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稳婆惊叹一声。
纪婵也觉得心里软软的。
因为没有合适的工具,让孩子出来让纪婵颇费了一番脑筋,待拿出来后,人又急又累,出了满头的汗。
孩子很健康,而且如皇上所愿,正是个带把的小男娃。
稳婆把孩子抱到一旁收拾一番,立刻传来了婴儿啼哭的嘤嘤声。
宫女们喜极而泣,有人飞奔到门口,亢奋地禀报了一声:“启禀陛下,是大皇子。”
门外便响起了一阵恭贺声。
纪婵用干净纱布清理了创口内的出血,飞针走线,把创口一层层地仔细缝合起来。
她缝合的基本功扎实,手速极快,大概盏茶的功夫就收拾好了伤口。
仍在围观的几个宫女叹为观止。
纪婵清理了仪贵人肚皮上的血迹,用干净的被单遮好,盖上被子。
再把几个宫女细细嘱咐一遍,这才走出屋子。
泰清帝带着司岂和左言,以及一干太医院的老大夫围了上来。
泰清帝满脸喜意,问道:“这么快,仪贵人怎么样了?”
纪婵道:“禀皇上,仪贵人还昏睡着,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谁都不知道。但微臣会留在宫里,尽一切可能让仪贵人恢复健康。但臣要再说一次,这期间可能发生的问题非常多,臣无法保证结果。”
泰清帝上前一步,拍拍纪婵瘦削的肩膀,笑着说道:“纪爱卿放心,无论结果如何都有朕担着。”
“将来她好了,朕谢你,她若不好,朕同样要谢你。现在,朕得了一个健健康康的胖儿子,你说,你想要什么赏赐?”
纪婵想了想,回道:“微臣以仵作之身做了从六品,已然承了圣恩,不需要任何赏赐。微臣只希望不要将此事宣扬出去,以免无知和庸医害人性命。”
司岂和左言先是惊诧,随后双双点头。
他们佩服纪婵的冷静、周密,以及仁慈。
泰清帝眼里闪过一丝激赏,他对司岂说道:“论头脑学识,朕不如师兄,但若论识人用人,师兄远不如朕,哈哈哈……”
司岂尴尬极了,心里委屈,却又无从辩解。
左言摸摸鼻子,目光在司岂和纪婵脸上来回游移。
“好了,我们走吧,让纪爱卿好好休息。”泰清帝转身往宫外去了。
“司大人。”纪婵叫住司岂,“这几日我回不去,司大人找个妥帖的人,帮我照顾一下家里,可好?”
司岂嘴角一弯,道:“应该的,定当尽力。”
……
司岂与左言一起出了宫。
左言负着手,长叹一声,“如果早些认识纪大人,内子也许不会走得那么早。”
司岂道:“左大人想多了,纪大人说了,仪贵人不一定能活下来。”
左言看了看正在向天边坠下的太阳,说道:“至少她有机会活下来,而内子在难产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死亡。”
司岂无言以对。
他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儿子,暗道,纪婵生他时,想必也一样凶险吧。
思及此,他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又有些庆幸。
两人在宫门分手,司岂让罗清回家报信,他则直接去了纪婵的家。
“他去纪家不回来了?”二夫人很意外,“为什么?”
