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堂太子,出宫一趟专门给一个小小选侍带她喜欢的吃食回来,到底把她这个太子妃置于何地?
以前太子也没有这么过分,莫非太子对玉选侍真正上了心?
太子妃寒着脸问心腹嬷嬷:“那边盯着的人,就没有传来一点有用的消息?”
“回太子妃,还没。”
太子妃眼底彻底冷下来:“告诉那个翠红,她若没这个本事,就换别人。”
“是。”
朝花正对镜梳发。
她自小就在梳妆描画上表现出过人的天赋,这是她能成为郡主四大侍女的前提。
她不想丢了这门手艺。
她是伺候郡主梳妆的婢女朝花,不是委身太子的玉选侍。
“这个时候就沐浴过了?”梳妆镜中,映出男子俊美的面容。
朝花起身回头,规规矩矩行礼:“见过殿下。”
“吃过了么?”卫羌握住朝花的手。
那只手纤细冰凉。
卫羌心头隐隐生出几分不安。
玉娘的身子实在太弱了,让他有些担心。
他不想失去玉娘。
如果连玉娘都不在了,他与洛儿就再也没有任何联系了。
再没有人与他一起,思念着洛儿。
卫羌举了举手中瓷罐,“我在宫外一家酒肆吃到了味道特别好的腌萝卜皮,带回来给你尝尝。”
屋里伺候的宫婢听了,眼里的艳羡几乎能溢出来。
朝花却还是宠辱不惊的模样:“多谢殿下厚爱。”
卫羌吩咐宫婢取来筷子,把罐子封口打开。
“玉娘,你尝尝看。”
朝花默默接过银箸,夹了一块萝卜皮放入口中。
然后,她控制不住湿了眼睛。
“怎么了?”卫羌有些吃惊。
朝花颤了颤睫毛,静了一瞬才抬眸一笑:“想到殿下特意从宫外为妾带来这么好吃的腌萝卜皮,妾一时忍不住——”
卫羌笑了:“我还以为怎么了,你喜欢吃就好。”
“妾很喜欢吃。殿下,这腌萝卜皮是从哪家酒肆买来的。”
卫羌没有多想,道:“那家酒肆就在青杏街上,名字挺有趣儿,叫有间酒肆。”
“有间酒肆?”朝花手一抖,银箸掉落在地。
她已然顾不上失态,思绪一下子飞回到很久很久以前。
到底有多久呢,有些记不清了,那时她还小,郡主也小。
她们四个狼吞虎咽吃下郡主刚学会做的一道点心,绛雪嘴角沾着点心渣感叹:“郡主做的点心真好吃。郡主如果不是郡主,都可以开一间酒肆了。”
一直给郡主打下手的秀月是个憨性子,居然认真问:“郡主,要是真的去开酒肆,您说咱们酒肆叫什么名字呀?”
郡主笑着说:“就叫有间酒肆吧。”
是有间酒肆呀。
第177章 差钱
朝花很想痛哭,可她还记得太子就在身侧。
她忍得住。
这么多年,便是这样忍过来的。
她主动对卫羌扬起一个笑:“名字真的很有趣,不知是谁起出这样的名字来。”
这般若无其事问着,藏在衣袖中的手却抖个不停。
熟悉的腌萝卜皮的味道,藏在记忆深处的酒肆名字——难道秀月还活着?
朝花只能想到这种可能。
若只有这罐腌萝卜皮,还可以说是巧合,可再加上酒肆名字,哪有这样的巧合呢?
她也不希望是巧合。
她希望秀月妹妹还活着。
她们四人中秀月年纪最小,性子又单纯,她们都把秀月当亲妹妹看待。
“是骆大都督的爱女骆姑娘。”卫羌给出答案,见朝花一脸茫然,微微一笑,“你一直在宫里,没有听说过骆姑娘吧?”
他今日无奈答应了骆姑娘让她见玉娘,话说到这里,正好让玉娘对那个令人头疼的女子有个了解。
朝花垂眸掩下失望,微微摇头:“没听过。”
“她是锦麟卫指挥使骆大都督最疼爱的女儿,行事……有些出格。”
“出格?”朝花不知怎的,就想到了郡主。
郡主喜欢下厨,喜欢找厨子请教厨艺,刚开始时也有人在背后议论郡主出格。
“是啊,她遇到中意的东西就抢,还喜欢养面首。”
“养面首?”朝花睁大了眼睛。
她们郡主可没这么出格!
