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要说话,他突然松开手,皱着眉扯开手上的绷带,只见那些被倒刺划伤的小伤口,全部散发出恶臭腐烂的黑气。
第22章
黑气沿着他的手臂往上, 如同捉摸不定的半透明幽灵, 无孔不入地渗入他的皮肤,有一缕黑气甚至缠绕进他的眼中,金黄色的瞳孔渐渐幽黑,他却毫无察觉般,平静地把绷带绑了回去,然后,抬眼望向我。
黑色是神秘的颜色,他的气质本就疏冷而神秘, 瞳色变黑后, 身上那种来自上位者的威压更加强烈了。被他这么盯着,背脊莫名发冷, 我咳嗽两声, 指了指他手掌上的绷带:“这个……不要紧吗?”
“不要紧。”蓝伯特漫不经心地回答, “我们继续之前的话题。”
黑气还在蔓延, 无穷无尽般从他的掌心散发出来,爬上他的肩膀、颈部、下颚、鼻梁……有一部分甚至钻入他的头发里。他的头发本就深黑,被黑气入侵后, 仿佛无月无星的黑夜般, 再无一丝光泽。
奇怪的是,黑气从他的掌心散发出来时, 是非常难闻的腐臭气味, 蔓延到他全身时, 却变成一种腥膻刺鼻的味道, 相当有攻击性……仿佛雄性野兽求.偶时的气味。味道如此浓烈,他却始终无知无觉。
情况不对,很不对。我无意识地往后坐了坐:“什么话题?”
他看了看我的位置,一只手撑在我的身侧,倾身过来,唇角冷漠地微勾:“你希望我变得像‘它’一样,对不对。”
怎么又开始谈论这个……上次不是说清楚了么?
见我不答话,他的眼神变得危险而充满侵略性:“嗯?”
哪怕我非常喜欢他的亲近,也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当然不是。你说过,‘它’是你的本能……我一直把你们当成同一个人。我只是不希望你过于压抑自己的本性和本能,那样过得太辛苦。我知道你跟其他人不同,肩负着特殊的责任与使命,但即使是普通人也需要放松……你也一样。”
听到“责任与使命”时,蓝伯特的眼中闪过一丝轻嘲,又似乎只是我的错觉。短暂的沉默后,他点点头,云淡风轻地说道:“说到底,你还是更喜欢‘它’。”
黑气使他的眼睛几乎变成全黑,即使他没有表现出痛苦或其他异样,我还是觉得很不对劲,问道:“巨蟒的倒刺是不是有问题?我刚看见伤口上冒着黑气……”
“嗯。”他看一眼手掌,一脸无谓,“有人在它的倒刺上涂抹了毒药。”
毒药?为什么他能用这么随意的口吻说出来?我的心跳停了一拍,一想到他中了毒,浑身仿佛坠入寒冷低谷般发冷:“会不会危及性命?”
他看了一会儿我的表情,冷不丁出声命令道:“抱住我。”
“啊?”
“立刻。”
我怔了怔,不明所以地抱住他:“怎么了?”
他闭上眼,像兽化蓝伯特那样在我的颈间轻蹭了两下。不一样的是,兽化蓝伯特这样做时,跟动物撒娇没什么区别……他的人类特征太过明显,高挺的鼻梁、凌厉的下颚、突出的喉结,都在提醒我,他是一个男人,一个理性而出色的男人。
北国未来的王在对我撒娇。想到这里,我全身都僵硬了,耳边只剩下自己激烈如暴雨的心跳声。不知过去了多久,他低沉而冷冽的声音回荡在我耳边:“你知道七宗罪么。”
他的话题跳得太快,我愣了两秒钟才反应过来,正要回答,他却自顾自地说下去:“傲慢、贪婪、嫉妒、愤怒、贪食、色#欲、怠惰……其中,孔雀是傲慢,山羊是贪婪,蝙蝠是嫉妒,狗是愤怒,猪是贪食,猴子是色#欲,树懒是怠惰。有的部落惩罚叛徒时,会用这几种动物,以特殊的巫术炮制成毒药①,让叛徒体会犯下七宗罪的痛苦。不会危及性命,你放心。”
“那你现在……”
“我现在?”他的语气听上去很平静,咬字却令人感到浓浓不安,仿佛每一个音节都潜藏着疯狂与扭曲,“是嫉妒。”
我捧起他的脸颊,除了瞳色过于幽黑以外,确实没有其他异样。想到不会危及性命,我松了一口气:“那要怎么做才能减轻你的痛苦?”
他轻笑一下:“你真想知道?”