司大太太道:“张妈妈听罗清说的,宫里的仪贵人生了儿子,纪娘子照顾她,这几日都出不来,嘱咐他照孩子。”
二夫人看向李兰佳,尴尬地笑了笑,道:“他会照顾什么,我派个妥帖的人过去,把他替回来。”
司老夫人放下茶杯,瞥了二夫人一眼,语气淡淡地说道:“到底是司家的骨血,他去也是该当的。”
李兰佳垂着头,嫩嫩的小手绞着一张蓝色帕子,勒得指尖泛白。
第37章
司勤凑过来,小声道:“佳表姐不用担心,一个女仵作罢了,三哥不会娶她,那孩子也不会接回来的。”
李兰佳点点头,又摇摇头。
她知道司家不会娶一个仵作做儿媳,但她更知道司岂对她完全没有那方面的想法。
他对她不假辞色,非但没有男女之情,便是兄妹之情也少得可怜。
可尽管如此,她也愿意嫁给表哥这样的男人。
高大,俊朗,稳重,睿智,还有不可限量的前途。
如果不是他和离过,又死过未婚妻,只怕全京城的贵女都会蜂拥而至。
那样,就没她什么事了。
机会来之不易,她不想前功尽弃。
她看了一眼二夫人,希望她说点儿什么。
但二夫人垂下头,不再言语了。
这是她不高兴的表现。
司老夫人并不难为她,借口乏了,让她们退下去了。
司大太太理解二夫人,却不看好李兰佳。
尽管司家不需要联姻,但她冷眼观瞧,李兰佳不是司岂良配。
这位外甥女身段放得低,小心思也多。
若司岂对李兰佳有情,小心思就是小情趣,他对她无情,小心思就变成了心思重。
司岂不喜欢她,又是个极明白的人,眼里向来不揉沙子。
她作为当家主母,亦不喜欢心思重的侄儿媳妇——她掌家时自问问心无愧,但人非圣贤,只要有人存心挑错,错处就总是有的。
一大家子过日子,当以和为贵。
她希望司岂娶个大大方方的闺秀。
……
司岂敲开了纪家的大门。
孙毅在牙行时听说过,买他们的是首辅大人的管家,所以听到司岂自报家门,就把人请到了二进上房。
胖墩儿爬热乎乎地炕头上,正撅着小屁股翻看一本游记——他认识不少字,闲极无聊时,就会连猜带蒙的看些闲书。
懂不懂不是关键,关键是猜着玩的娱乐。
门一响,胖墩儿便放下书,抬起了头。
高大的司岂像杆子一般戳到了他的眼睛里。
父子俩的会面来得猝不及防,大眼瞪着小眼儿,谁都没先说话。
纪祎放下毛笔,赶紧从炕上下来,穿上拖鞋,忐忑不安地问道:“姐姐不在家,司大人有何贵干?”
两个孩子,一个高瘦,一个矮胖,却穿着一样的中衣——靛蓝色的府绸棉衣,蓬松温暖,衣服下摆上还缝着两个方形的口袋。
纪祎口袋上绣的金鱼,胖墩儿的则是松鼠,两个图案都灵动可爱。
两双拖鞋也不错。
司岂只看一眼,就觉得方便无比。
他弯了弯唇角,在炕沿上坐下来,“你姐姐在宫里,这几天回不来了。”
“为为为为什么?”纪祎吓磕巴了。
胖墩儿坐不住了,一咕噜爬起来,不安地扭了扭,视线从司岂的眼睛挪到他的薄唇上。
似乎只有这样做,他才能以最快的速度知道娘亲的消息。
孙毅送来了沏好的茶水。
司岂接过茶杯,说道:“宫里的贵人生皇子,你姐姐给接的生,等贵人身体好了你姐姐就回来了。”
“不用担心。”他笑着看向胖墩儿,目光和煦,真诚,并且让人安心。
“那……那……”纪祎想问又不敢问。
胖墩儿还小,没有纪祎那些顾虑,问道:“那她要是好不了呢?”他的眉心拧成一个小疙瘩,小胖手还在炕上捶了一下。
司岂道:“没关系,就算好不了,皇上也不会怪罪她的。”
胖墩儿还是不放心,“真的吗?他发誓了吗?”
司岂心思一动,说道:“胖墩儿放心,我是皇上的师兄,你祖父是皇上的老师,皇上绝不会为难你娘的。”
“哦……”胖墩儿放松了脊背,靠着墙壁翘起了二郎腿,笑眯眯地说道:“那还好,齐先生说大人们都讲究尊师重道,皇上定然也是如此。”
“小舅舅你放心,我娘厉害得很,她连死人都不怕,活人也一定没问题的。”
纪祎松了口气,说道:“如此就拜托首辅大人和司大人了。”
司岂道:“应该的。”他喝了口茶,又道,“你姐姐拜托我给你们请个先生,你现在在读什么书?”
纪祎道:“学生在读论语。”
司岂便考了几个论语里的问题,纪祎对答如流。
他又问胖墩儿,“你也说说,你都学什么了?将来先生来了也好因材施教。”
胖墩儿意兴阑珊,一摆小手,“学那些没什么意思。”
司岂不喜欢孩子这样说,要教训两句,想想自家处境,又咽回去了,“那你想学什么?”