“那有间酒肆也是她抢来的吗?”朝花压下紧张,问了一句。
卫羌失笑:“这倒不是,听说是她高价盘下来的。因为有个好厨子,酒肆生意极好。”
那是真的一本万利!
想到价格,卫羌笑不出来了。
他还欠着有间酒肆五千六百二十两银子呢。
而朝花在卫羌提到好厨子时,已是思绪翻腾。
有间酒肆的好厨子,会是秀月吗?
她忍不住这么想,又不敢相信。
万一不是呢?
朝花下意识摩挲着腕上的金镶七宝镯。
这么多年了,她一直守着这个镯子,守着一个渺茫的希望。
有时候,她真的绝望到想了结了这条贱命去找郡主。
可是她又怕辜负了郡主的托付。
郡主从没打过妄语,郡主说这个镯子可换江山,一定就能换。
卫羌留意到朝花的动作,抓起她的手。
朝花骇了一跳,险些流露出异样。
“殿下?”
男子修长的手指搭在那只金镯子上,令朝花心跳漏了一拍。
那一日,太子就开始留意这个镯子……
朝花又惊又怕,指尖越发冰冷。
“玉娘,骆姑娘还看上了你这个镯子。”
“殿下——”朝花脸色发白。
卫羌握紧她的手,安慰道:“你放心,我不会让骆姑娘抢了你的镯子的。”
朝花勉强一笑:“妾是好奇骆姑娘又没见过我,如何知道这个镯子。”
卫羌叹气:“她看上了卫雯的镯子。”
“那镯子——”
“自然是在骆姑娘手里了。”
朝花露出个错愕的表情,心中却有些快意。
郡主的东西,宁可便宜了不相干的人,也不想给平南王府那些豺狼用。
只可惜,她没有机会见到这个行事出格的骆姑娘,更没机会确认有间酒肆的厨子是不是秀月。
这无数人艳羡的东宫,于她不过是一座樊笼。
可是她逃不开,也不能逃。
清阳郡主婢女的身份,让她只能依附太子苟活,才能护住这个镯子。
“这两日骆姑娘会来东宫做客,到时候你去见见。”
朝花听了这话,是真正吃了一惊:“殿下?”
卫羌十分头疼。
他总不能在玉娘面前承认,他对一个丫头片子无可奈何吧。
“不必想太多,只是见见而已。”
“嗯。”朝花垂首,识趣不再多问。
岁月总是厚待美人,朝花虽然不再年轻,美貌却不减分毫。
卫羌看着她螓首修颈,心中一荡,握着她的手向床榻走去。
夜色渐深,卫羌由着朝花整理好衣衫,离开了此处。
“选侍,要沐浴吗?”
伺候朝花的宫婢是知道她习惯的,遂来请示。
朝花点点头,似是没有说话的力气,由两名宫婢扶着去了浴房。
整个身体没入热气袅袅的木桶中,朝花打发两名宫婢出去。
待室内没了旁人,她一头扎入水中,好一会儿才冒出头来大口大口喘气。
如果说什么时候最想了结这条贱命,就是现在了。
每一次,她都恨不得里里外外洗刷这副皮囊。
走出木桶,朝花换上雪白里衣走进内室。
两名婢女捧着手巾来给她擦头发。
朝花有一头好头发,浓密黑亮,如上好的绸缎。
一名宫婢替她绞着头发,感慨道:“选侍的头发真好。”
后面没说的话,便是难怪能得太子专宠了。
朝花不必想就知道,因而更加恶心。
“行了,你们退下吧。”
“选侍,您的头发还没干。”
朝花不以为然:“不滴水了就好,这么热的天,很快就干了。”
两名宫婢见她如此说,齐齐施了一礼退下。
内室很是安静。
朝花枯坐片刻,从床头拉开一处暗格,取出一个小瓷瓶来。
她倒出一粒药丸吞下,想了想又倒出来一粒。
门外,把这一切尽收眼底的一双眼睛猛然睁大,露出兴奋来。
翌日一早,某处假山旁,一名宫婢把一粒药丸交到了另一名宫婢手中。
得到药丸的宫婢匆匆去禀报太子妃。
“昨晚与殿下欢好过后,玉选侍吃了这样的药丸?”太子妃盯着宫婢用帕子垫着的一粒药丸,语气冰冷又嫌恶。
“回太子妃,是伺候玉选侍的翠红亲眼瞧见的。”
