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铭睿绝望地蹬了蹬腿,秀气的五官也变得狰狞起来。
魏时安和罗之武惊诧地对视了一眼。
魏时安道:“原来恩人早有安排。”
他话音刚落,就听城门处传来一声巨响——水道上的铁闸落了下来。
随后,东城门也嘎吱嘎吱地关上了。
罗之武悄悄竖起了大拇指。
花船没走多久,就到了第一处码头,司岂朝岸上看了看,抬手示意船工靠了岸。
上岸前,司岂小声交代老郑几句。
老郑心领神会,和刘铁生一起压着船只和黄毅清等人的小厮和护卫继续往下游去了。
岸上停了六辆马车,几个车夫见人来了,赶紧迎了下来。
为首的一人团团抱了抱拳,说道:“哪位是三爷?小的奉余大人钧令等候在此!余大人让小的转告三爷,已经在按三爷说的办了。”
司岂终于松了口气,虽然他安排了备用计划,但余飞能配合就更好了。
他笑着说道:“走吧,我们从北城门进城。”
罗之武赞道:“公子的金蝉脱壳之计实在精妙。”
纪婵深以为然。
暗卫们放火烧船,一来可以吸引黄汝清的注意力,二来混淆视线,让他摸不清楚自家花船还在不在微雨湖,如此便能稍稍拖住他的脚步。
困住所有茶客,是为了防止有人在岛上喊着通风报信。
如此一来,黄汝清就必须派人上岛,以弄清黄铭睿在不在茶楼里。
等他弄清楚一切,再顺流追下来,就会发现水闸锁闭——铁门沉重,放下容易开启难,重新打开需要一段时间。
他们利用时间差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北城门重新进城。
泰清帝派来的暗卫都是一等带刀护卫,正三品。
以他们的能力,不管摸进承宣布政使的府邸,还是威逼指挥佥事魏成毅就范,都不是难事。
更何况,他们还带着魏时安和罗之武呢。
计划十分周密,虽然风险大了些,成功率却极高。
而且,司岂已经安排了备用计划,即便不成,他们也能从容脱身。
纪婵对司岂的智计和胆量佩服得五体投地。
陈征正等在北城门,一行人顺顺利利地进了城。
之后,一队人马到了,接管城门,并封锁了起来。
陈征一脸喜意地告诉司岂,“司大人,一切进展顺利,余大人邀你走一趟布政使衙门,咱现在就抄了他们。”
司岂带着罗清前往。
纪婵则返回城南的小院子,把几个纨绔被押进柴房——以防事情再有变动。
她和司岂的身份从报仇的绑匪一下子变成了朝廷的官员,魏时安和罗之武着实吓了一跳。
三人进了堂屋,分宾主落座。
魏时安好奇地问道:“司大人,可是大理寺少卿的那个司大人?”
纪婵反问:“你听说过他?”
罗之武点点头,“司大人是咱大庆最年轻的文状元,也是最年轻的四品大员,他的大名我们早已如雷贯耳。”
“对对对。”魏时安也道,“我还听说他手下有个皇上钦封的六品女仵作,个子极高,人特凶,比男人还像男人……”
小马“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咳咳!”罗之武清了清嗓子。
魏时安闭上了嘴,抠抠脸上的痘痘,不好意思地说道:“在下瞎说的,道听途说。在下其实想问,你们既然是司大人的人,是不是也认识这位纪大人……表哥你别那么看着我,我就是好奇嘛。”
小马清了清嗓子,替纪婵说道:“我不认识你们说的那位比男人还男人的纪大人,但我师父姓纪,也是六品,恰好任大理寺丞。”
“啊?”表兄弟面面相觑,一脸惊吓。
……
司岂赶到承宣布政使的衙门时,余飞已经派兵包围了这里。
陈征领着司岂进去,在黄汝清的书房里找到了余飞。
余飞闲适地坐在太师椅上,起身朝司岂招了招手,“司大人的调虎离山妙极,辛苦了,快请坐。”
司岂拱了拱手,在客座上坐下,“余大人收获颇丰?”
余飞拍拍桌子上的三本账册:“这是一部分,另一部分应该在黄汝清的府邸,费护卫去找了,应该很快就能拿回来。”
司岂又问:“魏成毅呢?”
