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岂施加的精神威压失效了。
他踱了几步,大声问道:“十天前,邢家老人被杀后,这七人中有谁换过衣裳,又有谁洗过头发?只要敢检举,且情况属实,本官赏银十两。”
司岂问的对象是围观的老百姓,但目光却依然落在七个年轻人脸上。
“啊?”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咋呼一声,“我沐浴了,还换衣裳了,这犯法吗?”
“大人我也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怯怯地开了口,“还扔了一套衣裳呢。”
“对对。”其他的老百姓中,站出来一个三十左右的高个汉子,“朱老二确实洗了,我发现我二爷被害时,他正好上茅房,帮着抬人时弄了一身血。”
“我冲凉了,但衣裳没换。”又有一个十九岁少年说道。
“我也冲凉了,但没洗头发,更没换衣裳。”另一个十七岁的少年也开了口。
剩下的三个是既没冲凉也没换衣裳的。
老百姓沉默着,没一个站出来检举的。
司岂知道他们不大可能检举,他的目的是保证这几个年轻人不会撒谎。
纪婵问那个不但沐浴而且换了衣裳的十七岁少年,“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张武。”
“你几点沐浴,邢家出事那晚你家里都有谁?”
张武道:“沐浴当然要趁着天没黑咯,洗干净了才能上炕睡老婆嘛,哈哈哈……”他胆子大了起来,还得意地给几个同伴挤了挤眼睛。
围观的老百姓也笑了。
纪婵有些尴尬——确实,十七岁不算什么少年了,是成了家的大老爷们儿。
她的目光落在朱老二的身上:此人嫌疑最大。
司岂也在看着朱老二,与纪婵所见略同。
但他们没有证据,就这么抓人一定会激起民愤。
司岂为难地看了看李成明。
李成明也不是笨的,摇了摇头。
纪婵走到朱老二面前。
朱老二哆嗦一下,麻利地后退了一步。
张武道:“这位大人,朱二哥胆子小,不禁吓。”
纪婵道:“敢帮着抬死人的人,胆子怎么会小呢?”
张武“切”了一声,“朱二哥胆子小,可心善得很,任谁有麻烦求到他,他都不会不答应。”
“就是就是,我二弟胆子是小,心肠好着呢。”
“大人,我二儿不大会说话,你别吓着他。”
“朱老二可是大好人,这位大人抓不住犯人,就想捡软柿子捏吗?那我们可不干。”
“对对对,我们绝对不答应。”
……
纪婵挠了挠头,大家伙儿越是护着,她就越觉得此人是罪犯。
她说道:“我没说你是罪犯,我就看看你的手,请你伸出来。”
朱老二不动,他的眼神表明他确实在恐惧。
老百姓中间发出一阵嘘声。
司岂凌厉地看看两边的老百姓,道:“纪大人只是看看手罢了,有问题吗?”
张武走到朱老二身边,说道:“朱二哥,你又不是娘们儿,就给大人看看嘛,咱身正不怕影子歪,有什么的?”
他不待朱老二回答,抓住朱老二的左手,往前一伸,“来,给这位大人看看。”
朱老二不算帅哥,但长得干净无害,单眼皮,黄皮肤,嘴唇稍厚,一双手不大,指甲里还有黑泥。
他左手茧子不多,右手却是一手的茧子,显然是个不折不扣的右撇子。
而纪婵想找的,是个左右手能交替使用的人。
张黄氏被人用左手掐死,掐死需要一个极大力量,一般说来,在杀人这种事情面前,大多数人会用自己惯常用的手。
那么,有没有可能凶手力气大,所以,左手即便不常使用,力气也一样可以掐死人呢?
纪婵没有线索,不得而知,只好跟司岂摇了摇头,表示自己黔驴技穷,拿不出更好的办法了。
司岂给李成明使了个眼色。
李成明心领神会,说道:“多谢父老乡亲们配合,一切都是为了给两位冤死的老人报仇,诸位放心,这两桩案子一定会破,不过迟早罢了。”
罗清喊道:“大家伙散了吧,散了吧。”
老百姓们还不走,指桑骂槐的三七旮旯话一句一句往外冒。
司岂看看老脸气得煞白的李成明,说道:“走吧,上车,回去再说。”
几人上了车,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往北城门走。
司岂纪婵相对而坐。
司岂道:“那朱老二可疑得很。”
纪婵点头,“我感觉就是他,但找不到证据。”
司岂笑道:“你是大庆朝最博学能干的仵作,一向主张用事实说话,怎么讲起感觉来了?”
