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苏墨忽然驻足。
难道,从一开始褚逢程赌得便是爷爷对他的喜欢,和她对他也并不排斥?
第17章 檀木香
思绪间,已行至清然苑中。
白苏墨敛起目光。
她惯来不常以极差的预期揣度旁人心思,对褚逢程便也是。
她宁肯相信他是那个一心守着心中星辰暖阳,低调而专情的男子,一个值得信赖和相处的朋友,而非一个心思缜密,又处处隐藏了心机的人。
愿她魔怔。
入了内屋,尹玉和胭脂打了水来给她简单洗漱,缈言去铺床。
洗漱过够,尹玉和胭脂又伺候她更衣入睡。
白苏墨疑惑:“今日怎么不见宝澶?”
这苑中平素就属宝澶最闹腾,她说个不停,自己就得定睛看个不停,今日不见宝澶,好似都不习惯了一般。
尹玉应道:“宝澶姐姐的外祖母似是病了,听说用了许多药也不见好,国公爷昨日让宝澶姐姐回家中呆几日,这几日怕是都不会来了。”
白苏墨想起宝澶的外祖母身子一直不太好,似是也有些年头了,她也听说过。
流知时常替宝澶当值,便是宝澶要回家照看外祖母的缘故。
“只是,”尹玉看了她一眼,悄声道:“听说这回,大夫是说宝澶姐姐的外祖母应当熬不过去了,宝澶姐姐怕是回去陪最后一程的……”
白苏墨微顿。
“胭脂,去唤流知来。”白苏墨吩咐。
胭脂应好。
片刻,流知便来了屋中,白苏墨已换好入睡衣裳。
“小姐唤我?”流知福了福身。
白苏墨问道:“宝澶的外祖母可是在涪县?”涪县就在京城以西几十里处,从京中过去马车要一天。
流知想了想,点头,似是早前听宝澶说起过。宝澶素来贪嘴,上次说想吃自己外祖母做的肘子肉了,小姐便给了她三日假,来回涪县的路上花两日,家中呆了一日,果真是只吃了一日肘子就回来了,其实是想念外祖母了。
宝澶的娘亲曾是国公夫人生前的管事妈妈,宝澶的爹也是国公爷早前身边的小厮,宝澶打小便是外祖母照顾的,感情自然亲厚。
白苏墨道:“你从苑中挑两个能干的老妈子和小丫鬟,让缈言带着她们一道去一趟涪县,看看宝澶家中有什么可以帮衬的。若是宝澶的外祖母真撑不过,去了,也好帮忙料理之后的事情。别看宝澶终日大大咧咧的,她同她外祖母感情深厚,这种时候最是不好受。我看缈言年纪同她相仿,她二人平日里也要好,你让缈言去一趟涪县陪她,她若心中难过,也好有人可以诉一诉。”
流知笑笑:“知晓了,奴婢这就去安排。”
白苏墨颔首。
“对了,那辆马车呢?”白苏墨忽然想起。
流知似是怔了怔,片刻,才想起白苏墨说的何事:“钱公子似是没准备将马车要回去,当时走得急急忙忙,连落脚的地方也没留下,便是我们想还也没处还去。奴婢让盘子先将马车暂放在马厩那边了,若是今后有人来问,便还去,若是无人问津,等一两月便让马厩那边自行处理了。”
白苏墨点头。
那辆马车应当只是租来的,从钱誉轻松给赵十三支招还账的模样来看,钱家至少家中殷实,哪里会介意一辆租来的马车?
应当也不会再要回去。
白苏墨不多问了。
只是流知转身,她又道:“那马车里早前那摞书呢?”
流知道:“奴婢让平燕一道收起来了,若是有人来取,便一并送回。”
白苏墨又点了点头,朝流知道:“我早前在马车上看过那些书,上面的批注有几分意思,你让平燕拿过来,我正好睡前翻翻。”
小姐睡前本就有看书的习惯,所以床头也时常留了盏灯。
流知并未多想,应了声好。
等稍许,平燕和胭脂两人将盒子搬来。
满满都是些书,看着都有些沉。
《西秦记事》这本她已粗略看过,《长风记》却是可以翻翻,白苏墨顺势拿出,盒子夹缝处正好落出一物。
白苏墨拾起,竟是早前那串檀木香佛珠。
佛珠的坠子上还刻了个“誉”字。
白苏墨握在手中,想起白日里,钱誉看到她时眼中那股子厌恶和烦躁,她虽听不见,却哪里会看错?
似是能避多远便想避多远。
她又忽得想起他衣领半敞,扯了扯衣领,汗水流入衣间的模样。
似是说不尽的慵懒,诱惑……
她心中忽得砰砰跳跳。
脸微微似火烧一般。
早前哪里见过男子这般模样?