纪祎道:“司大人,胖墩儿记性好,学生背的这些需要五遍,他可能两遍就记住了,所以,他不爱学这些东西。”
“谁要两遍了,明明一遍就好。”胖墩儿不满地咕哝一声。
司岂没听清胖墩儿说的是什么,继续问纪祎,“那他平时都学什么?”他的目光落在胖墩儿身边的游记上,四岁的孩子读游记,相当不错了。
“这……”纪祎不知说什么好了。
纪婵告诉他和胖墩儿,不让他们把她教的东西说出去,胖墩儿现在每次看完小本子,都规规矩矩地收到箱子里,收好。
“我娘说我还小,用不着学那些乱七八糟的,把人学傻学呆了怎么办?”胖墩儿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
“咳!”司岂咳嗽一声。
所以,他们这些官员就是那些学傻学呆的那些人呗。
这话真是纪婵说的?
司岂想起纪婵在皇宫里表现出来的勇猛,觉着还真有这个可能。
“那学什么才能不傻不呆呢?”他问道。
胖墩儿一本正经地说道:“我娘说了,小孩子当然以玩为主,玩好了就不呆了。”
“听说你是我的亲生父亲。我娘早就说过,亲生父亲都会陪着孩子玩,所以你可以陪我玩会儿吗?”
他眼巴巴地看着司岂。
纪祎不忍心地转过头,默默给司大人点了根蜡。
司岂当然不信胖墩儿的话。
但若能拉近跟孩子的距离,尽些做父亲的责任,让胖墩儿开心开心,出点糗也算不得什么。
“不是听说,我就是你父亲,当然可以陪你玩,你说玩什么?”司岂下定了决心。
“哈哈!”胖墩儿没忍住,大笑两声,“那我们玩猜谜吧。”
司岂道:“好,我也喜欢猜谜。”
纪祎捂着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司岂顿觉不妙,却一时不知哪里错了,想反悔,可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我来了啊!”胖墩儿站了起来,迈着小肥腿儿溜达几步,问道:“你知道什么动物最喜欢问为什么吗”
司岂一怔,动物不会说话吧。
随即又想,小孩子的勾当,就当动物会说话吧。
那么,哪种动物最喜欢问为什么呢?
他道:“不知道。”
胖墩儿一本正经,道:“是猪。”
猪?
司岂下意识地问道:“为什么?”
他这话一出口就意识到自己错了,被这小子给阴了。
果然,胖墩儿掐着腰大笑三声,道:“因为你就是那头猪啊。”
纪祎已经背过去了,笑得肩膀直颤。
这题没什么可难的,关键在于刚接触的人没有那种思维。
好嘛,他成猪了。
司岂脸上热了一下,可瞧着自家儿子笑得豪迈,又不觉得如何了。
他这叫彩衣娱儿吧,啧啧……
“好吧,你赢了,还有吗?”他下一道题肯定不会上当了。
“有。”胖墩儿走到他跟前,“马上就要过年了,你家有一头猪和一投驴,请问先杀猪还是先杀驴”
这又是什么问题,陷阱又在哪里?
司岂一时不知从何处入手,犹豫好一会儿。
胖墩儿得意地看着他,“不知道了吧。”
司岂谨慎地说道:“两头都杀。”这样回答省得他变成猪或者驴。
胖墩儿凑近了他,“嗯,隔壁邻居家的猪和驴都是这么想的。”
司岂有些懵,咋还有隔壁的事呢?
这小子就是来报仇的!
行吧,童言无忌。
“再来,我不会上你的当了。”他发誓。
“再来再来。”胖墩儿在他对面坐下,胖乎乎的小脚丫子踩到司岂的大腿上。
软乎乎,热乎乎。
司岂的心里有了一种从不曾感觉到的,妙不可言的滋味。
“你说,这回绝对不上当了。”
胖墩儿道:“一只猪和老虎在一起,第二天老虎死了,为什么?”
司岂摸到路子了,心道,自己要是问为什么,胖墩儿就会说猪也不知道。
他犹豫了一下,说道:“猪也不知道。”
虽说故意犯错能赢得儿子的亲近,但胖墩儿是个聪明的孩子,作为父亲若想赢得孩子的尊重,就绝不能一味地装痴卖傻。
果然。
胖墩儿敛了笑意,起身跑到笑个不停的纪祎身边,搂着纪祎的脖子耳语道:“小舅舅,他还可以的哈,没我想的那么笨。”
纪祎点点头,“司大人二十岁高中状元,那是相当厉害的人了。”
司岂抹了把额头上的汗。
这年头给人当爹也不容易啊,还得经受这般考验。
“司大人我饿了,家里还不能做饭,你可以带我去吃好吃的吗?”胖墩儿换了个题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