纪婵微微一笑,“司大人,事实重要,女人的第六感有时候也同样重要。”
“第六感?”司岂不懂这个词,“其他五感是……”
“吁吁!”马车忽然停下了。
“三爷,有刺客!”车夫忽然说道。
“箭!”坐在车后面的罗清凄厉地叫了一声。
“嗖嗖嗖嗖……”羽箭破空的声音接连而来。
司岂脸色大变,拉上纪婵向前一扑……
空气中隐隐有了鲜血的味道。
纪婵知道自己没受伤,所以,司岂一定受伤了。
第一批羽箭从车门前面射进来,“咄咄咄”地扎在车厢后壁上。
随后安静了片刻。
司岂正要抬起头,却被纪婵一把又按了下去,嘴巴磕在她细腻的脖颈上,一股淡淡的澡豆味扑鼻而来。
这味道像一把钥匙,让他暂时忘了身体的痛,而被身下柔软纤细的存在吸引了。
若非太痛,司岂几乎就难以忍耐了。
他下意识地收紧手臂,抱得更紧了一些……
“嗖嗖嗖……”第二批羽箭果然来了。
“嗯……”司岂又闷哼一声。
纪婵忙道:“伤到哪儿了,要不要紧?快躺平,躺平了,他们就射不到了。”
司岂咬牙道:“没关系,撑得住。”
纪婵道:“我知道你撑得住,但这样不是办法,你快下来。”
“你听话,他们的目标应该是我,而我已经受伤了。”司岂忍着痛,汗水滴滴答答地落到纪婵的肩上车厢板上,“等羽箭一停你就跑。”
他已经受伤了,必须保证纪婵完好无损。
纪婵鼻头一酸,“你伤在哪儿了?”她真没想到,他们从南方到京城走了那么久都没出事,今天不过是出个短差,就出事了。
司岂没说话。
羽箭又来了。
纪婵觉得今天凶多吉少了。
两辈子都这么短。
她第一次这么久地抱着一个男人,虽然时间地点都不对,但一颗心却被填得满满的。
她回抱住他,黯然道:“这般密集的羽箭,说明刺客至少在十人以上,不管是冲你来的还是冲我来的,只怕我们都活不过今天了。”
“首辅大人会替我好好照顾好胖墩儿和小祎的吧。”
司岂转过头,嘴唇贴在她湿漉漉的脸颊上说道:“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
第101章
纪婵的泪水浸润了司岂的唇,又咸又涩,就像他此刻的心情。
他期待地听着外面的动静,小声安慰道:“放心,家父一定会派人跟着我的,救兵很快就到。”
“咴咴儿!咴咴儿……”马匹中箭,哀鸣数声,马车也晃了起来。
司岂以为马车很快就会砸到地上,急忙用胸膛死死压住纪婵,双手扒住车底板上的一道缝隙——以免他二人出溜到马车下面,成为活靶子。
纪婵明白他的意思,配合着,用脚勾住司岂的小腿,双手撑住了两边的车厢壁。
“咚……”外面传来一声马匹摔在地上的闷响。
车厢却没有像设想的那般倒下去。
“嗯!”车夫在车外闷哼一声,说道:“三爷放心,车架住了。”
二人同时松了口气。
纪婵立刻把两脚放了下来,脸也红了——这要是被外人看见了,不定以为她有多饥渴呢。
司岂怕压坏纪婵,把身子弓起来一些。
纪婵定定神,又侧耳听了听,“你听见脚步声了吗?”
脚步急促,快且稳,来人路过车厢时,他们甚至没听到急促的呼吸声。
司岂点点头,语气更坚定了,“对,来的肯定是皇上的人,你放心,我们不会出事的。”
首辅大人告诉过他,靖王出了事,一定有人为他出头,在未来一段时间里,皇上会派暗卫保护他,但他自己也要当心一些。
司岂没想到对方会如此心急,不过是出城查案的功夫就遇上了。
要知道,这里距离北城门只有两三里地,而且还是光天化日之下。
前面传来渐远的马蹄声和喝骂声,羽箭果然停了。
罗清在车厢后哭道:“三爷怎么样了?老刘受伤了!”
