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苏墨收回目光。
不知为何,忽得想起方才上车前,经过他身侧,他未看她,她却见他衣领半敞,透着平日里不曾见过的男子气息和光景,许是,男子身上特有的风流恣意。
她轻瞥,他衣领间正好有几滴汗珠顺势流进衣襟内里。
他便随意扯了扯衣领,露出颈部一侧好看的曲线。
似是有着说不清的诱惑。
白苏墨指尖微滞,脸色微微一红,旁人看不出来,她却心知肚明。
她分明对他好奇……
这一路,白苏墨都心猿意马。
连顾淼儿同她说话,她都时而走神。
顾淼儿道是她这两日累了,也未留意更多。
……
马车在途中路过的茶铺稍事休息,白苏墨已靠在引枕上入睡。
流知等人见她睡着,便也没出声唤她。
小姐认床,换了床夜里容易睡不好。眼下,见她呼吸均匀,应当睡熟,顾淼儿也轻手轻脚下了马车。
钱誉在一旁的茶桌上一面饮茶,一面打量。
马车上的人陆续下来,却一直未见白苏墨。
肖唐在身后,狠狠扯了扯他衣袖:“少东家,少东家,顾小姐过来了!”
钱誉奈何,这茶铺一共只有三张桌子,还有两张坐了人,顾淼儿不来此处,难不成还去另外两桌坐?
顾淼儿果真在他对面落座。
“钱公子,多亏了你的马车,否则我们恐怕眼下还在武陟山上,还不知道还什么时候才能回京呢!”受人恩惠,要记得将心中谢意挂在嘴边,尤其是不熟之人。曲夫人如此教诲,顾淼儿知行合一。
钱誉笑笑,未曾多言。
寒暄了几句,褚逢程正好折了回来,将马交予于蓝,于蓝帮忙饮马。
“苏墨呢?”不见白苏墨,褚逢程问起。
顾淼儿笑道:“睡了,流知在车里照看。”
褚逢程瞥目:“可是闷热中暑?”
神色中有关切,却又不显怀,好似朋友一般。
顾淼儿便笑:“不是,她是认床,换了地方就容易睡不好,正补觉呢。”
褚逢程这便没有多问。
凡事关切,又点到为止,不逾矩。
这样好的人,顾淼儿只道可惜了。
钱誉也想起先前白苏墨在车中说起的褚逢程之事,方才一幕钱誉也尽收眼底,便微微低了低眉,唇边隐晦笑了笑。
钱家生意遍布燕韩,他阅人无数,何时看错过?
褚逢程半拢了眉头看他。
钱誉也看了他一眼,慢悠悠饮茶。
褚逢程忽得觉得,先前钱誉应当是有意戏弄他。
但钱誉全程却都只是在饮茶,连多的一句话都没有。
褚逢程只得瞥目。
******
白苏墨是被流知轻轻摇醒的。
“小姐,到府中了。”流知道。
白苏墨微微打了个呵欠,片刻,才蹙了蹙眉头:“府中?”
平燕和缈言都已下了马车,流知正好撩起帘栊,可不是国公府中的清然苑吗?
流知扶她起身。
帘栊外不见钱誉,褚逢程和顾淼儿等人身影。
流知会意:“马车申时便回了京中,钱公子似是还有旁的事,便将马车留下,带小厮先走了。马车先送顾小姐回了顾府,小姐一直睡着,回府时候于蓝将马车直接驶进了清然苑,眼下都快黄昏了,奴婢才来唤小姐。”
她竟睡了这么久?白苏墨意外。
流知叹了叹:“许是车中有这檀香木佛珠的缘故?听闻檀香木能宁神静息。”
白苏墨果真见一侧那串檀香木佛珠,应是佩戴在身边许久,只剩了清淡的檀香木味道,上马车时都未曾有人留意,她先前正是靠着这檀香木佛珠入睡的。
趁流知扶她起身,这串檀香木佛珠自然不是顾淼儿的,白苏墨看了看系绳上的坠子,上面刻着一个极小的“誉”字。
誉?
白苏墨笑了笑。
他叫钱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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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知扶白苏墨下马车。
尹玉来了跟前:“小姐,国公爷那头遣人来了,说国公爷留了褚公子一道晚膳,厨房那头正备着,国公爷让人来请小姐一道。”
白苏墨看向流知:“褚逢程怎么还在?”
