙氏母子虽是我买来照顾你们的,你们却也不可因此心生怠慢,随意打骂,知道吗?”
纪祎郑重重点头,“姐放心,我不会的。”
胖墩儿也道:“娘放心,我也不会欺负他们的。”
“好弟弟。”纪婵摸摸纪祎的小脑袋,又笑嘻嘻地把脸凑到胖墩儿面前,“好儿砸。”
胖墩儿自动自觉地在她脸颊上“啾”了一声。
“舅舅也要。”纪祎把脸送了过来。
胖墩儿作势去亲,却偷偷换了小手,轻轻掐了纪祎一把,然后仰头大笑,“哈哈哈哈……”
“又欺负你小舅舅。”纪婵拢好湿发,笑着问道,“小坏蛋,你祖父都说什么啦?”
胖墩儿道:“他说他家里有个曾祖母,挺想我的,如果我愿意,我可以去府里看看她,我还没答应。”
“小舅舅说我不该去,娘你觉得呢?”
纪婵道:“你想去就去,不想去也没什么问题,娘不管。别的孩子都有祖父祖母疼爱,我儿子当然也可以有。”
纪祎有些急了,“姐,首辅大人特别喜欢胖墩儿,他们要是……”
纪婵摆了摆手,“你放心吧,他们都是有头有脸的人,不会的,只是……”
她犹豫着停下话头,好一会儿没说话。
纪祎和胖墩儿齐齐问道:“只是什么?”
“按说你祖父来了,你祖母也该来才对,但她没有来。”纪婵到底实话实说了。
胖墩儿问道:“所以,她不喜欢我对吗?”
纪婵挑了挑眉,“我想是的。”
司岂早该成亲了,却一拖再拖到了这个时候,首辅夫人不可能不急,如今司岂突然冒出一个亲儿子,她作为母亲,不担心是不可能的。
——嫡长子涉及到子女未来的资源,哪个好姑娘愿意做后娘呢?
“她不喜欢我,我就不喜欢她呗。”胖墩儿不以为意,把小话本举了起来。
“哈哈哈……”纪婵干笑几声,觉得自己可能想多了,小孩子再聪明也不会像成人想得那么复杂。
反倒是自己不厚道了,直接给首辅夫人预设了一个不好的负面形象,遂补救道:“娘想的未必是对的,也许你祖父从宫里请假过来,你祖母并不知情。”
胖墩儿挥了挥小胖手,“娘,我都懂得。”
他放下书,见纪婵正往柜子那边去了,就悄悄往窗户那边爬了几步,以保证纪婵打不到他,这才继续说道:“齐奶奶最喜欢橘子,只要我把橘子欺负哭,齐奶奶都会最先冲过来教训我,告诫我不准欺负橘子,然后齐爷爷就说齐奶奶,不让齐奶奶教训我。”
所以,既然首辅夫人没第一个来看他,自然就是不喜欢他的。
这是一个朴素的道理,胖墩儿明白得很。
第35章
纪婵无言以对,瞅瞅胖墩儿和自己之间忽然加大的距离,不由与纪祎面面相觑。
两人心里都说,有个成精了的孙子只怕也不是什么好事。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纪婵让孙氏母子去街面上买回一锅鸡汤馄饨和十个肉包子。
因为饭厅还没装好,饭就摆在堂屋。
孙氏和孙毅麻利地摆好三副碗筷,便去收拾两边的卧房。
纪婵在椅子上坐下,奇道:“怎么只有三只碗。”
孙氏一愣,问道:“请纪娘子明示?”
胖墩儿从卧房里走了过来,迷瞪瞪地爬到纪婵的腿上,瞥了眼装包子的两个大盘子,又往她怀里钻了钻,说道:“十只包子每人两个,娘,我算得对吧。”
“对。”纪婵捏捏他的小鼻子,对孙氏说道:“家里没外人,一起吃吧,孙毅去拿碗,孙妈妈请坐,我把家里的事跟你交代交代。”
孙毅应了一声,出去了。
孙氏在对面的椅子上搭了个半个屁股。
她是秀才家的女儿,不但识字,还长得眉清目秀,气质温婉贤淑。
卖身是迫不得已。
她丈夫缠绵病榻五六年,家里欠了一屁股的债,丈夫一死,债主就逼着她做妾。她不肯,娘家帮不上忙,便咬牙卖了房产卖了自身,到了纪婵家。
纪婵说道:“等东厢房修缮好了,家里还会来两个人,男的是我徒弟,女的是徒弟媳妇儿。到时家里就交给你们母子了,做饭、洗衣、收拾屋子,还要看好我的两个孩子。如果你表现得好,我就让孙毅跟他们舅甥一起读书,将来就算不想科举,也可以学学算账,怎么着都成,你觉得如何?”
“纪娘子,此话当真?”孙氏喜出望外,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不过是家务活罢了,早就干惯了的。我一定好好干,一定好好干!”
她哭着磕了个头,“孙毅六岁就启蒙了,脑子聪明得很,一直喜欢读书,若不是他爹……呜呜……谢谢纪大人,谢谢纪娘子。”
孙毅拿着碗筷进来,放到茶几上,也跪了下去,“谢谢纪大人。”
胖墩儿彻底醒了,从纪婵怀里下了地,避到一边,老气横秋地说道:“孙婶婶,孙毅哥哥,你们快起来吧,我娘说了,男儿膝下有黄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