看着他的笑容,我心里一抖,害怕他说出一些难以完成的要求。他却撑起身,靠着沙发,手肘搁在扶手上,思绪飘向远方般,出了一会儿神,半晌才说道:“小时候,我曾来过这里。你们国家和北国完全不同,巫术在这里得不到尊重,是罪名的代称,所有犯罪的、邪恶的女人都被称为‘女巫’。”
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我点点头:“以前确实有很多犯罪的女人,以‘女巫’的罪名处以火刑。”
“罗莎。”他忽然郑重地叫我的名字。
“啊?怎么了?”
他的语气平平淡淡:“亲我一下,否则我会一直嫉妒‘它’。”
……
我双颊滚烫,深深地吸气、吐气,飞快地亲了他一下。
他看了我一眼,短暂而平常的一眼,却再次令我面红耳赤。只听他继续说道:“在北国,巫师曾是比王族还要受人敬重的存在。市面上一度全是关于巫术与炼金术的书册。农业与商业得不到重视,农民们纷纷丢下锄头,贱卖田地,倾家荡产地研究巫术。因为除巫术以外的商品滞销,其他国家的行脚商慢慢不来北国。渐渐地,即使北国大开国门,鼓励通商,欢迎外来人定居,最终还是变成了一个封闭的国家。有的人甚至把我们称为‘巫国’。”
这是我难以想象的景象,竟然会有尊崇巫术的国家。有段时间,我们村庄的女人甚至被禁止穿深色的斗篷。只要穿黑色斗篷,手持木制手杖,哪怕不是女巫,也会被当成女巫抓走。蓝伯特的国家竟然盛行巫术,真是奇怪。
“后来呢?我听尤利西斯说,你驱逐了女巫?”
他笑了笑:“举国上下,只有他觉得驱逐女巫是我的决策。想要驱逐女巫的人并不是我,是我的父王。当时,巫师的影响力过于强大,已经到了能随意抗拒国王命令的地步。为了集中权力,恢复王权的威慑力,他和大主教演了一场戏。”
大主教?梦中那个身穿紫袍的主教吗?
“刚好那时,母后生了我。父王和大主教替我编造了一个完美的身世。一个能使百姓长寿、使国家昌盛、神选的王,却将受到巫术的迫害,百姓还有什么理由不排斥巫术?所有人都认为我是神选之子,是未来的王,却不知我只是皇室集权的工具。”他的口吻还是那么平静,指关节甚至随意地轻叩着膝盖。
……原来这才是那场预言的真相吗?
他从出生到成人所经历的束缚,只是一场关于权力的谎言?
我张了张口,想要安慰他,却不知道说什么才能达到安慰的效果。假如我自以为背负着使命出身,为此牺牲了天性与自由,心甘情愿地被各种教条禁锢,到最后却发现是谎言,是骗局,我什么也不是。我会怎么想呢?
大概会很难过,承受能力差者,说不定会崩溃。
他发现真相的时候,心里想的是什么呢?
“因为预言的存在,北国所有巫师都被驱逐,关于巫术与炼金术的书册均被焚烧成灰。我的父王看似温和软弱,没什么大智慧,其实手腕比谁都强硬。为了使预言逼真,防止巫师卷土重来,他严格按照预言安排我的人生,禁止一切娱乐活动……”说到这里,他撑着下颚,玩味地笑了笑,“你知道么,只要长年累月地经受巫术的洗礼,人体本身是能抵抗一部分巫术的。所以,一些小巫术,对上了年岁的大巫师不会起什么作用。”
我心中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那你……”
“谎言说上成千上万遍,就会变成真话。随着时间的流逝,知道预言真相的人,或老死或被处决。虚假的预言就成了神的指示。为了让我保持绝对理性,不被巫术迫害,也为了使国长久地昌盛,大臣们集思广益,想了不少‘好办法’。‘七宗罪’只是其中一种。”
幻境中我只能看见画面,听不见那些人的心声。我以为一切都如预言所说,蓝伯特是天生的、至高无上的王,肩负着重大的责任,被万民敬仰与期待,为了防止“魔鬼住进他的躯体”,才被禁锢本能和天性……现在,却从他的口中听到另一种真相,才发现所谓的责任,不过是国王的谎言;所谓的未来,不过是虚假的预言;所谓的王,不过是政治博弈的牺牲品。但他所承受的和被禁锢的,却是真实的。
责任是沉重的。不是每个国王都会以国民的未来以己任,就像不是每个母亲,都会呵护亲生儿女一般。这么一想,他的过去简直是一出令人惋惜的悲剧……假如你从出生开始,就以为自己肩负国家的未来,背上压着重大的责任,自愿牺牲娱乐、情感和自由,然而,随着年龄的增长,却发现这一切不过是一场骗局。预言是假的,责任是假的,所有的牺牲都毫无意义,只有被禁锢的本能与天性,是真的消失了。恐怕我会当场崩溃,他却用如此轻描淡写的语气说了出来……
这个时候,不管说什么都会显得虚假。况且,我也不怎么会说话。想了想,只能离他近一些,再近一些,拍拍他的肩膀。