流知似笑非笑道:“国公爷早前就让齐润在大门口候着,见到马车回府,便将褚公子领去万卷斋见国公爷去了,便是想走也走不掉……”
白苏墨额头三道黑线。
爷爷还想乱点鸳鸯谱。
白苏墨朝尹玉道:“尹玉,先同爷爷说,我换身衣裳就来。”
“是。”尹玉去回话。
入了屋内,流知取了衣裳给白苏墨更衣。
“小姐,看来国公爷很是中意褚公子。”流知笑语。
白苏墨道:“爷爷喜欢褚逢程,是因为在他身上看到自己年轻时候的样子。”
流知看她。
白苏墨笑:“爷爷一生戎马,便是如今在家中颐养天年还津津乐道边关之事,军中之事。京中这些个公子哥,哪个入得的爷爷的眼?许相的儿子,爷爷嫌他不学无术;同庆郡王的儿子,他又道唯唯诺诺;秦将军家的公子,他嫌胸无点墨。就褚逢程像爷爷年轻时候,爷爷自然怎么看怎么喜欢。”
“这倒也是。”流知也笑笑,“不过,褚公子是真与国公爷投缘。方才听宝澶说,昨日国公爷听说褚公子婉拒了陛下想留他在京中做禁军左前卫副使时,国公爷特别高兴,说我苍月男儿就该如此!”
白苏墨微怔。
流知又道:“然后国公爷便让褚公子来容光寺接小姐了。”
白苏墨迟疑:“宝澶有没有说,褚逢程昨日为何事来的府中?”
流知道:“似是说褚将军前回同国公爷推演的那局沙盘未完,褚将军回去一直琢磨着,昨日终于琢磨了出来,可褚将军在校场点兵抽不开身,便让褚公子来了国公府。褚公子同国公爷一道做完了那局沙盘,国公爷很是高兴,便留了褚公子一道午饭,听说便是午饭时说到褚公子辞了禁军左前卫副使一职的事,国公爷赞不绝口,恰好晌午下起了暴雨,国公爷就让褚公子来容光寺接小姐。”
难怪……
爷爷的性子,白苏墨其实再清楚不过。爷爷惯来尊重她的意思,自上次见过褚逢程回来,她没有主动提及过褚逢程,爷爷也应当猜到其中一二,她也一直当爷爷清楚她的心意,所以爷爷便是再喜欢褚逢程,过后的两日也没有多过问了,褚逢程的事在爷爷那里也应当告一段落。
可昨日,爷爷忽然让褚逢程来了容光寺接她。
她还意外。
原来竟有此翻缘故!
昨日过后,爷爷应当是太喜欢褚逢程这个人了,觉得若是不将她同褚逢程凑成一堆,心中都实在是憾事一件,才会让褚逢程来容光寺接她,又留了褚逢程今日在府中同她一道吃晚饭。
爷爷对她的亲事向来纵容,都是她自己拿捏,这仿佛还是头一遭。
白苏墨娥眉微蹙。
第16章 投其所好
更衣完,白苏墨同流知一道往尽忠阁去。
国公府很大,却只有她住了一个清然苑,爷爷住了一个月华苑,别的地方大都空置了,也显得冷清。
尽忠阁月华苑中用膳食的地方。平日里爷爷招呼客人都在前厅,用饭在偏厅,这尽忠阁已是国公府内院,除却她外祖父这边的亲戚来府中,爷爷从不在尽忠阁招呼人。
褚逢程这是头一份。
白苏墨心中对褚逢程忽得生出一丝说不清微妙感。
似是……
白苏墨微拢眉头,不再妄加揣测。
“媚媚。”等到尽忠阁,已见宁国公同褚逢程在一处边饮酒边等她。
听到爷爷在褚逢程面前提“媚媚”二字,白苏墨顿了顿。
“爷爷。”白苏墨上前福了福身。
尽忠阁多是祖孙二人用饭,桌子不大,小且温馨。
今坐三个人似是也正好。
“昨日京中罕见暴雨,幸亏逢程到容光寺接你,爷爷这才放心。正好今日逢程也在,爷爷留逢程在家中简单吃口饭,一道喝盅酒。”如此场合既显得莫名正式,又似随意家宴,白苏墨也说不清。
白苏墨笑笑。
“媚媚,听逢程说回京路上遇些意外,马车底部承重木梁断裂,险些要半夜才回,所幸还有马车路过,可有吓倒?”宁国公问。
白苏墨莞尔:“顾淼儿是吓倒了,爷爷,我本就会骑马,便是没有马车,也能骑回京中。”
褚逢程看着她,礼貌笑笑。
恰到好处。
宁国公却道:“是,骑得同个三脚猫似的。”
“爷爷?”白苏墨惊愕,爷爷竟会在旁人面前说她丑事,这也是头一遭。
褚逢程适时低眉,唇边勾了勾。
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举止风度皆有。
“逢程敬国公爷。”他坐得笔直,端起酒杯,一口饮尽,又自有气度。
如何看,都似恰到好处替她解了围。
宁国公哪里看不明白?
褚逢程是在维护媚媚。
白苏墨也笑着看他,他若不是极有心,便是极聪明。
早前她为何不察?