纪婵推了推司岂,“快下去。”
“好。”司岂支起胳膊,把上半身撑起来,勉强往一旁挪了挪,随后又趴下了,“你三爷我也受伤了,不过不要命,你先看看老刘。”
老刘是有些身手的,他提前示警,并支起了马车,问题应该不大。
果然,老刘开了口,“三爷,小人伤在肩甲上,无大碍。倒是三爷,伤哪儿了,严重不严重?”
纪婵坐了起来,一眼瞧见司岂臀部上一字排开的三只羽箭。
“呃……”她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此刻的心情,想了想,觉得不说话好像太冷漠了,便道,“难怪问你伤哪儿了,你总是忍着不说,我早该想到的。”
“罗清,快来。”她从腰后取出匕首。
罗清躲在车厢后,没受伤,过来得也快。
跟他一样快的还有李成明。
李成明吓得面色如土,语无伦次地说道:“司大人纪大人没事吧,我没事儿,嗯,司大人伤到这里了。哎呀,这话儿怎么说的,这事儿跟老李没关系啊。司大人千万别多想,千万别多想,唉……老李我也太倒霉了吧。”
司岂的马车被射得筛子似的,他那边连根羽毛都没见着,就跟刺客是他派来的一样。
这叫什么事儿啊!
司岂用袖子擦了把汗,说道:“李大人想多了,我知道刺客大概是谁派来的,跟你没关系。”
“呼……”李成明松了口气,“多谢司大人体谅。”
这边话音将落,那边罗清开始哭了,“三爷怎么伤成这样啊?呜呜呜……”
他作为下人,没在第一时间保护主子,反而藏在后面毫发无伤,这事儿要是搁在别人家,只怕要挨板子的,能不能活都不一定。
纪婵觉得自己指望不上他们,抽出匕首,拎起司岂的裤子,在上面割了几刀,把布条取了下来。
紧致的一小部分臀部就这么赤裸裸地露了出来。
李成明先是吃惊地张大了嘴巴,随后别过了脸,嘴里还叨咕一句,“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你,你,你,纪,纪大人……”罗清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一会儿看看自家三爷的性感屁股,一会儿看看面无表情的纪婵。
“你什么你。”纪婵不耐地打断他,仔细在伤口周围看了看,“无毒,倒不急着弄出来,你去附近人家买把大剪子,咱先把这箭箭短了。”
匕首割断虽然也可以,但司岂定会疼得厉害。
“啊,哦,好,小的这就去。”罗清解下布帘,飞一般地下了车。
纪婵道:“李大人,等下就劳烦你送我们回去了。”
李成明道:“在下义不容辞。”说完,他自去回避了。
司岂红着脸说道:“纪大人,你先给老刘处理,然后让老刘给我处理。”
纪婵道:“现在不处理箭头,回家再说。再说了,谁的胆子都没我的胆子大,箭头带着倒刺,还是我的手段利落些。”说到这里她顿了顿,揶揄道,“放心吧,我不会让你负责的。”
她这么一说,司岂稍稍放松了一些,苦着脸打趣道:“既然我不用负责纪大人,那么纪大人负责我一下如何?”
纪婵没回答,外面又来人了。
“司大人,伤了两个,已经带回去审讯了。”外面有人说道。
“辛苦费大人。”司岂又擦了把额头上的汗。
“司大人的伤要不要紧?费某让人到城里请个大夫来吧。”费原又道。
“好……”
纪婵打断司岂的话,“多谢费大人,下官恰好是个蒙古大夫,我来就好。”
“纪大人肯出手就更好了。”费原是泰清帝的暗卫,对她的手段有着深刻的了解,“司大人,我等先匿了,安全不用担心。”
费原走后没一会儿,罗清带着剪树枝的大剪子回来了。
纪婵剪断司岂和老刘身上的羽箭,让罗清背着司岂上了李成明的车,一路快马加鞭回了城里。
按理说,纪家距离北城门更近,但若考虑到安全,还是回司府更为稳妥。
于是,纪婵让罗清买了两副麻沸散的同时,司岂安排罗清租了一辆马车,让他带车去接胖墩儿和纪祎,在司家汇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