“桂嬷嬷,你把这药丸拿给王太医检查一下,看一看到底有何功效。”
“是。”
太子妃因盯着朝花举动的宫婢终于有了收获,心情不错。
卫羌心情就糟糕多了。
“什么,可动用的现银还差一千两?”一大清早,听了心腹太监窦仁的禀报,卫羌只觉一道晴天霹雳砸在头上。
窦仁干笑:“回殿下,差一千一百两……”
卫羌沉默片刻,道:“挑一块不违制的上好玉佩,连同银票一起给骆姑娘送去。”
“是。”窦仁揣着玉佩与银票低调出了宫。
第178章 印象深刻
窦仁没有去大都督府,而是直接去了有间酒肆。
在酒肆欠下的酒钱,当然是来酒肆还,要是去大都督府反而引人猜测。
这个时间按说骆姑娘不会来酒肆的,那个女掌柜明显好打发--窦仁摸着那块抵账的玉佩,暗暗想着。
才敲开酒肆的大门,就见骆姑娘坐在柜台边,对他微微一笑。
“窦公公来得比我料想的要早。”
窦仁干笑:“没想到骆姑娘这么早就来酒肆了。”
骆笙笑意更深:“想着今日要收债,就早早来了。”
窦仁嘴角抖了抖,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包。
骆笙冲女掌柜努努嘴。
女掌柜把荷包接过来,从中取出一沓银票,以手指夹着飞快清点起来。
窦仁眼睛都看直了。
这是数过多少银票啊。
女掌柜很快给出数额:“东家,一共四千五百二十两,还差了一千一百两。”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就算是太子也不能缺斤少两啊。
骆笙面无表情看着窦仁。
窦仁忙把玉佩奉上:“骆姑娘看看这玉佩的品相,不止一千一百两吧?”
骆笙压根没有接,淡淡道:“不看。”
窦仁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有这么干脆直接的吗?
哪怕就玉佩的品质讨价还价两句,他也不会险些承受不住啊。
骆笙啜了口茶,淡淡道:“窦公公回去对太子殿下说一声,我这里开的是酒肆,不是当铺。只收金银,不收其他。”
“骆姑娘——”
“怎么,窦公公需要我给你指路当铺在哪里?”
窦仁忍不住道:“骆姑娘,您就丝毫不看太子面子?”
骆笙把茶盏往桌面上一放,发出一声响。
响声虽不大,杯中茶水却晃了又晃。
晃得窦仁心生不妙。
骆笙沉着脸道:“有多位朝廷重臣为证,昨日太子在有间酒肆请客花了五千六百二十两银。现在窦公公非要拿太子的玉佩抵债,传扬开来不怕坏了太子一世英名?”
窦仁抬袖擦擦额头的汗,咬牙质问:“骆姑娘要传扬开来?”
骆笙愕然:“窦公公的意思是让我悄悄收下太子的玉佩?我若这么收下,岂不成了私相授受?我一个云英未嫁的女孩子怎么能做这种事呢?”
窦仁神情一阵扭曲。
连面首都养了,还怕私相授受?
该怕的是太子才对吧。
然而不敢这么反问。
真要问了,骆姑娘先把他打出去,再四处传扬太子穷得以玉佩抵酒钱,他就不用活着回宫了。
“窦公公还是早些回去向太子殿下讲清楚,咱们酒肆只收金银,不收其他。”
窦仁见骆笙油盐不进,只得把玉佩收起,拱手告辞。
“等等。”骆笙似是想到什么,喊了一声。
“骆姑娘还有事?”
骆笙慢条斯理喝了一口茶,才道:“神医已经去平南王府了,劳烦窦公公帮我问问太子殿下,太子妃什么时候请我进宫玩。”
这么快就请动神医了?
窦仁吃了一惊,不由深深看了骆笙一眼。
少女神情懒散,坐姿散漫。
怎么看都是一个飞扬跋扈、行事不计后果的女纨绔。
为何就得了神医青眼呢?
“窦公公?”
窦仁回神,强笑道:“骆姑娘放心,咱家会向殿下禀报的。”
“那就好。”骆笙举了举茶杯。