宁国公也罕见仰首将杯中饮尽,酣畅淋漓。褚逢程便牵袖给他添酒,酒杯添至大半多一分,给自己却斟得满满。
宁国公看在眼里,心头赞许。
白苏墨也尽收眼底。
褚逢程行事处事皆得爷爷欢心。
“逢程,后日便是游园会,太后邀了年轻后辈前去,听闻接到帖子的人不少,届时必定人满为患。你可与媚媚同去,也算有个照应。”
白苏墨转眸看了看宁国公。
宁国公特意瞥目看向褚逢程,避过。
褚逢程微怔,宁国公亲自给他斟酒,褚逢程才应了声好。
白苏墨知晓爷爷今日是铁了心,便没有再作声。
酒过三巡有多。
宁国公饮了多少,褚逢程便是他的两倍至三倍。
爷爷常说酒品看人品,爷爷今日应当就是特意留褚逢程在尽忠阁饮酒的。褚逢程酒量实则不差,但桌上就两人,来来回回间本就饮得多,还急,褚逢程醉得实在撑不住,期间倒也一直恭敬有礼,不见有旁的不同,只是实在撑不住时,便在饭桌上直接倒头。
“逢程?”宁国公唤了声。
褚逢程并无反应。
“逢程……”白苏墨也轻轻伸手推了推,对方不仅没有反应,耳边反倒还有轻微而均匀的呼吸声响起。
齐润叫了苑中小厮一道,将褚逢程送去了骄兰苑的屋中休息。
骄兰苑同清然苑离得近。
早前白苏墨外祖父家的亲戚来,也多是在骄兰苑暂住。
褚公子是国公爷眼中的红人,更怕是未来的姑爷,齐润不敢怠慢。
好在这褚公子虽然醉得不省人事,却没有旁的幺蛾子。
伺候褚逢程睡下,齐润便来复命,褚公子酒醉后尚且自制,没有旁的花花肠子。
宁国公颔首,又让齐润亲自去一趟驿馆给褚将军送信,说他今日同褚逢程饮多了酒,他许久没有这般酣畅淋漓饮酒过了,怕褚逢程路上见风折腾,让褚逢程翌日酒醒了再回。
齐润一一记下,而后匆匆出府。
白苏墨心底澄澈。
褚逢程在爷爷这里的最后一关,只怕也过了。
爷爷这般喜欢褚逢程,只要爷爷一句话,褚逢程哪里从京中走得了?
还是褚逢程打从一开始,心中便清楚?
白苏墨垂眸。
爷爷说他好,顾淼儿说他好,就连她也都觉得褚逢程好……
这京中想着投爷爷所好的人不少,但想在爷爷慧眼下博得好感,又不谄媚更是少之又少。爷爷喜欢的便是正直,果敢,有大家风度,却又不失气度的年轻后辈。
爷爷便很喜欢顾阅,从不特意讨他欢喜,却是京中这一辈中的翘楚。
爷爷常说顾阅的性子和才能若是在军中,必定有一番作为。
可顾侍郎不希望顾阅从军。
爷爷私下愤愤过,误子,误国。
可终究是顾家的家事,爷爷只是惋惜,却并不干涉。
而褚逢程的出现,便极符合爷爷心中对京中晚生后辈的要求,自然而然,也就符合了爷爷对未来孙夫婿的要求。
他的孙女婿要在军中历练过,要是征战沙场,顶天立地,血气方刚的男儿。
亦如她已经过世的爹。
白苏墨心知肚明,心中不忍拆穿。
国公府向来冷清,便是如今四下掌灯,流知还是拎了灯笼在前面照亮。灯笼摇摇晃晃,投下的影子也深浅不一,忽长护短,便似白苏墨眼下的心思这般飘忽不定。
褚逢程真是如此恰到好处,处处都合爷爷心意?也正好都遇到合适的时机表露在她和爷爷面前?亦或是……这人极其懂得拿捏,处处投爷爷所好,投她所好,投她周遭之人所好?
如若是,褚逢程这人便是步步为营,心思该有多深?
从月华苑到清然苑路途不短,白苏墨思绪未曾断过。
从爷爷当初提起让她见褚逢程此人,她并未上心,但在大厅中见到褚逢程时,发现褚逢程也一脸奈何,她想应是遇到同命相连的人了。而后,褚逢程有意无意提及需安抚褚将军的情绪,又与她安抚爷爷情绪相同,二人自然而然拉近了距离。他提及心中白月光,她觉得他是重情义的人,并且接近她并无旁的目的,她便也愿意同他一处,而后那句“苏墨,你便是光”也确实曾触及她心头。
她见褚逢程不过几日,但在爷爷看来褚逢程已非她的良配莫属。
白苏墨眉间一丝清明,忽然想起来,仿佛褚逢程也是头一个,她在见过之后,却未主动同爷爷说起过她不喜同这人在一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