下一秒,蓝伯特忽然握住我的手,把我拉到他的怀中,低下头,盯着我的眼睛:“你在可怜我么,罗莎。”
不知是否我的错觉,尽管他的模样看上去有些脆弱,身上却再度散发出那种危险的气息。像被猛兽盯上一般,我有些僵硬,但怕他多想,强行若无其事地说道:“我怎么会可怜你呢……你是我见过的最优秀和最出色的男人。哪怕预言是假的,哪怕我从未去过北国,你在我心目中,也是最适合的王。”
“最优秀和最出色?”他缓缓地说,“你对奥菲莉亚也说过这句话。”
我不是一个擅长言辞的人,能说出这番话已是不易。停顿片刻,我干巴巴地说:“你们两个都很优秀。”
不知道这句话哪里出了错,他身上的黑气莫名越来越浓烈,那种雄性求.偶般腥膻的气息越发强烈,他眼中的侵略性也越发明显:“我不喜欢你提及任何人,哪怕是奥菲莉亚也不行。我想让你的眼中只有我。”话音落下,我的脸颊已如发烧般滚烫,他却用一根手指顶起我的下巴,继续露.骨而直白地说道,“我记得我说过,你跟‘它’亲近,会让我感到嫉妒,为什么你还要跟‘它’亲近呢……”
不行了。脸上感觉已经能烙铁了,心快要跳出胸腔……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推了推他的肩膀:“蓝伯特,你变得好奇怪,是不是‘七宗罪’的关系?”
“罗莎真聪明。”他用冷静的语气说这种情迷意乱的话,真的要命了。
我喉咙发干,心跳一下重过一下:“刚才是嫉妒,那现在是什么?”
“贪婪。”
“那接下来,是不是还有怠惰贪食什么的……”
“没错。”他松开我,朝我微微一笑,“我已经想要吃掉你了。”
……
我打了个寒噤,感觉他这句话没有任何暧.昧含义,是真的字面上的……刚想说什么,两片滚烫如火烧的唇覆了下来,带着接近恐怖的占有欲,蓝伯特吻了我。
亲吻结束,他用大拇指关节擦了擦嘴唇,还是那般冷静的口吻:“罗莎,你今天最好离我远些。”
第23章
看见他这个样子, 说不害怕是假的。但这时候离开他,让他一个人独处,会不会不太好……虽说“七宗罪”不会对身体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但对精神的折磨肯定不会亚于身体受伤, 不然,怎么会有部落用这个惩罚叛徒。
我欲言又止。他若有所思地看了我半晌, 忽然开口说道:“罗莎,你知道我最喜欢你什么吗?”
听见这话,头脑停转, 我脸上的表情一定凝固了:“什么、什么?”
蓝伯特没有说话,大拇指和食指轻摩着我的下巴。这绝不是对待情人的抚.摸,更像是抚摸一件被他全权占有的物品……仿佛我不是一个人, 而是一头即将上桌的活牲。他是真的想吃掉我。
手心渗出密密麻麻的冷汗,我刚要捉住他的手, 让他冷静冷静。他却突然一把推开我, 撑着额头,深吸了两口气,然后头也不回地朝楼上走去。直到他的身影消失, 他也没有告诉我,究竟最喜欢我哪里。
想追上去,但想到他刚才失控般的眼神与手势, 又有些迟疑。还是等“贪食”过去, 再跟他接触吧。我喜欢他不假, 但并不想成为他的盘中餐。
中午时分, 蓝伯特终于下楼。他换了一件法兰绒睡袍,只系了一半的纽扣,黑发湿漉漉的,额前几缕发丝一直滴落水珠。
他走到主位,拉开椅子坐下。刚才只是远远地看着,并不觉得这身打扮有什么问题,近距离打量后才发现,这睡袍与他平时的穿衣风格完全不同,沿着胸膛往下看去,几乎能看见瘦削而结实的腰腹,上面覆着坚硬的黑鳞,泛着漆暗的光泽。
我不敢再看,尴尬地转开头。这时,蓝伯特的声音突然响起,是淡漠疏冷的命令口吻:“去给罗莎拿件披风。”
羽毛掸子领命而去。我不明所以地望向蓝伯特,城堡内的壁炉一直有添柴,室内不仅不寒冷,反而有些闷热,完全没必要给我添衣服。
像是察觉到我困惑的目光,他头也不抬地说:“我记得跟你说过,‘七宗罪’包含色..欲。”
“……嗯。”
他单手摊开餐巾,铺在膝盖上,若无其事地说道:“哪怕没有看你,我也能感受到你每一寸肌肤散发出来的热气。若是不想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最好把你美丽的五官,和牛奶般的皮肤遮起来。”分明是夸张的称赞,他的语气却极其平常,仿佛在聊天气的好坏一般,“虽然不会减轻对我的折磨,但能让你被我注视和臆想时,觉得安全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