余飞道:“魏成毅已经去招呼黄汝清了。你放心,你们一进来四城就都已经封了,他们插翅难逃。”
说到这里,他竖起了大拇指,“司大人,好应变,好手段,好心计,好胆量啊。”
司岂摇摇头,“如果没有余大人的决心,下官胆量再大也无用武之地。”
余飞想起突然出现在都司衙门的几个御前一等带刀护卫,摇了摇头,笑道:“皇上任人唯贤,司大人计划周密,我等不过是配合罢了。”
司岂笑了笑,刚想附和着恭维恭维皇上,就见费原走了进来,手里提着一只包袱,里面鼓囊囊,显然都是账册。
他拱了拱手,“余大人,司大人,幸不辱使命,在下拿到了。”他当时也在微雨湖,但先行离开了。
余飞有些意外,“这么容易,会不会有诈?”
费原笑道:“总共两套,一套在书架上,一套在密室里,有诈的可能性不大。”
余飞大笑,“咱们确确实实杀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啊,司大人走走走,去微雨湖,会会咱们的黄大人和郑大人去。”
他在鲁东两年多,早就受够了黄汝清等人的鸟气,如今大获全胜,不免有些喜形于色。
费原道:“二位大人,在下急着回京,就不奉陪了。”
司岂奉旨前来,费原也是奉旨前来,账册和人犯不能通行,这是首辅大人和泰清帝之前定好的计划。
司岂拱了拱手,“老费辛苦,路上小心。”他与费原的关系一向不错。
费原在他肩膀上一捶,“你也是,告辞!”
余飞笑道:“费大人不急城门已经闭了,不如跟我们走一趟微雨湖……”
他正说着,一个将官跑了进来,报道:“余大人,我们魏大人正在东城门等候。”
余飞笑着说道:“看来黄大人到东城门了,速度不慢嘛,走,一起看看去,费大人顺便从此处回京。”
司岂和费原都点了点头。
东城门的陆路水路两道闸门都没开。
几十条小船被堵在水道上,乱糟糟一团。
黄汝清同几个佐官,以及都指挥同知李正荣已经上了岸,身边正被数十个手持长刀的护卫拱卫着。
护卫外围围着上百个士兵,个个手拿长枪,将城下一片封锁得水泄不通。
黄汝清是文官,虽已年过不惑,但保养得极年轻。
他带着乌纱帽,一席酱色团领衫,腰上束着玉带,胸前的补子上绣着锦鸡。
明晃晃的从二品打扮。
“魏成毅,你这是要谋反不成?”黄汝清蹙着一对浓眉,负着手,气急败坏地说道。
魏成毅站在城门楼上,手按腰刀,笑着说道:“黄大人,这话下官可是不敢认得的,下官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
他笑眯眯地看着身边的几个同僚,问道:“对不对呀,陆大人,王大人,伞大人,武大人?”
陆大人是另一个指挥使同知,其他三位都是都指挥佥事,与魏成毅同级。
这几位不是吴文正的心腹,就是黄汝清的同党。
若非有费原几人的突然出现,魏成毅未必敢轻易犯险——尽管司岂纪婵抓了他的儿子和妻侄,但他不像黄汝清只有一个儿子,他有一大家子上百口人要顾。
几位大人身边一个亲随没有,孤立无援,垂着头,一个屁都不敢放。
黄汝清道:“奉命,奉谁的命,余飞那狗贼吗?他区区一个正二品,谁给他的狗胆动我和郑大人?”
黄汝清从二品,郑玄正三品,余飞确实没有那个能力,一旦动了就是越权。
魏成毅拱了拱手,叉着腰道:“当然是奉皇上的命,是不是啊余大人,司大人?”