她竟会偷偷打量人家?
白苏墨微微咬唇,她爷爷是定国公,身世显赫。她虽自幼听不见,但相貌和性子在京中都算出众的。过往在京中各个都将她放在手心捧着,她不知这个素未蒙面的钱誉为何对她讳莫如深?
这马车和一箱子书,他未必放在眼里会来要回,可这串檀木香佛珠,上面的味道都已磨得只剩清淡,应是他常带在身边之物。
出门在外,求得是平安,这串檀木香佛珠他可会放在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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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锦湖苑中。
肖唐已将这座租来的苑子来来回回翻了不下五六遍,但无论如何也没见到少东家那串檀木香佛珠。那串佛珠是少东家的心爱之物,走到何处都带着,如何会弄丢的?
肖唐也急。
“少东家,苑中四处都找遍了,真没找到那串檀木香佛珠。”肖唐哀怨,“可是昨夜见鼎益坊老板的时候落在酒楼了?”
钱誉摇头:“去容光寺的时候,还在身上。”
容光寺?
肖唐恍然大悟:“少东家,可是落在容光寺的厢房里了。”
钱誉也不确定。
肖唐迟疑:“若是不在容光寺……便只能是在先前那辆马车里了……当时不是说,马车先送顾小姐回府,然后再去国公府吗?”
又同国公府扯上了关系,钱誉恼火:“你明日先去趟容光寺看看再说。”
肖唐应好,半晌,又哀怨道:“少东家,明日是七夕啊……”
让他一人去佛寺……
钱誉睨他一眼:“怎么,我让你去寺庙,我自己去会织女不成?”
一语怼得肖唐语塞。
第18章 拨云见日
翌日,缈言便带了清然苑中的粗使老妈子和小丫鬟启程去涪县。
府中有现成的车夫,一路上也安稳。
清晨,缈言来辞行,白苏墨让她再带一个清然苑中的小厮同行,届时也好有个帮衬,流知立即去安排。末了,白苏墨又道苑中也没有什么大事,让她和宝澶不着急回来,在涪县多呆些时日。
缈言一一应承。
缈言一走,平燕和胭脂便来伺候她洗漱,更衣。
流知折回,正好将整理床铺整理了。
片刻,便见尹玉来了屋中,同白苏墨说,褚公子离府了。
褚逢程昨日喝醉,宿在骄兰苑。
今晨起来,又去直接去见宁国公,而后便离府了。其间并无多余的心思和动作,譬如借故来清然苑同她说话,或辞行之类。
行事磊落光明。
白苏墨笑了笑。
兴许昨夜的猜测,果真都是巧合。
如此更好。
流知一面听尹玉和胭脂同白苏墨说着话,面带笑意,一面俯身收拾被褥和枕头,只是忽得见到枕头一侧还有一串檀香木佛珠……
流知娥眉微蹙,想起昨日马车上的那串。
她记得燕平应当是同那摞子书一道收起来了。
流知脸上笑意稍敛,怔了稍许,心想,许是……许是小姐觉得昨日在马车上睡得安稳是这串檀香木佛珠的缘故,才好奇放在一侧的。
但这毕竟是男子贴身之物……
小姐心中应当有数。
流知顿了顿,迟疑了稍许,还是放回了她枕头一侧。
恰好平燕和胭脂伺候完白苏墨更衣,白苏墨坐到妆奁前。
“我来吧。”流知上前,朝平燕和胭脂道:“你们去忙苑中旁的事情吧。”
白苏墨从镜中见道流知同她二人说话。
平燕和胭脂便福了福身退了出去。
流知和宝澶是她身边的大丫鬟,早前替她梳妆的一直是流知,后来周妈妈家中有事走不开,她房中又未再添管事妈妈,苑中的大小事宜便都由流知在看,这梳妆的琐事便落在了宝澶和胭脂头上。今日宝澶不在,平燕和胭脂来给她梳妆本无不妥。
流知应当是有意支开平燕和胭脂,有话同她说的。
流知果然开口:“小姐,今日带这幅珍珠头面可好?”
她今日正好穿了一身湖蓝色苏锦平绣上衣和流萤白纱裙,流知从妆奁中取出珍珠耳环在她耳前衬了衬,相形益彰。
流知和宝澶伺候她的时间最长,流知又是心思最细腻的一个,向来最懂她的喜好。
白苏墨颔首道好。
流知便上前替她梳妆。
虽说平日里是宝澶和胭脂在做,但流知手最巧。大凡重要的场合,白苏墨的梳妆还是流知来做,流知手艺并不生疏。
流知一面替她梳头,一面道:“昨日光顾着宝澶的事,还有一事忘了同小姐说了。”
白苏墨从镜中看她。
流知侧身一步,半跪着朝她福了福身,道:“小姐,早前夏姑娘送来的那套游园时穿的衣裳,被奴婢不小心挂丝了,刚好在醒目的地方。奴婢平日里也会些针线功夫,瞧那挂丝应当不重,夏姑娘手巧,缝补一下便能如新衣一般,但明日似是来不及穿了。”
这清然苑中只怕都找不出一个比流知更细心的人。
白苏墨心若琉璃。
秋末是她的朋友,流知是不想她为难。
白苏墨扶她:“可还有旁的衣裳?”
明日的游园会是太后命人一手操办的,出席这样的场合,穿的衣裳不能随意。为显郑重,受邀之人大都会以新衣新头面示人,这也是早前为何顾淼儿抱怨琉璃坊人满为患的缘故。
她不缺新头面,光是平日里嫌隆重,拿去压箱底的那些便错错有余。只是出席这些场合的衣裳,大都需要切合主题,临时量体裁衣。
流知道:“小姐可还有印象,上月许相夫人寿辰,鼎益坊来给小姐量衣裳时多做了一件,小姐选了一件,还剩一件一直未穿过。”
白苏墨倏然想起是有这么一桩事。
许相夫人生辰就在上月,衣裳是新做的也贴合,当时是说要在相府后花园的莲池赏荷花,衣裳便也是按照此番做的。藕荷色和象牙白相衬衣裙,既不会喧宾夺主,也不会过于素淡而显得不隆重,明日的场合倒是再好不过。
流知道:“那奴婢先让平燕和胭脂将衣裳备好。”
白苏墨应好。
言辞之间,尹玉自外阁间来,福了福身,朝白苏墨和流知道:“小姐,夏姑娘来了。”
秋末?
白苏墨和流知对视一眼,白苏墨朝尹玉道:“你先领秋末到外阁间。”
尹玉照做。
流知掀起帘栊,正好见到尹玉引了夏秋末入外阁间。
流知微微颔首:“夏姑娘。”
“流知也在?”夏秋末热忱。
这苑中,素来都是流知待她最友善,不像宝澶几人,夏末秋心中一直感念,便也一直对她亲厚。流知便也笑笑,出外阁间时,见夏秋末手中端着托盘,托盘中应当是一套衣裳。
“苏墨,你的耳朵能听见了吗?”夏秋末一来,这外阁间便忽然叽叽喳喳热闹起来,尹玉笑笑,退出去奉茶。
白苏墨一面摇头:“不曾这么快。”
一面牵她到桌前落座。
夏秋末脸上的笑意倒是去了一半,叹息道:“我以为你能听到我说话了。”
白苏墨便笑:“仍可期待。”
她总是如此乐观,夏秋末笑。
“对了,我今日来是给送你送衣裳的。”夏秋末掀开托盘上的锦缎。
“我早前见那海棠色的料子做薄罗衫子实在好看,就做了一套。可后来一想,你似是不喜欢在人多的时候穿那样鲜艳的颜色,便赶了另一套出来,幸好还来得及。”夏秋末叹道,“虽是赶得,可我的手工可一点没马虎,苏墨,你快看看,可还喜欢?”
夏秋末笑颜盈盈,眼底却是布满了猩红血丝。
白苏墨微怔,还是佯装不曾看见,伸手摸了摸这料子,便笑:“往常的琥珀色都显得过于艳丽,在这料子上竟会如此平和,和青竹色的裙子搭得也正好。”白苏墨惊讶,“这材质很好。”
秋末也笑:“是新到的一批料子,我也是见这琥珀色好看又不突兀,再搭上这青竹色,于领口,袖口和腰间略加修饰,便是配上简单的翡翠耳环都美极了,你穿一定好看。”
白苏墨唇畔勾勒:“秋末,谢谢你。”
夏秋末歉意道:“苏墨,早前我送来的那件海棠色的衫子,你都没怨我,你若是再道谢,我心中才过意不去呢。而且你穿好看,才是我的金子招牌,来照顾我生意的人便多了,反倒是你可会介意?”
白苏墨坦诚摇头。
夏秋末轻叹:“苏墨,你这样好的人,没有人不喜欢。”
白苏墨忽得想起钱誉来。
悠悠有些出神。
夏秋末偷偷打起了呵欠,白苏墨回眸,唤了胭脂将衣裳收起来:“秋末,不知你究竟熬了几个通宵,今日便不留你了。”
夏秋末笑笑,“那祝你明日七夕,觅得如意郎君!”
平燕去送。
等出国公府时,夏秋末只觉心中如释重负,便是觉得连这天色都一扫了几日的阴郁,蔚蓝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