他站在高处,已经看到了骑马而来的一行人,领头的正是余飞余大人。
在济州城,敢与余飞并驾齐驱的人不多,如果有了,必定就是传说中司岂司大人了。
“啧啧啧,我要是有这么一个儿子,下辈子都不用愁咯。”魏成毅与身边的亲随叹息了一声。
司岂勒住马,越过士兵,与黄汝清的目光隔空相撞。
他挑了挑眉,“下官参见黄大人。”
黄汝清在京城时见过司岂一次,虽然五官依然有些陌生,但身高和气势摆在那里——即便在马上,也能看得出他比一般人高了一大截——他派人刺杀司岂,就是用身高作为辨认的最大特征。
“我儿如何了?”他已经明白在微雨湖上发生的事情了,也就是说,所谓的绑架,从头到尾都是余飞和司岂的算计,他上当了。
一时间,黄汝清万念俱灰,他一伸手便要去抽护卫的长刀……
司岂居高临下,看得分明,立刻出声道:“黄大人若死了,令郎一定会死,听说其在济州横行霸道,早已激起民愤……”
“我死了,他就会活吗?”黄汝清惨然一笑,“余飞,我低估你了,这笔账我们来世再算。”
他拔出长刀往脖子上抹了过去……
不少人闭上了眼睛。
然而,理所应当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黄汝清惨叫一声,长刀和一块石子先后落了地,脖子上只多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司岂有些吃惊,随即又反应过来,应该是隐匿在后面的费原出手了。
余飞团团拱手,朗声说道:“诸位,黄汝清勾连宗室,在鲁东称王称霸,置数万受灾百姓于不顾,劫掠朝廷救济,贪污鲁东税赋,皇上大为震怒,特遣钦差司大人捉拿此獠,以正我大庆朝纲,为我百姓牟利。”
“你等若识时务,自当束手就擒,以免刀剑无眼丢了性命。”
司岂接着说道:“所有账本具以到手,就算你等死而无憾,总要为你们的家人想想吧。”
黄汝清,郑玄和李正荣闻言面如死灰。
“刘维那个蠢货害我!”黄汝清大叫一声,跌坐在地。
一干侍卫见他如此,心里也松了口气,当即解下刀剑,跪了下去。
至此,余飞、司岂彻底赢了此役。
鲁东官场混乱,牵扯到黄汝清、靖王一案的官员极多。
司岂作为钦差,便宜从事,该抓的抓,该抄家的抄家,该革职的革职,鲁东一地官员空缺大半。
好在泰清帝和首辅大人准备充分,五天后,新的钦差来了,大批官员陆续抵达鲁东。
这片富庶的鱼米之乡,终于恢复了平静。
买了一大批土特产的纪婵和押着一串囚车的司岂终于踏上了归程……
第97章
回到京城地界时,末伏已经过了。
水淋淋的空气被炙热的太阳驱走了,阳光火辣辣地照在地上,干热干热的。
车窗和车门都敞开着,纪婵还是热,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
她扒着车门,担心地往后面看了看……
司岂带着斗笠从车队后面赶上来,问道:“太热了吧,等下到奉义就好了,我去给你买些冰来。”
纪婵道:“我倒是能忍,那几位未必能忍,若是中了暑,只怕还有的麻烦。”
司岂怔了一下,想说不过几个死囚罢了,死就死了,没必要怜悯。然而想了想,他又把那些话咽了回去。
他下了马,摘掉斗笠,和缰绳一起扔给罗清,上了车。
“若是中暑确实有些麻烦,你说怎么办?”司岂在她对面坐下,用帕子擦了把汗。
他虽一路都带着斗笠,可还是晒得够呛,原本冷白的脸此刻像个猴屁股,红彤彤的,有的地方还爆皮了。
看起来有些可笑。
纪婵忍住笑,指了指路旁的柳树,“找个会柳编的,编几顶帽子吧。”
司岂眨了眨眼,“这个容易,我虽不会编帽子,可编张席子没问题。”
席子当然也是可以的。
纪婵会编席子,但她没想到言情书网出身的司岂也会,“你也会,真的假的?”
司岂不解释,吩咐正在前后巡视的老郑,“老郑,帮忙割些荆条来,越长越好。”
老郑不知司岂要做什么,但答应得爽快,下了马,拔出刀,对着路旁茂密的荆条就是一刀……
不多时,他抱着一捆荆条追上纪婵的车,送到车门里面,笑道:“荆条柔软能编好些小玩意,旅途枯燥,正好玩耍,如果不够,司大人再言语便是。”
尽管老郑没说什么,但字里行间都点出了司岂想要讨好纪婵的主旨。
纪婵有些不自在。
这一路行来,这帮人动不动就给她和司岂制造机会。
她不胜其扰,却也知道自己也不是发自内心的烦。
每每独处,她都由衷地感到有些欢喜。
尽管纪婵不想承认,但她明确地知道自己的确动心了。
然而,喜欢并不代表着一定要嫁。
她强行把司岂定义为儿子的爹,以及一个能够自在相处的好朋友。
无论如何,在这样的时代,以她的身份,浅浅的喜欢比浓浓的爱来得更自在。
司岂收起小桌几,挂在车厢壁上,盘膝长腿,开始整理荆条。
纪婵也动手帮忙。
荆条长的四尺多,短的也有三尺左右。
铺将开来,长长短短都有。
两人把长短间隔开,列好纬线,然后让经线在纬线上下穿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